不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许蕴灵想说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结婚啊。现在她的手心已经在冒汗了。她不过表面看起来镇定而已。
收拾整齐,许蕴灵走出扶风院,去到了花厅。
她以为会见到宁王府的人,不巧管家和嬷嬷和许康辉及许老夫人合了八字,定了日子便回去了。许蕴灵没见到他们的面。
花厅里坐着许老夫人、苏氏和许蕴纯,不见许蕴凡。
许老夫人正和许康辉聊着什么,苏氏手里拿着张镀金的单子,一旁的许蕴纯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上没什么情绪。
听到动静,她朝许蕴灵看了眼,眼神无波,许蕴灵没瞧清楚。她很快收回了视线。
“蕴灵你来了啊。”许老夫人心情很好,语气亲切,“你和王爷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这个月底,时间是赶了些,不过现在备起来,倒也是能赶上。”
许康辉将彩礼单从苏氏手上拿回来,递给许老夫人:“母亲,蕴灵的嫁妆,您看看随多少合适?”
许老夫人看了眼单子,沉吟说:“王府光是礼金就要十万两……”
许蕴灵坐到老夫人身边,跟她一起看单子上的彩礼,这一看,便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
王府不光礼金十万两银子,别的还有三担珠宝首饰,三担绫罗绸缎,三担玉石瓷器……各类东西足有一百二十抬。
王府的彩礼不得不说给的有些重。许府的嫁妆怕是也不能给的轻了。
许蕴灵和老夫人低声商量。
苏氏和许蕴纯坐在一旁,听得百般不是滋味。
一万两的礼金……两人不由想到前几天吴家给许蕴纯的聘礼。吴家的礼金不过一千两,更不用说别的彩礼,更是比不上。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六十担,甚至都不如姚氏留给许蕴灵六十四担的嫁妆!
给彩礼能看出男方对女方的重视……苏氏觉得女儿嫁给吴白南实在委屈,连份彩礼都不肯给许蕴纯几分体面。而许蕴纯……她眸光沉沉地望着外边地上的彩礼,心底的声音不断,那些本该是属于她的,现在却在许蕴灵手里。吴白南六十担的彩礼,简直是对她的侮辱和嘲笑,她不会乖乖受着的!
许蕴纯心里堵得慌,面上却死死忍着,不肯露出半分情绪。
许蕴灵手里有姚氏留下来的六十四担彩礼,她和老夫人商量,觉得许家再贴三十六抬,凑整给一百抬嫁妆正好,不算过分轻,抬出去好看也气派。
许康辉听见她们的商议,点了点头,他也觉得一百抬不错。
反倒苏氏越听越难受,许蕴灵居然要贴三十六抬,姚氏留下来的嫁妆难道不是正好,做什么非得要添这么多。两个女儿出嫁时间前后就隔一个月,许蕴灵添的多了,她女儿这边势必会减少,铺子田庄,也不知老爷同意给哪样,这些可都是最值钱的东西啊。吴家已经看轻了她们,难道要在嫁妆上继续由他们轻贱么。
苏氏如是想着,可要她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情。她不免心酸,家里早没了她的位置,还有什么话语权呢。可怜她的女儿,但又幸好,她还有个儿子可以依仗。
陪嫁的事很快敲定,许蕴灵的嫁妆最终定在了一百抬。除了姚氏留下的六十四抬嫁妆,许康辉再添置了三十六抬,其中包括一处宅子、一家田庄和两家铺子。
乍一听到,苏氏差点跳起来。
“蕴灵,嫁妆的事你不必操心。咱们许家虽不能和王府相提并论,但该有的爹也不会少了。”
事关许府脸面,他比谁都在乎。
“而且往后你的身份是王妃。”许康辉说,“一言一行皆受旁人注目,行为做事可不能像现在这般随意。王府的嬷嬷明日开始会来府里教你礼仪,你用心些学。”
许康辉言语之间全是叮嘱,许蕴灵自然是一一应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有了要嫁人的真实感,更加明白了赵长渊之前说的那句“快是我的什么人了”的真实感觉。
王府的嬷嬷第二日来了许府教许蕴灵宫廷礼节。这位嬷嬷姓付,年轻时是宫里伺候宁王的婢女。后来宁王成年出府,她便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当年老王妃刚嫁进宁王府时,也是她教的宫规宫礼。付嬷嬷服侍了两位宁王,赵长渊又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对于他要娶的姑娘,付嬷嬷亦是万分上心。
许蕴灵不敢怠慢付嬷嬷。虽然她从来没有学过礼仪规矩,头一回接触过程难免艰辛,但好在她勤学耐劳,再加上悟性不错,几日下来进步很大,付嬷嬷严肃的面容都缓和了不少。
付嬷嬷对这桩婚事,私心是不满意的。许家门楣和家底,放在京都其实很不够看。京都多少钟鸣鼎食之家,有多少优秀的姑娘,许家都不知道排到后面哪里去了。无奈王爷自个儿求了皇上赐婚,下了圣旨,许家姑娘才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
在看到许蕴灵之前,付嬷嬷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唯唯诺诺小家子气许是少不了的。往后出席宫廷宴会,王妃的气派和台面拿不出手,丢的是王府的脸面。皇宫里不少人等着看王爷的笑话呢。她自然得趁婚前赶紧将许家姑娘的坏习惯纠过来。
不过这些想法,在与许蕴灵接触后,全部转变了。
付嬷嬷很意外,许家一个小小的总督府,竟也能教出一位落落大方,聪慧机敏的大家闺秀。
付嬷嬷看着许蕴灵屈身行礼,姿势标准,仪态优雅,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姑娘,今日就学到这儿吧。”付嬷嬷颔首说。
许蕴灵立直身体,暗暗吐了口气。皇家礼节的繁琐复杂她早有所闻,在秋狝行宫更是见识过,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均有讲究。
行宫时她只学了些皮毛为了应付大礼,那时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亲身体会一把。只学了一周,她却觉得全身被折腾了遍,腰脊酸痛,关节作响。
“嬷嬷您受累了。”许蕴灵示意清月给她斟茶,“您喝口水歇歇。”
付嬷嬷领了她的好意,垂头喝水。许蕴灵趁人喝茶的间隙,偷偷揉了把腰。
可不能让付嬷嬷看见她的动作,不然定要念叨许久。
学了大半天的宫礼,许蕴灵也口渴,她在付嬷嬷对面坐下,顿了顿,然后优雅端庄地喝水。付嬷嬷抬头看到她的举动,唇角露出满意的笑。许家姑娘是个用心的,记得她的话,无论在哪里,做什么,一刻也没有松懈。
“大姑娘,您这几日规矩学得不错,我瞧着也不必每日来督促您,明日开始隔两天我来检查您功课。”付嬷嬷说。
不用每日学习那真是太好了。许蕴灵默默开心了会儿。她自认毅力不错,可也不想每天干耗在学规矩这件事上。休息两天也是好的。
许蕴灵笑了笑,“嬷嬷您昨日说喜欢我这儿的马蹄糕,今日我特地吩咐厨房给您留了一份。”说着,清月将一食盒放在付嬷嬷的手边。
“这几日让嬷嬷费心了。”
付嬷嬷略惊讶了下。她昨日不过是随口说了句马蹄糕不错,想不到这位许大姑娘竟记在了心里。付嬷嬷人情冷暖见过不少,但她仍是被许蕴灵的举动暖到了。
付嬷嬷笑容真切了几分:“大姑娘有心了。”
许蕴灵将付嬷嬷送至扶风院,付嬷嬷临走前,许蕴灵看了眼她的食盒,随口说了句:“马蹄糕刚出炉,趁热吃口味最好。”
付嬷嬷应了声,笑着走了。直到坐进了王府的马车,付嬷嬷才得空细看许蕴灵送的食盒。她揭开盖子,愣了一愣。
马蹄糕的边上的一个夹层里,放着一个锦囊。
付嬷嬷打开锦囊,看到了里面的金锞子。
如果是方才付嬷嬷对许蕴灵是有了三分好感,那么此刻,三分的好感已经变成了十分。
付嬷嬷放好锦囊,吃了口马蹄糕,暗暗点头。许家大姑娘是个聪明能干的。
付嬷嬷走了,许蕴灵终于有了两日的假期。只是没等她休息,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便来告知她,老夫人操劳她的婚事累病了。
“……”
休息了不到半日的许蕴灵在看望了老夫人之后,只能扛起替自己操办终身大事的担子,接着忙开了。忠国公府的帖子送到府上,她都来不及看。
王夫人本就担心许府让许蕴灵一个没成婚的小姑娘自个儿操办准备,哪成想真让她猜中了。帖子发出两天,她的外甥女一丝动静也没,派出去的丫鬟打听回来,说是表姑娘忙着采买食材呢。
王氏一听,皱眉说了声不像话,当机立断跑来了许府。
许蕴灵交代好管家要置办的物品便听闻舅母来了,在扶风苑里等着。她直接过去了。
“舅母,您怎么来了。”许蕴灵跨过门槛。
“你说我怎么来了。”王夫人叹气,眼一抬,看到许蕴灵时眉头倏地拧起。许蕴灵近些天又是学礼又是忙家里的事,眼下青黑一片,两颊看着都瘦了些。王夫人都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眉头一竖,不痛快道,“我再不来,只怕未来的王妃在新婚夜就要累倒了。”
王夫人的火也不是要对着许蕴灵发泄,她只是对许家很不满罢了。
许蕴灵安抚:“舅母,哪有您说得这般严重。您瞧我不是还好好的么。”
“好什么好。”王夫人意识到不该朝她发火,可她依旧很生气,于是愈发迁怒许家,“许家可真是好笑,怎么能让新娘子自个儿办自己的婚事?你爹是不是真昏头了?老夫人呢,她为何也不出来帮衬你一把?”
“舅母,您别生那么大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许蕴灵挽住她的胳膊,想了想,替许老夫人解释了句,“祖母不是不想帮我,之前是她在准备我成亲的事,后来是累病了。她老人家年纪大,我也不好继续劳烦她。”家里能指望的人除了她也没别人,要真换了苏氏来,她还不放心呢。
王夫人往常是很吃她亲昵的举动这一套的,她撒个娇王夫人便也随她去了。只是这回王夫人面色依旧未转晴。
“蕴灵,你爹续弦的事,你同他提了么?”
许蕴灵摇头:“爹爹朝政繁忙,我没找着机会同他说。”
王夫人想了想,许蕴灵虽然是家中长女,又掌中馈,但终究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要她向许康辉提续弦的事,确实不太妥当。自己是她嫡亲舅母,有些事总得替她想周全。
“蕴灵,你祖母的身子好些么?”王夫人说,“既然舅母来了,合礼数该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许蕴灵点头:“祖母身子好很多了。我带舅母过去。”
“舅母不用你带路,随便叫个认路的丫头就行。”王夫人满是怜爱,“你呀就好好休息。瞧瞧脸蛋瘦成什么样。那么憔悴,要是王爷看到了可怎么向他解释。你自己不心疼,王爷可要心疼坏了。”
“……”许蕴灵眨巴眨眼,脸蛋微红。
王夫人硬要自己去慈安堂,许蕴灵拗不过她,于是叫了清月带王夫人过去。
到了慈安堂,丫鬟通禀了声,常嬷嬷出来请王夫人。王夫人让清月回去伺候许蕴灵,自己走进了慈安堂。
“国公夫人今儿来了啊。”老夫人面上笑着,心里稀奇,忠国公夫人其实来许府并不频繁,就算来了也是直接去扶风苑,哪会专程来瞧她老婆子。老夫人一边想着她来的目的,一边嘴里笑说,“蕴灵呢,怎么也不知道陪陪她舅母?”
“蕴灵正在忙呢。”王夫人说,“这不,我刚来就听蕴灵说老夫人您身子不太爽利,所以来看看您。老夫人,可好些了?正好我府里带了支五十年的深山老参,补身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夫人的贴身丫鬟将盖着红布的托盘端上来,老夫人看到盘子末尾露出的参须,笑了起来:“我身子已经无碍,都是些老毛病,大夫看过了都说不打紧。许是蕴灵那丫头过于紧张,言辞夸张了些。倒叫夫人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王夫人淡淡地笑了笑,“蕴灵也是孝顺,忙得脚不点地仍记得自己的祖母。她是担心您。”
王夫人言语之间有些微妙。老夫人一时疑惑。她说这话只是社交之间的客套,国公夫人似乎是当真了?她在替蕴灵抱不平?但是为什么?
老夫人犹豫了下,顺着王夫人的话夸下去总没错,“家中孩子确实蕴灵最贴心能干,幸亏有她,不然家里怕是要一团乱。”
“话是这么说没错。”王夫人的笑容淡了些,“不过——”
王夫人欲言又止,老夫人明白了,方才她的感觉没错。忠国公夫人话里有话呢,而且还是事关许蕴灵的。老夫人莫名怨怼,许蕴灵都要嫁给摄政王当正妃了,往后地位尊崇,谁见了她都要行礼叫声王妃。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止她许家,就连姚家日后都不一般……再说了,她是许蕴灵祖母,可真要论起来,恐怕还没忠国公夫人和许蕴灵来得亲厚。国公夫人有什么好不平的?
老夫人没说话。
王夫人思索片刻,接着说:“老夫人,本来这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管,只是我瞧着实在不妥,不光说蕴灵,恐怕连老夫人您,还有许大人都要让人诟病。”
老夫人一愣,什么事这般严重。她正色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王夫人看铺垫的差不多,喝了口茶,慢慢讲:“老夫人,蕴灵婚期在近,请问许家准备让谁主持大局?您年事已高,身子受不得累,家中姨娘也难当大任,想来唯有蕴灵才能挑大梁。但让她一人担着,也不是个事儿。”
老夫人沉吟不语。
王夫人叹了声,软了语气:“您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在京都多年,我还不曾见过让快成亲的新娘子自个儿替自个儿操办婚事的。而且我方才瞧蕴灵气色不大好,怕是有些劳累过度。您不至于让她满脸憔悴去和王爷成亲吧?憔悴还是好的,若蕴灵新婚前头累病,咱们如何向王爷交代?”
老夫人心思微动,“夫人的意思是……”
“我也没什么意思。”王夫人说,“老夫人若是不介意,我们姚家可以出人出力。蕴灵母亲生前与我交好,蕴灵就像是我女儿。许家没有女主人,我可以帮忙。”
姚家帮忙?那不行!姚家主持局面那不就像李代桃僵,叫人看着许蕴灵是从姚家人手里嫁出去的吗?老夫人想也不想,断然拒绝:“这恐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