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太太有些气急败坏：“你别不识好歹。”
韩轩哪能不知道韩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他扫了眼树下的家具，语气冰冷地说：“这些都给你，到时候老了别来找我要钱就行。”
二房迫不及待地接话：“这可是老三你亲口说的，在场的大家都互相认识，你可不准反悔。”
二房牵着的两个孩子也耳濡目染似的，看着韩轩异口同声地说道：“是啊是啊不准后悔。”
韩轩听到孩子纯真的童声，神色有些微怔。
小孩稚嫩无知的童声，嫂子贪婪的声音，母亲话里处处充满算计的声音，犹如夏夜的蚊子般可怖，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不依不饶地钻进了他的耳畔。
韩轩垂下了浓黑的睫羽。
周围村民的讨论声，议论声越来越大。
“哎哟，这韩家怎么这样分家啊？上次我见人家隔壁村分家，都是按照东西价值一件件，一样样分的。”
“这你还不知道啊，韩老太太和韩家老头最偏心了，如今这韩家老三想要分家，他们俩不得从韩家老三身上拔下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
“唉这下韩家老三估计是完蛋了，这分家分家，分什么家啊，这架势，韩老太太就是让他净身出户啊。”
“也是啊，这韩家人老三刚扯证结婚，这下这些家具大件韩老太太都要拿回去，这韩家老三的日子要怎么过喏。”
“果然是外地逃难来的人和我们村的人就是不一样，我看他们韩家人里头啊，也就韩家老三靠点谱。”
“是啊是啊，村里谁不知道韩家老三去了部队后每个月的津贴都寄回家里啊。现在人家回不去部队又没了工作，韩老太太这么做，不是在逼他死吗？”
“这韩家老三和他媳妇，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是啊是啊，不过这韩家人，以后还是要少来往……”
“……”
众人的话一个劲地直往韩轩耳朵里钻。
韩轩神色冷漠，薄唇紧抿，并没有说些什么。
支书见场面有点乱，连忙大声喝道：“大家都安静下，哪有这样分家的？胡闹！”
韩老太太又开始倚老卖老起来，把锅撇得干干净净：“支书，我可没有逼他，是他自己要分的。”
韩老太太：“不信支书你可以再问问他。”
支书听了韩老太太的话直皱眉，他瞧了眼地上家具，也值不少钱呢，存着好心他又冲韩轩问了句：“韩家老三，你今天这是真要分家？”
“这要是按老太太说的分家，这地上的收音机，缝纫机和家具可都不是你的了，你可要仔仔细细地、好好地想想，分这个家值不值。这个家你要不要分。”
支书的话有些语重心长，作为村里的干部，他当然是希望家家户户都能和和睦睦地过日子，而不是天天闹着分家什么的。
韩轩在听完支书劝诫后，淡淡地瞧了眼韩老太太，语气像是凝着寒冰：“今天这家必须得分。”
支书听完韩轩的话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林昭问：“韩轩媳妇，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支书话音刚落。
林昭就感觉有许多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林昭但也没紧张，她在说话前微笑着看了眼韩轩，正好迎上韩轩目光。
韩轩那双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她。
青年眉眼处的凝霜尽数化开，那双桃花眼里像是含着一汪醉人的酒，让人心神也随着波澜荡漾。
美色迷人。
林昭稳了稳心神，看向支书：“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是分家对我和韩大哥更好一点。”
“唉！”支书听到回答连连叹了好几口气，“既然你们决定好了，那今天我就做个见证。”
支书心里也明白。
韩轩和林昭都决定了，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按照韩老太太说的，在场的东西都归韩家。
支书看着众人开了腔：“那么大家今天也在这做个见证。”
“见证韩家与韩家老三今天的分家。”支书后面又补了一句。
群众们纷纷应声道：“好！”
“那么，韩老太太。韩轩的东西物件都归你，你可承认？”支书把名单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报了出来。
支书这越报清单上的家具物件，周围围观的群众就越瞠目结舌。
韩老太太一点也没分给韩家老三，从韩轩这里分走的这些东西，可值一千多块钱呢。
众人这越听，就越觉得韩家人不可来往。
这韩老太太对她亲儿子都这样苛责，更别说村里这些和韩老太太没有关系的村民了。
韩老太太看着周围向她投来的奇怪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接了支书的腔：“我承认。”
支书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那你们对韩老太太有什么要求吗？”
韩轩看了眼林昭，长睫微颤，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没有什么过多要求，这次分家，东西也全被你们拿了，我只有一点要求，就是别再来纠缠我和昭昭了。”
二房听完后觉得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连忙冲上钱点头答应：“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两位小孩也学着二房语气说：“我答应，我也答应！”
一时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韩老太太听着韩轩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她脑子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所以一时间她也没敢轻易出声答应。
而支书见韩老太太不出声，一旁催促道：“韩家老太太，刚刚你应的这么快，怎么现在人家韩轩提了意见，你又不出声了呢？”
围观群众有些不耐烦了。
“是啊，怎么不出声了。”
“怎么，便宜还要被你们韩家全占尽了？”
“快答应啊，答应完我们好下地挣工分。”
“是啊是啊，快答应。”
二房着急地出声：“妈，快答应啊！”
“快答应嘛奶奶。”两个小孩异口同声。
大房也催促道：“妈！”
韩老太太一时间也懒得去想韩轩那句话的意思了，连忙点头答应道：“好，我答应他说的。”
村民们议论纷纷。
“这才对嘛。”
“不然这天下的便宜都让他们给占尽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既然他们分完家了，大家都走吧，去地里。”
围观的村民与知青陆陆续续地离开，支书看了眼韩老太太说：“既然这家都分完了，你们赶紧把东西给搬回去吧。”
“好好好，遵命支书。”二房赶忙招呼自己老公来搬东西。
大房也赶紧招呼老大来帮自己搬东西回家，小一些的物件就由大房二房的崽子们搬回家。
而韩老太太和老头子，则看了眼林昭与韩轩，也捡起地上的东西往家里搬。
最后只剩下支书几人和林昭韩轩还留在原地。
韩轩见人散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声：“支书，我想请你帮我开个证明给昭昭。”
“怎么了这是？”支书不解，“怎么突然要开证明给你媳妇？”
韩轩语气淡淡：“我们要去省城，她没证明。”
但他的话却像道惊雷，让支书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支书愣了一下：“怎么好好的要去省城？”
韩轩看了眼林昭，不紧不慢地说：“我工作分配在省城，正好有个家属名额，所以就想带着她一起去。”
支书领人两人进屋：“好好好，那你们就随我进来，我去给你们开个证明。”
大队长也跟着进了屋，问：“那到时候还回来嘛？”
韩轩望了眼李家村，“不回来了，到时候稳定下来，我要把昭昭的户籍也给迁过去，那时候回来还得麻烦支书你一趟。”
支书笑着摇头，虽然他对韩轩要去省城这件事有点惊讶，但还是没有追问，而是笑着给两人开的证明上戳上了一个章：“不麻烦不麻烦，你们到时候回来找我就是。”
韩轩颔首：“谢谢支书。”
林昭也跟着他一起说了句：“谢谢支书。”
说罢，两人便一起出了门，抬腿像村口方向走去。
而支书和大队长两人，见着韩轩林昭离开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终于明白韩轩在刚刚为什么不要那些家具大件了。
因为人家现在根本都不需要这些东西了，有个省城的工作，还会缺这些家具大件吗？
根本不会。
只不过这韩家要是知道韩轩有个省城的工作，估计得后悔死了。
*
日头渐渐大了，一点风也没有，林昭见状赶紧戴上了草帽。看这样式，时间快到中午了，太阳这么毒，要是不戴东西肯定会晒伤。
想到这里，林昭又从自己包里拿出另一个草帽递给韩轩：“太阳大了，戴上吧。”
韩轩看着草帽愣了一下，接过后：“好。”
两人正走到村口，林昭就听见身后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好奇地回身一看，只见到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身后的麻花辫一甩一甩的，那人手里似乎还提着东西，飞快地向两人跑来。
“昭昭！昭昭！”
待到那人跑近了些，林昭这才看清楚了那人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她表姐李芳。
“表姐？”林昭看着来人有些意外，“刚刚我怎么没看见你呢，一眨眼你人就消失了。”
李芳气喘吁吁地解释，手里拿着个灰色布袋子就递给了林昭：“刚刚我见你们在上面分东西，想着你们今天就要进城了，所以我赶紧跑回去拿了点东西给你，带在路上吃。”
“谢谢表姐。”感受着手中沉甸甸地包裹，林昭感觉心中有道暖流流过，见过韩家那一大家子的‘奇葩’，这时林昭更感觉自己有个正常的亲戚能互相照拂，是多好的件事。
李芳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容纯净：“这有什么好谢的，这里面我放了些你平时喜欢的东西，还放了几个煮熟的鸡蛋给你们带在路上吃，垫垫肚子。”
林昭感觉眼睛酸酸的，“我晓得了。”
李芳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到时候到省城了记得给我们打电话报个平安，知道了吗？”
林昭点头：“嗯嗯，我会的。”
韩轩也应了句，“好。”
李芳抬头看了眼天，光简直亮得刺眼，她眨了眨眼睛说：“知道就好，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去镇上坐客车去县里吧。”
“好，表姐我和韩大哥走啦！”林昭冲李芳挥了挥手，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舍的情绪来。
她压下眼泪，踮起脚笑着冲李芳挥手，虽然心里喊着不要流眼泪，可提着手上沉甸甸地东西，她眼眶还是情不自禁地就红了。
“嗯嗯，祝你们一路顺风！”李芳也冲林昭挥了挥手，看到林昭和韩轩两人的身影渐渐地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山路中后，李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已经满脸都是眼泪了。
*
两人走在路上，韩轩看着林昭，长睫微敛。
林昭原本白皙的面容因为不想哭而紧紧崩住，眼眶泛着红，她虽然没有哭，但精致小巧的鼻尖还是因为情绪一抽一抽的，让人看了心疼。
韩轩垂眸：“想哭就哭吧，下次你想回来的话，我陪你一起回来。”
“哪有想哭了？”林昭赶紧抹了抹眼睛，吸了口气，看着韩轩。
她就是有点舍不得而已。
不过家都分完了，这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林昭有些自嘲地想。
远处的李家村离他们越来越远，整个村落都已经渐渐地隐没在翠绿的山林间，林昭知道，这次去省城以后，她很少会有机会回来了。
所以她又抹了抹眼角的眼泪，替原身重重地看了眼李家村的方向，这才转头往镇上方向走。
韩轩站在她身边，见她情绪不对，也没有出声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边，垂下纤长的眼睫，掩去了眼眸里的担心。
两人走了好久一会，这才来到了镇上。
林昭韩轩两人在镇上的国营饭店解决完午饭后，两人还打包了一些东西准备带到火车上去吃。
他们现在要坐客车，去县城坐火车。
所以吃饱喝足的两人就呆在镇上的候车点，等着客车的到来。
因为镇上的位置有点偏，一天也就只有两趟客车可以去县城，林昭两人错过了上午那趟，所以只能等下午那趟车。
不过还好，没一会两人就坐上了去县城的客车。
因为路不太平的原因，大巴车一路上一直在颠簸，坐在车上的林昭差点就在车上吐了出来。
她刚刚在国营饭店里吃了太多东西，又饱又撑，这会这路那么颠簸就算了，外头太阳还大，车厢里又热又闷，林昭还隐隐能闻到汽车的汽油味。
这下，她更加想吐了。
售票员见林昭脸色不对，连忙从随身的包里扯了个塑料袋给她，“同志，待会你要吐的话，就吐在这个袋子里！”
林昭脸色苍白着点头：“嗯。”
韩轩见状默默地从包里拿出块炮制过的红姜，递到林昭手里，“吃块姜吧，这样就不会那么想吐了。”
看着手里的姜，林昭直接一口吃了进去。
红姜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刺鼻，反而这姜因为被炮制过的原因，味道是甜中带着微微的辛辣。
林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安慰剂的效果，韩轩给她的那块姜，她刚吃下去，就感觉自己胃暖暖的，原本有些想吐的感觉都消失殆尽。
这下终于不用吐了。
林昭侧头看向韩轩：“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