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玨是什么性子,自不必说,爱追根究底,又爱打抱不平。此处暂且按下不提。
总之后来,刘侍郎人面兽心痛打孕妻,致其流产,家中还养了小倌儿的事就被白玨捅出来了。
种种过程暂且不必细说。
只说现在,夏迎春大概因为和刘侍郎有同一个性取向,又喝了点小酒晕晕乎乎,莫名就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之感。
当年事实属复杂,他也不知详情,只听与刘家有远亲的狐朋狗友提过,亲帮亲,颠倒黑白,故事就是另一个版本了,夏迎春当时只当个稀奇故事唏嘘不已的听了。如今再次回想,重重一叹:“那萧家女委实恶毒了些,若是真过不下去,和离便可,为何非要害人至此。她如今倒是诰命加身,儿女齐,可怜了刘侍郎……”
“我倒是要问问你刘侍郎有什么好可怜的?我小姑又哪里恶毒了?”房门忽然被撞开,萧二郎面寒如铁立在门口。
夏迎春怔住。一时忘了解释,萧二郎已抓住他的衣领子将他举到了窗前。
萧二郎今年以应天书院文武第一的好成绩顺利毕业,如今吏部已经立了档,只待明年开春就要入宫受封,为朝廷效力了。
他如今正春风得意,每日聚会不断,虽然萧家家训,不涉党争,不拉帮结派,但今日这酒局是昔日同窗宴请,再三相邀,若还是推拒未免有自视过高之嫌,只得应了。酒过三巡,正打算去小解,经过夏迎春的厢房,刚好将他的抱怨听入耳中,一时激愤,破门而入。
这夏迎春是个实打实没骨气的,后背悬空,整个人都慌了,大喊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萧二郎皱眉,只觉聒噪,他不过想吓唬他一下,哪知是个窝囊废!正要甩开,忽然眼前一晃,一道青影掠来,另一半闭合的窗户轰然碎裂,气劲汹涌。萧二郎本能反应手一松,向后疾步退去。碎木屑纷纷落地,起了一室烟尘。
夏迎春还没感觉到失重,就被人从后一把捞住,带了进来。
萧二郎定睛一看,好家伙,他认识!
夏迎春也在同时看清白玨,怔了下,劫后余生的欣喜,多日来的愁苦郁闷一下子就找到了方向,猛地一把抱住白玨的半边身子,痛哭不止:“挚友,你可来了!”
白玨推了一把没推开,冷眉冷眼,心情不郁:“怎么回事?”
大庭广众之下,夏迎春就这么不顾女子名节随意搂抱,萧二郎直觉不妥,眉头皱了皱,正要去拉夏迎春。
谁知夏迎春嗷呜一声,还当萧二郎要打他,环住白玨的脖子躲到她身后,急切道:“他要杀我!”
白玨眉头一挑,眼中难以言喻的喜悦跳跃而出,双手一合,捏得骨节格格作响。
萧二郎正要呵斥夏迎春恶人先告状,忽然又被女人古怪的表情吸引,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几乎下一刻,一道掌风扑面而来,萧二郎差点躲不开,就地一滚,险险避开。
然而他身后的人就没这么走运了。这人是萧二郎的友人,听到这边动静才赶过来,就这么不巧,被白玨一掌拍晕了过去。
白玨虽是突袭,但很讲道义,就怕他反应不过来,已经收了内力。
因此这一掌威力并不大,如此还晕,只能说体质孱弱。
萧二郎瞪眼一瞧,友人受伤,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誓要为友人讨回公道,出手迎上去:“你不问清缘由,直接出手伤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白玨现在正想找人打一架,除一除心中的恶气。生怕萧二郎不尽力,竭力挑衅道:“我挚友被打,我出手相助。帮亲不帮理,就是我的行事准则!”
萧二郎几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白玨忽然后撤,轻飘飘,轻灵不似常人,面上挑衅不减:“出来打!砸坏了人家店铺你赔啊!”
夏迎春被那句“帮亲不帮理”感动到,任谁不想要一个心意护着自己的人啊,不管对错,永远站在自己一边。他激动的冲到窗口,大喊:“挚友,打坏了店铺我赔!”
路上积雪深厚,没什么行人,二人落在宽阔的路面上,你来我往就打了起来。
这条街,虽说路上没人,但临界的酒楼食肆却客满为患,大概是临近年末的缘故,一些家住本地的客商都从外地赶回来团圆,需要进京述职的官员也携家眷断断续续的回了京。
起先只是靠窗的客人看见了有人当街对打,后来,二人从路面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路面。越打越精彩,渐渐的很多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萧二郎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表现欲过盛,一个女人都打不过那真太没面子了,出手也毫不留情。然而渐渐的,也有些左支右绌了。
这女人不简单,从那次他们被绑,这女人来救他们,他就看出她不简单了。
心里正惊疑不定,忽然后衣领子被人一拽,一人携汹涌内力而来,速度快的几乎看不见人影,骤然朝对面撞去。
白玨只为发泄不为伤人,这等当世高手现身根本不在她预料之内,措不及防,生受了一拳,只觉胸口一闷,喉咙涌出一股腥甜,没忍住,鲜血从嘴角溢出。再抬眼,面露凶光。
她生气了。
来人四十出头,肩宽体高,精悍有力:“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行凶?”目光钉在白玨面上,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又眯起了眼,像只警觉的狼。
“王迟!”
一人自她身侧落下,白玨头也没回,伸手过去,正要与他对掌,渡回内力。手心却被人握住,来人顺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白玨转脸一看,竟是顾容瑾。
顾容瑾却在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后,双目骤然锐利,反手一抓,拔出廖凤的刀,“许穆!”一字一句,寒气逼人。
围观的众人,“哇呜”发出一声惊呼。
萧二郎也从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目光追着二人,大喊:“许统领,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切磋!”
“顾太尉,误会啊!”
两位当世高手眨眼间就过了数十招。这次可不像白玨和萧二郎只圈定了一个范围不伤街坊邻居不损害百姓财务。
顾容瑾应是气极,刀刀致命。许统领起先还有几分避让之意,后来被顾容瑾伤了脸,也不得不重视了起来,拿出二十万分的警惕。
他心里大概也有些明白那个女人是谁了。然而此刻却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稍不留神,性命不保。
二人剑光所指,房破瓦飞。
内劲卷起风雪,碎裂的砖瓦砸得人抱头鼠窜。
白玨一看,这样不行,暗骂了句“疯子”!
提起内力,冲入战圈。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白玨飞身而起时,一片民宅轰然倒塌,内力和气劲冲击的人直往后仰。
萧二郎也跳上了屋顶,震惊的说不出话,半晌:“乖乖!”
白玨从他身后拍了他一巴掌,“乖什么乖!赶紧救人啊!”
幸好,那片民宅没住几个人,在听到打斗声后抱着凑热闹的心都跑了出来,房屋倾倒,这些人也惊而又险的避过了,倒是有个跑得慢了些,被白玨扒出来,除了满头满脸的几处擦伤,并无大碍。
“顾容瑾和许穆有什么深仇大恨?”白玨不解。
萧二郎摊手:“不知道啊。”一转头看她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痕,“你没事吧?”
“没事,”喜欢打架闹事的人,自然也经常受伤,这都不算个事,她捶了下胸口,将方才忍下去没吐出来的那口淤血吐了出来。
萧二郎:“!”
白玨顺手抓了把干净的雪将嘴一擦。
顾容瑾和许统领的打斗终于引来了京畿卫。然而这些虾兵蟹将一看闹事的是顶头老大的老大,登时都傻了眼,徘徊着不敢上前。
远处剑光如电,俨然有愈演愈烈之势。
白玨沉默的看着,又生感慨,顾容瑾果然是变了,以前别说看他打架了,就是她与人斗殴,若是被他瞧见都会阻拦,甚至回去后,好多天都要被他念叨。
果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王姑娘,”一道人影落在白玨身后。
白玨偏过头:“嗯?”
廖凤表情急切,躬身行礼:“请您去阻住大人!”
“……啊?”白玨心道这又关我什么事?总不可能是许穆撞了一下她,顾容瑾就发疯了吧?怎么可能?再说她也没什么事。
又想让她背锅?嘿嘿。
白玨抖了抖肩,一脚踏出去,在廖凤一脸期待的眼神中,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自作多情,顾容瑾的事她不管啦。
过了会,王迟挣脱顾容瑾的属下也追了上去。
*
白玨出了城,倒也没敢走远。顾长思还需要她的长春功调理,她不可能前功尽弃。太尉府暂时不想回去,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好去的,就随便走走逛逛。
然后她就越来越冷,正冷得打算打道回府,看到一展迎风招展的黄色酒旗。白玨推门而入,店家是一对老夫妻,酿的是高粱酒,口感不怎么好,倒也能勉强取暖了。
她抱着腿,等这老夫妇做炊饼给她吃。
又过了好一会,一人掀帘进来,白玨看去,顾容瑾背着光,满身风雪,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白玨久不见他有所动作,风吹得她难受,忍不住道:“你杵在门口干吗?”
门帘落下,顾容瑾走到她桌前自上而下看她,白玨鼻子尖,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顾容瑾:“伤在哪?”
白玨:“你受伤了?”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顾容瑾:“没受伤。”
白玨:“不碍事。”
又几乎同时回答。
顾容瑾在她对面坐下,皱着眉,指腹搭上她的脉搏。
她本以为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一定寒如坚冰,正想往后缩,不料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从他掌心传来的热量意外的让人舒坦。
白玨眉心一展,忽然意识到:“烈阳诀。”
顾容瑾则专心的为她诊起了脉,片刻后,放开,冷硬的脸庞才放松下来。
白玨跟顾容瑾已好多天私下里不说话了,突然见他找来,不明白他想干嘛,转了转眼珠子:“你是想问我许穆的什么事?”
店家见店里突然来了官爷,气势凌冽,老夫妻吓得躲在后堂不敢出来,等了等见无事发生,又怕怠慢了贵客被怪罪,刚好烙饼好了,小老儿弓着身子,一面畏畏缩缩的将烙饼端出来,一面又拿出碗筷送到顾容瑾面前,“大爷,请问可有什么吩咐?”
顾容瑾略挥了挥手,眉心又微微皱起,似乎不解白玨有此一问。
白玨没看他,给自己斟了一碗酒,“你是什么时候跟许穆结的仇?怎么就到了遇上就咬起来的地步?”
空气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瞬。是顾容瑾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人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动了下眉毛,轻叹一声,“他伤了你。”
这下轮到白玨静止住了。
过了会,她仿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随后,撕了块烙饼往嘴里塞,嘴里含糊不清道:“知道了,你放心吧,给长思调理身体我心里有数。虽然我喜欢胡闹,但正事不会耽误。”
“再说了,要真有人伤我,不是还有王迟吗。”
“你快回去吧,我差不多时候就回去了。”
自始至终白玨没有再看他。
顾容瑾没动。
白玨鼻尖的血腥味萦绕不散,她好烦,语气也不耐烦起来:“顾容容,你这样真的让人很烦,我知道我在干嘛,虽然我一直以来小错不断,但是别人拜托我的事,从来也是说到做到,大是大非从不含糊。你不要像看管小孩一样的看管我。这次不是我先招惹许穆的,他突然冲过来,我也没注意到。对,我找萧二麻烦,是我不对。我就想找人打一架怎么了?不找他难道找季崇德?牧真?沈英男?还是找你?好了,我知道你们现在都是大人物了,都有事要忙,没空陪我耍了,我自个儿找人玩不行吗?我现在是被长思的事绊住了脚,不然我也不会在你跟前碍你的眼,早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唉,好烦!”
顾容瑾低声道:“我没有……”
白玨啪一下砸了酒碗,“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顾容瑾按住她的手,站起身,又自上而下将她深深看了眼,才转身离去。
他一走,热源散去,白玨搓了搓胳膊,感到了冷。
她猛灌了几口酒,看着一直安静的待在一边的王迟,忽然心生感慨,“至少还有你。”
王迟闻声转过脸来,眼巴巴的,莫名给人一种坐立不安之感。白玨就明白了,其实王迟一点都不想跟她出来,他最近跟小白花和顾长思他们玩得很好。虽然他不会说话,心智简单,但表达快乐的方式跟普通孩子无异。
所以,他现在的表情是,他一点都不想呆在这,他想回去。
白玨与他对视良久,败下阵来,挥挥手,“走吧,走吧。”
正要起身结账,一摸钱袋,尴尬了,她的钱袋和她的所有首饰都被她丢在小流儿家了。
老夫妻俩已从后厨走了出来,白玨正不知所措之际,一阵狂风吹开木门,白玨看到了一直立在对面路口的顾容瑾。
大概是这边的响动惊到了他,他也往这边看了过来。
风雪中,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干吗呢?”白玨心里嘀咕了句,转头冲王迟说:“你去找顾大人要点银子付酒钱。”
王迟听懂了,跑了出去。不一会,顾容瑾亲自走了回来,付了银钱。大概他身上气势太重,老夫妻俩个没见过世面,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白玨顺手扶了把,推着顾容瑾的背就出了门。
顾容瑾拉着她的手,一直将她扶上了马,随后翻身坐在她身后,攥紧缰绳,白玨整个的被他圈在怀里。列阳诀让他的身体热烘烘的,白玨感觉自己就像是窝在了温暖的火炉里,舒坦的满身筋骨都放松了下来。
俩人都没有说话。
期间白玨几次三番想张嘴活跃气氛,后来见顾容瑾一直不说话,又疑心自己要是说多了肯定惹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