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将视线转移到她的脸上:“你方才在屏风后。”
他说的不是问句,而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江雪深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慕朝道:“那你应该清楚,捆仙绳以炼气期是无法挣脱的。”
江雪深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但是我挣脱了。”
慕朝勾了勾唇角,似乎有些骄傲:“对,你挣脱了。以炼气期的修为挣脱的。”
以炼气期的修为挣脱的?
江雪深有些不明白。
慕朝指了指她的丹田:“你试着调息。”
闻言,江雪深屏息开始调动体内的灵力,惊奇地发现体内的灵力居然不像当初那般模模糊糊,反而运用自如,甚至充沛得令她难以招架。
这样的灵力按理说早便可以突破境界,但她确实还是炼气期没错。
这是……
见她一副不得要领的模样,慕朝示意她起身:“你现在,拍我一掌试试。”
江雪深点头,凝神便拍出一掌。
顿时暗流涌动,狂风四起。
慕朝反手接了一掌,那风劲瞬间倒戈。江雪深侧身躲过,跃到慕朝身后,又是屏息狠狠击出一掌。
她想的很简单,一是慕朝让她打的,肯定是想试试她的灵力,收着打便试不准确。二就是不管她用了几分力,慕朝肯定都接得住。
结果第二掌慕朝居然负手不接,掌风将灯火吹得歪七扭八,慕朝往后退了半步,顺势倒在床上,掌风重重破开帷幔,震得地都跟着三颤。
江雪深跟着惊了一下:“我现在……这么强的吗?”
慕朝点了点头:“捆仙绳属火,在缚灵的同时或许还能解去因为泄灵鞭导致的寒性。”
“但我还是炼气期。”体内磅礴的灵力怎么也不可能还只是炼气期的水准。
慕朝:“因为泄灵鞭,你是不可能再突破境界,但这不代表你比别人弱。”
江雪深终于听明白了。
因为捆仙绳的副作用反而压制住了泄灵鞭的寒性,释放她体内的灵力,但她已经注定不可能再突破境界,即便体内的灵力,神识的强劲已经足以让她结婴,甚至更厉害,但她也不能脱离炼气期了。
而慕朝的意思大概就是,即便她永远都只可能是个炼气期,但也足够以强劲的灵力与更高境界的人相对。
甚至因为她永远都只可能是炼气期,这些灵力统统都只会在炼气的境界之内膨胀,也就是说,她已经是炼气期的最满级。
而其他人是不可能达到一个境界之内的最满级的。
因为一旦达到突破的阈值,哪怕自己不愿意,也会自动升入更高的境界。
所以,她现在是因祸得福吗?
“但……”江雪深愣了愣,想到的却是,“你当时知道我就在屏风之后?”
慕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后面猜到的。”
“那些话是故意同月蘅讲的吗?”
慕朝:“是,我只是想知道捆仙绳的用处,可惜她也不知道。”
“那你当时在想些什么呢?”江雪深忽然问道。
在知晓她就在屏风后的洞穴之中,可能面对着一片生死未卜的世界,他会想什么呢,难道只是捆仙绳的功效不成吗。
好吧,江雪深得承认,那句“江雪深死便死了罢”真的很伤人心。
她真的极力想忘记了,但冷不丁地回忆起来,还是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
“其实以你的能力,完全没必要与月蘅周旋的,完全没必要问什么捆仙绳的。”江雪深道,过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可能刚刚确实有些害怕了,我缓一缓就好,你别往心里去。”
她眨了眨眼,把疲惫又吞了回去。
灯火还在摇曳,落在慕朝脸上,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殿门被轻轻叩响。
屋内死一般的阒静,半晌,慕朝才道:“进来。”
王顺端着一盘伤药和纱布,刚进了屋,就敏锐地觉察出气氛不大对。
他觉得自己进阶了,都开始会看眼色了,放下药还不待慕朝下令,便麻溜的滚了出门。
屋里很快要恢复寂静。
慕朝拾起伤药,刚要开口,便听江雪深道:“我自己来吧。”
他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她。
她浑身湿透了,乌发散乱,常用的那支金钗已经恹恹地半挂着,随时都可能摔到地上,或许受寒了,灯光之下,她的脸色尤为苍白,衬得脖侧那两道伤口红得愈发刺眼。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放下药瓶:“你先沐浴换件干净的衣服吧,我等会儿过来。”
说完便离去。
这种情况下,江雪深还哪有心情沐浴,草草清洗了一下,这屋里也没有其他干净的衣服,她只能拿了一套慕朝的勉强先换上。
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太大了,江雪深卷了几圈袖子,但一副还是拖到了地上,没办法,只能在小腿上打了两个结,将就着穿了。
刚想要上药,慕朝已经回来了。
他敲了敲门,毕竟是他的房间,江雪深只能让他先进来。
他也换了一套装束,红色的发带顺着脖子垂落在肩上,看到她的衣服时,慕朝目光微顿,很快挪开了视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闻到香味,江雪深很快忘了方才两人谈话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凑过去问道:“是什么?”
慕朝打开盅盖,递了过去:“水冲蛋。”
江雪深喝了一口,还加了点酒味,甜滋滋的。
她以前受了风邪,阿婆都是煮这个给她的,喝上一大盅,出了点汗也就好了。
一口气喝完后,江雪深才问:“是王顺做的吗?还挺好喝,就是感觉有点苦苦的。”
因为一开始没注意火候,水烧完了……
慕朝不自然地别过了脸。
喝完水冲蛋,慕朝拿起药膏,小心地涂抹在她脖侧,这才轻轻开口:“我只是以为这对你很重要。”
江雪深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刚刚一时冲动说了那些话,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现下慕朝再次提起,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手足无措地坐在床榻,安静地听他说。
“但确实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我很抱歉。”
江雪深抿了抿嘴。
这几日似乎一直都在听各种道歉,父亲的,顾轻尘的,现在又是慕朝的。
“你不用说对不起。”默了一下,她轻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救我不是你的职责,可你还是救了我,是我的问题。”
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慕朝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觉得有些失望。
慕朝抬眸看向她,灯火下他的眸色尤为幽深,却清楚地倒映出了她。
“我希望你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逃离,我一直觉得,只有靠自己的实力,才是万无一失的。”
江雪深点了点头,其实她也理解慕朝的意思。
人这辈子靠谁都不是最可靠的,即便今日慕朝在,但明日呢,后日呢,即便是亲人是朋友是爱人,都不能一辈子都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更何况他们呢。
她当然也觉得现在的结果更让她开心。
“我知道。”她说。
慕朝却打断她:“但是洞穴后你不在。”
他说:“我看到你不在的时候,第一次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江雪深,你知道我生来天为父,地为母,从未有人教过我要怎么对另一个人好,我可能做错了,以后你可以试着指出我的问题。”
江雪深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啊”了一声。
慕朝将视线落在她脖侧的伤口上:“像这样,疼就说出来。不开心也说出来。”
“可是……”她晕乎乎地问,“为什么?”
慕朝看着她的眉眼:“闫平良曾说,喜欢一个人便是看她哪里都十分顺眼。”
“我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但现在我看你哪里都很顺眼,怎么看都很讨人喜欢,就连现在呆呆的样子都很悦目,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很喜欢。”
第69章 白首是否不相离
江雪深好像听明白了, 又好像更茫然了。
窗外的雨下得愈发大,窗棂被撞开,湿了一地。
夜风携着雨丝闯入屋内。
她被冻得一个激灵, 终于回过神来, 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慕朝无奈地笑了一下:“所以你的回答呢?”
江雪深愣愣的:“还要回答的吗?什么回答?”
慕朝道:“你喜欢我吗?”
江雪深从来没有哪一天幻想过慕朝会同她表白,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现在确实这么说了,她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掐了一下自己,却疼得她眼睫一颤。
是真的,不是梦。
因为是真的,江雪深更加迷茫了。
“你说你喜欢我,可是我不是你用过的剑,不是大护法, 不是那无人可及的实力, 你如果是以那种方式喜欢我的话, 那我……”说到后面江雪深也快把自己绕晕了。
她想说, 如果他是以那种方式来喜欢他,那她就不想喜欢他。
但疯狂跳动的心脏告诉她, 这是谎言。
无论如何她都是喜欢他的, 那是过去的十几年从未拥有过得狂乱的, 疯狂的, 冲动。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冻得有些胡言乱语,顿了顿,便钻进了被窝里。
看着她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慕朝却忽然将她提出了被窝, 按着她的双肩,微微俯身,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几乎快碰到她的额头,他垂眸看她,眼里是她不曾见过的认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江雪深,我对剑,对实力,对闫平良,并不会有拥抱与亲吻的想法,所以这是你的回答吗?”
江雪深下意识地反驳道:“当然不是!”
她回答的过于急促自然,反而让慕朝顿了一下:“你是怕正邪殊途?”
正邪殊途,她问的道与他的路完全不同,他知道那些所谓的正道最在意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却不知,她是怎么看待的。
“当然也不是。”江雪深回得很快。
“那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慕朝不解。
可在意的太多了,怕他是一时兴起,怕相差太多没有未来,怕正邪的感情迟早会在立场之中消磨完。
可最怕的还是这万一是黄粱一梦呢。她好像不敢去追寻一场注定会破碎的梦。
她的父亲是江家的宗主,母亲却是淮河的头牌花魁。
他们的结合并没有一个好的下场,更遑论她与慕朝之间是两大阵营的摩擦呢。
但要她就这么放弃,却是绝对做不到的。
任何事情,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江雪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发上摘下金钗递了过去:“我会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陪你走下去。”
她顿了顿,继续道:“慕朝,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看着她傻傻递过来的金钗,慕朝默默接过:“这是什么?”
江雪深认真道:“定情信物。”
这样的定情信物会不会太随便了一点?慕朝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又将金钗小心地插回她的发间。
“怎么了?”江雪深愣了一下。
指尖从金钗滑落发间,又抚上她的脸,慕朝漆黑的眸色微微一动:“换个定情信物。”
江雪深:“换什么?”
话音刚落,眼前微微一暗。
烛火跳跃,慕朝俯身吻住了她。
不像第一次互换身体时那般蜻蜓点水,也不是后来中了合欢散那般她单方面的躁郁难耐。
这一次,江雪深清楚地感受到慕朝温热的呼吸,感受到他轻轻地含着她的唇碾转厮磨。
整个过程没有很长,他很快松开她。
江雪深抬眸呆呆地望着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下一秒慕朝轻轻捏过她的耳尖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落在鼻尖,唇畔,最后稳在了她的眼皮上。
慕朝轻轻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头:“放心,不会让你很为难。”
他没有直说,但江雪深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邪殊途的事情,不会让她很为难。
江雪深趴在他的肩头,闻着他发间好闻的青竹香,视线落在了漆黑的雨幕中。
屋里的灯火越是明亮,屋外的天色越是漆黑。
“谢谢你。”她轻声道。
“再说谢谢我就……”他恶狠狠地又想吓唬人。
“好吧。”江雪深笑了笑,“那说点别的。”
慕朝:“嗯。”
江雪深也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慕朝呀,年三百六十二岁,死地人士,天为父地为母,一生如浮萍无依,好在遇上了江家小雪,江家小雪说……”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慕朝松开她,问道:“说什么?”
江雪深却不回答了,只道:“我困了。”
见她确实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慕朝也没有勉强,帮她掖了掖被子,便吹了烛火,独自躺在床边的座榻上。
江雪深侧了身,盯着漆黑的屋子,很久之后,轻声道:“慕朝,我给你唱歌吧,是我们江南小谣呢。”
慕朝没有回答,只能听到黑夜中他平缓的呼吸。
江雪深仰躺在床上,盯着虚无的空气,笑了一下:“那我唱了啊。”
“笑娘桥的阿妹在等着月亮——从月升到月暮——数着阴晴圆缺——等着月亮落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