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黎垂着头,依然在这魂网上沉睡,只是身体越来越透明,渡海白天的神光照下来,能透过他的大半个身躯,让他看起来像随时都会消散的烟雾轻纱。
沈湘索性盘坐在一旁,留了一点意识看着他,其余沉进识海抓紧修炼结丹。
叶落来找她闲聊,摇头道:“连个仙骨都无,还想结丹。”
花想抽光粘魂,顺势瞧了一眼沈湘,说道:“不管,逆子欠的人情债早就够还了,你瞧这小魔头多难治!”
叶落又说了句:“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结丹后,能到达何种境地。你也知道,不果虽然是个不孝子,可他看人从来准,能送来让我们救治的,必然不是大凶大恶之徒。”
花想气愤一叹,顺手从苍黎身体里抽了半根肋骨,拍给了沈湘。
魔骨本应难融,从魔修身上掏骨头修仙,基本上很难达到和谐。只是没料到,苍黎的魔骨很快就被沈湘炼化了,甚至她本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此间万物都是她的,想吞噬就能吞噬掉,理所当然,自然也就毫无察觉了。
花想一惊,先研究起沈湘来了。
“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跟个饿死鬼一样,给什么吃什么,连嚼都不嚼。”
叶落道:“我就说嘛,这个妹妹很有意思的。”
沈湘在识海中炼她的灵气,本来是凝十分,散八分,耗心耗神十二分,最终也只是凝出一丁点还没指甲盖大的修为珠来,等她卸了劲,这东西还会散,要想结丹,猴年马月。
她就似那空有一屋金银财宝,却因此地荒凉,花不出去一分一厘,还要端着金饭碗乞讨的惨人。
从这点来看,她这运气,背得很。
上古灵气吃了一整个庙宇,却顶不了饱。跟个绝世美人成婚了,却要天天只能看不能吃。
嗨呀。
沈湘自嘲着,打算走一遍小周天就作罢,却不料,这丹田突然回了温,顷刻间,那些灵气疯狂涌入丹田,仿佛一堆食材终于等来了炖肉的大锅,能做饭了。
沈湘连忙控制灵气走向,一点点引入丹田,试着凝丹。
成了!好似能黏在一起去了!
沈湘索性收回留在外面的一点意识,一头扎进结丹的事务中,忘我地修炼。
叶落眼睁睁看着沈湘坐定,皮肤慢慢被魔气凝结的冰霜冻住。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沈湘,摇头道:“好厉害的定力,已经陷进去了。”
花想道:“不管她,就放她在这里,等她夫君治好,她要是还不醒,就一起打包扔出去。”
叶落一把抬起盘坐着的沈湘,把她放在了旁边的石靠上,犯了心痒,就把花一个个修剪好,拿沈湘当花瓶,给她装扮了起来。
花想:“你且手下留情,魔女!”
叶落:“你管得着?这些花没装扮在你身上,你是嫉妒了吗?”
她总觉得,沈湘应该再花哨些更配她的气质。明明是个活泼甜美的小丫头,说话做事却像个老妈子。
于是,叶落自作主张,盯住了魂网中的苍黎。
花想深感不妙:“喂!他可是成婚的男人了,你可休要打他的主意……喂!!”
已经晚了,叶落捏了个诀,直接扒了苍黎。
还好花想手快,刹那出手,苍黎被剥光的同时,他就用自己的衣裳盖了上去。
气恼回神,正要去呵斥叶落,却见叶落看也不看魂网上的这个绝世美人一眼,哼着小曲把扒下来的彩衣利落裁剪了,给沈湘换上。
穿着一身里衣的花想只能自己闭眼消气。抬头再看网上的苍黎,五彩斑斓没有了,身上只挂着他的浅蓝春衫。
如此看,还挺乖,像个仙门宠大的小少爷,连脸上的眉目都瞧着温柔纯洁了些许。
花想说道:“你俩到外头玩去,少毁人夫清誉!”
叶落吃吃笑了起来,用花汁给沈湘抹红脸蛋,掩嘴坏笑道:“清誉,成了婚的男人都要被翻出花样了,还有什么清誉。”
花想道:“莫要口无遮拦……眼前这个,还是个童子身。”
叶落一震,惊讶望向沈湘:“他们是假夫妻?!”
花想:“依我看,各取所需。”
花想那一双眼,仿佛看穿了一切,指着沈湘道:“你看她哪里有修为?再看这个男人,碎成这样,每时每刻都是疼的。我看啊,一个是为了给自己镇痛,强娶了她。一个是无修为,在三界行走难以保全自身,不得已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委身于他……两个人恰巧凑成了一对。”
叶落更是震惊:“何以叫委身,我看这魔头,魂魄碎是碎些,但模样好啊,图色也是图,怎就委身了……”
花想默然许久,才悄声说道:“他被人上了锁。”
叶落语气兴奋了起来:“哪里?”
花想无奈谴责:“你想多了……他身体,我是说整个身心,被一道锁钳住了,这锁我瞧不明白,但目前看,他可能一有念头,就只会感觉到疼痛,恐怕从未舒服过。”
叶落瞬间失望,略嫌弃地看了眼网上的苍黎:“可惜了。”
可惜了,这样一副皮相,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末了,叶落说道:“那就更是要助我这个好姐妹早日脱离苦海了!照这么说,我这姐妹心善得很,带他跋山涉水来求医,已经是仁尽义尽。”
说着,叶落拍给沈湘一掌修为,又念起了她自己的独门心法口诀。
花想大惊,连忙道:“叶妹,你这是魔门心法,不可轻易在她人身上尝试……嗨呀!”
他劝不回,情急之下,只好也来了一掌修为,大声念昆仑心法,希冀沈湘听了不要乱心神。
沈湘沉在识海中,一心一意结丹,这时涌入两道陌生修为,并有心声叽里哇啦念着什么天什么道,要么就是什么逍遥什么合一。
沈湘听着烦,索性指挥魂旗收了,压在魂旗中,让他们统统闭嘴。
瞬间万籁俱静,沈湘这才舒展开眉,心血浇丹。
花想跟叶落都是一个趔趄,堪堪稳住脚步,面面相觑。
“好霸道的姑娘。”叶落眼前一亮,“给多少要多少,要完还让我们滚?!”
花想甩开衣袖,坐回去继续粘苍黎了,他气鼓鼓道:“你且跟那样霸道的姑娘玩去吧,我啊,我还是对付这样乖顺的病人最是适合。”
他粘了三天,总算让苍黎完整了,接下来就是缝合,让他魂魄更加稳固,缝一点,就放回去一点。
这期间,六劫梦醒,丧丧走来看了他们一眼,见沈湘和苍黎都还未清醒,自说自话的要走。
但他出不去渡海。
每次御剑,还未飞几步就掉下渡海,还要叶落去捞他。
花想烦得要死,这孩子一直说自己有要事要办,想让他们送他出去。可花想正在治疗的关键期,哪里有空闲?
叶落又因为捞六劫捞烦了,她一向对孩子没耐性,哪怕去打扮无知无觉的沈湘,都不会搭理六劫。
于是,花想拍了六劫一掌,让六劫继续躺着去了。并语重心长对叶落感慨:“孩子果真是个麻烦。”
叶落深表赞同。
花想缝合到一半时,苍黎醒了。
他慢慢睁开眼,怔愣了好久,沉默地看着花想给自己绣魂魄。
好久之后,花想才发现。
他一抬头,恰巧对上苍黎那一双金瞳,惊吓了一跳,讶然:“如此疼痛,都能醒?”
此人果然强悍,魂魄能有一半,都可神智清醒。
苍黎慢慢抬起眼,寻找着什么。
“找你妻子?”花想言语中有些戏谑,妻子两个字,咬字很特别。
苍黎发不出声音,怔忡片刻,他咳出一口血,眼神又被痛茫然了。
花想道:“是不是觉得心口疼?”
苍黎垂下眼,静默不语。但看金眸中,是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出的柔和。
垂落在心口处的发梢颤抖起来,在纷飞的桃花瓣中,又是点点血红。
花想见惯了血,依然不停手上的工作。
“一想她就心口疼?”花想说道,“你呢,应该是个妖身,但被人囚困住了,锁心就在你的心脏,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多,你这心就越来越痛,早晚有一天,是会心碎而亡的。”
“这我治不了,我也只是对咒有些造诣罢了。你这应该去找下锁链的那人,要尽快了……”花想说道,“我呢,慈悲为怀,还是给你个忠告,在没解开锁之前,万不能大悲大喜,你承受不了。哦……不过你这样的,恐怕早已被疼痛训练的,不敢有太多的情感起伏了吧。”
苍黎闭上了眼,花想哂笑:“疼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黎:???我不行吗?瞳孔地震.jpg】
沈湘:你这不叫不行,你这叫上了锁。
(无二更,周六周日我看机会!)
第45章 .平静和离 ·
丹心结生, 魂旗震展,可仍然是半扇模样,没有全貌。
迷蒙中, 沈湘隐约查见其中有数万人众,神貌坚定似等待她下令。只是他们都无声无息, 沈湘情急之下, 意识钻入魂旗催动战鼓,可那鼓面沉闷,用力敲击也发不出声音。
沈湘想不通该如何让旗“活过来”,只好先将心血集中在丹田中, 加紧突破。
这几日, 她能感觉到有修为的灌入, 两股不同的,应该是花想和叶落。中间还曾流入过小六劫的,他给得很多, 起初沈湘高兴他醒了过来,后来又感应到六劫修为中的愧疚和压抑,心急如焚,想快些结出命丹,突破看个究竟。
但这最后关头,却感觉灵气凝不动了, 好似少了些辅佐, 有气无力的。
沈湘正在发愁,熟悉的修为灌了进来。
沈湘一喜,道:“多谢了!”
是苍黎!
看样子, 自凝丹时日不短,苍黎都已经清醒了。
沈湘睁开眼时, 苍黎那张脸就在眼前,气血不足,病恹恹的,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沈湘盯着他看了许久,等他睁开眼,沈湘移开目光,说道:“甚少见你这么穿。”
他穿的应该是花想的衣服,浅浅一抹了柔蓝,如晴朗云天。
苍黎没有答话,抬手低低一指,沈湘转头,见六劫蹲在地上,正拿着桃枝松土。
沈湘道:“你也醒了?”
六劫转开脸,没看她,满眼有话要说的急切,脸上却拒人千里之外。
“别别扭扭的。”沈湘笑他。
六劫道:“能走了吧。”
沈湘:“我觉得可以,我结丹了,这次是真的结丹了,不是要,是已经结了!”
六劫仍是不看她,但接了她的话:“我们都知道了。”
她丹落的时候,渡海起了异象,海空同色,金光被裹在妖紫中,金戈铁马声越来越大,鬼气森然,将六劫直接吓进苍黎怀里,感觉这天地之中唯独苍黎这里还算安全,要是天塌了,还有苍黎顶着。
因为天象太诡异,花想与叶落受到渡海之灵召唤,前去解释。为了避免麻烦,花想把沈湘连同一大一小俩男人扔了出去。
此刻,他们是在人间的一处半荒废的小院落中休整。
沈湘听完六劫的描述,不敢多愣,先问苍黎:“你可治好了?花想有说嘱咐过什么吗?”
刚刚睁开眼时,因为苍黎貌美如花的,给她的冲击力太强,她现在才仔细去看他,这一看,沈湘叫了一声:“什么情况!”
苍黎的眼睛乌黑发亮,如假包换的一双人瞳。
苍黎淡淡笑了笑,又泛起薄薄的不悦,慢声说道:“才看到我身上的变化?”
“花想如何说?”
苍黎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听得很迷糊,到现在也还没琢磨清自到底是怎么恢复了人瞳。
六劫实在看不下去,飞来一张传音符给沈湘,指了指自的脑袋,密音告诉沈湘:“魔尊的脑袋不太好,花前辈亲口说的,他这里被人清过。”
“啊!”沈湘曾经有过猜测,苍黎的失忆很不合常理,就像被人为介入干预了一般。
苍黎其实能听到,六劫的修为在他这里脆如冰糖葫芦上的那层薄糖,是以,他一字不差地听完,懒得计较,所以翻过身闭上眼睡了。
六劫也就胆大了些,慢慢移步过来,凑到沈湘旁边,又拉开了距离,若即若离的给沈湘补上了这些天她错过的事。
苍黎魂魄很听话,至少很配合花想,好似它们知道花想是在帮忙,所以魂魄粘合好后,苍黎很快就醒了。
接下来就是等沈湘丹成。
等待的日子很无聊,花想会和苍黎聊,之后就聊出了他的隐疾。
“你是摊上什么仇家了?”花想歪着嘴角,很是不解,“那人是有多恨你,你怎么从头到脚,都被虚构了。”
花想说,苍黎的记忆是错乱断层的,他用昆仑的搜魂针看了,得出了结论。
“你被人洗了识海,用什么方法我不知道,烈得很,像是邪魔外道……这其中,还有些梦痕,这倒是我们昆仑的东西,梦仙九紫千年前消失后,她的那些法器被后来的昆仑仙徒们分了,有些遗失了……这梦痕就是遗失的宝物之一,怕是有人找到了梦仙的东西,用在了你身上。”花想说道。
“那该如何解除?”沈湘忍不住打断了六劫的复述。
六劫摇头:“花前辈说自只是拜师昆仑学了些鸡毛蒜皮,真正的昆仑仙,尤其是九紫上仙,就如神一般,她的东西,自没那个能耐解。”
“真是可笑。”沈湘竟然罕见的生气了,“这九紫上仙的东西无可解,却有人能学来作恶!”
六劫连连摆手:“我也这么同花前辈感叹了,花前辈说,你怎么知用了九紫上仙东西作恶的那个人,不会遭到报应反噬呢?指不定早倒霉了。”
沈湘默然。
六劫继续讲。
花想对苍黎交待过,苍黎的妖身看不分明,从小就被人束缚了,现今虽然离魂咒解了,可并不能就此高枕无忧。如果再找不到下锁的人,他迟早会心裂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