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憧憬中,许小北花了四毛钱买票坐上了客车。
这时她才发现,对于旅途的判断,自己还是太肤浅了。
这时候不讲究对号入座,只要车上还能挤进一只苍蝇,那乘务员就能给你塞进去一个活人。好在小北到得早,和老太太一人抢了个座。
可是从柳树公社到早平县这一路,路过十几个大队,每处都要停一下。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车上的队员们不论男女嗓门都奇大,加上路面坎坷不平又没个安全带勒着,许小北小身板一到刹车时候就啪前座的靠背上去了。
等到了早平县里,许小北都快给啪吐了。
许老太倒是气定神闲,也不知是不是掌握坐车技巧了,反正面色如常,平静得跟尊佛似的。
下了车,许小北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好好看一看。
嗯,有内味儿了。
早平县工业发达,县城周边全是大厂,产值带动消费,这县城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许老太来过好几次,比许小北熟悉得多,见小北舒服点了,问她,“上你二叔厂子还得坐公交车,你行不行啊。”
许小北认命地点点头,“行,坐吧。”
总不能走着去吧。
公交车票五分一张,许老太这回没用小北掏钱,而是自己从小手绢里拿出张一毛的,买了两张票。
等公交车逛悠到红学机械厂时,已经上午九点多了。
小北的三叔许正军是加工车间第五小组的小组长,加上许老太来过几次,门卫就认识了。
见到老太太他赶紧走过来,“您是许组长的母亲。”
许老太太点点头,“是,来看看儿子。”
“那我给车间打个电话,让许组长来接您?”
其实哪用得上接,也不是老胳膊老腿走不动了,是因为进门要登记,许老太不会写字。
许老太心里有数,摆摆手,“别麻烦了,还浪费电话费,我孙女儿会写字,让她登记就行。”
门卫是厂长媳妇的堂哥,五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不慌不忙的。
别看他装模作样地让登记,实际上大字不识一个,来来回回出入的人在本上骂他他都不知道。
登了记,厂门打开,许小北挽着奶奶进去。
她小时候来过两次,不记事儿了,现在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倒是许奶奶跟个人肉导航似的,带着许小北东转西转,没多久转到一排厂房前头。
“你三叔就在这个车间。”许老太指着厂房,又回手往不远处的四层小楼一指,“你三婶在那儿工作,宣传科。”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可语气里却透着自豪。
正说着,机械厂的厂房门开了,里面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个零件,迎着阳光看了会儿,低头跟身边人说着什么。
“三叔!”许小北眼尖,叫了出来。
许正军一抬头,见老娘跟侄女就在眼前,高兴得摆了摆手,把零件交给身边人,快步走过来。
身后那几人一见许小北,眼睛都直了。
小姑娘梳两条麻花辫,脸上的皮肤白得透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起来能把人的心给甜化了。
“这?是许组长侄女?”迟疑着开口问话的人叫于鹏,二十三岁还没成家,据说谈过几个对象,都是处了没几天就黄了。
他自己倒是不急。他高中文凭长得也不错,他爸是机械厂的科长,说好听点他也是个官二代。
“是吧,没听小姑娘跟许组长叫三叔么,听许组长说过他大哥家有个长得很俊的侄女,就是这个吧。”说话的人瞟了于鹏一眼,“你小子又打什么主意呢?”
人家了解于鹏,一个字。
色。
苍蝇飞过去他恨不得都得掰*开*腿看看是公是母,就这么个手儿,见到漂亮姑娘能打啥好主意。
于鹏根本没把人的话听进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许小北,眉毛和鼻翼都控制不住轻微地抽搐。
真没想到一个农村丫头能长成这样。农村姑娘长得漂亮的他倒是见多了,可这姑娘身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劲儿。
就算城里姑娘都比不上的劲儿。
他不知道,这种劲儿在几十年后,就叫做: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把东西给我。”于鹏从旁边人手中拿过零件当成自己的敬业符,又捋了两把头发,追着许正军的脚步就去了。
许正军正跟许老太商量着,先送她们祖孙俩回宿舍,他工作走不开,等中午再回去陪。
许小北不去,“三叔,一会儿让我奶回去躺会儿吧,我就不休息了,我想跟三叔借点副食票买白糖和调料,等回去做糖霜花生卖。”
小北这次过来,许正军就觉得跟原来不太一样,长相没变,可身上的气质变了,以前柔柔弱弱的,现在有活力有自信了。
没待许正军详细了解情况,老太太就在旁边帮腔了,“小北说得对,这事儿我同意了,老三你把票给我就行,我跟小北一起去供销社,你赶紧回去工作。”
许正军没见过这么急的,“票都在家呢,都是凤琴收着的,小北要是着急的话,我问问工友谁手里有,你们先拿着用,过后我还他们。”
老太太催促道:“那行,你快去。”
许正军转身,还没等迈步,于鹏就喊着许组长冲过来了,差点撞他身上。
老太太吓一跳,下意识拉了许正军一把,看了于鹏一眼,“哎哟这孩子,你倒是慢点儿,急什么呢?我儿子在这儿站着呢,跑不了!”
于鹏给了老太太一个自认为很帅的笑容,问许正军,“许组长,这是奶奶吧。”
许小北听这装孙子的人说话就透着股骚气,长得更是油头粉面。
这种长相的人放在二十一世纪可不好找对象,可这人却是一脸“老子很美”的迷之自信。
于鹏感到小北在看他,又捋了两下头发。
许小北恶心得赶紧背过脸去。
大哥,你那脑袋都快让你给盘包浆了,还捋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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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开天辟地头一回
许正军还不了解于鹏吗,知道这小子根本不是冲“奶奶”来的,便按住他肩头用力一扭,拖着他往回走。
包浆脑袋不死心,“许组长许组长,那小姑娘是你侄女?”
许正军没搭理他,冲另外几个工友问道,“谁兜里有副食票,给我点,我侄女要用,明天还你们。”
谁还带票上班啊。
几个人都摇头。
于鹏可高兴了。
他有。
他身上随时带票带钱,谁知道什么时候遇上漂亮姑娘呢,一时兴起请人吃顿饭买点东西总不能回家取票吧。
他一股脑掏出来,就要去找许小北。
许正军一把给他拽回来,掰开手心把票拿过来查了查,交到另一个小伙子手上:“你给我侄女送去。”
小伙子撂着蹶子跑了。
于鹏眼睁睁看着那厮去讨好自己心爱的姑娘,关键讨好姑娘用的票,还是自己兜里掏出来的。
死的心都有了。
*
县城的供销社是三层楼,里面供应的商品比柳树公社多多了,来买货的人也多。
这时代流行行业大比武,柜台后头那些营业员一个个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都有两把刷子。
许小北转一圈买了调料,而后停在了粮油柜台前。
那里有个营业员在打豆油,大油勺在桶里转悠一下,提高后一斜,菜油化成一条细细的线,流进油瓶里,一滴也没洒出来。
油打完了,周围一片叫好声。
许小北仔细一看,那营业员身后的墙上还有她照片呢:第三季度练功比武第一名。
许小北心里膜拜,就见照片旁边突然多出来一张大脸。
大脸也是个营业员,三十多岁的年纪,烫着卷发,一边嗑瓜子一边斜眼看着前面那个第一名,脸上全是不屑。
许小北觉得这人她能用上。
就跟许老太说,“奶,你在这等我,别乱走。”许小北指指前方,“我好像碰见个熟人。”
小北走过去,到了卷发营业员身边,轻轻喊了一句,“姐姐。”
卷发营业员名叫李香兰,听到这声软软的呼唤一愣,见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长得是真漂亮,可看穿着是农村来的,就也没在意,还是磕着瓜子。
她心情不好,就酸酸唧唧说道,“跟谁叫姐姐呢,我都能当你妈了。”
许小北无辜地瞪大眼,“姐你开玩笑,你也就二十出头啊!”
就这眼神,华佗再世看了都犯愁。
李香兰一下子笑了,把手里的瓜子往兜里一揣,“这谁家孩子这么会说话,想买什么?”
许小北有些腼腆,“姐,我和我奶出来转悠转悠,结果我奶刚才看见你,说咱们长得跟姐俩似的。”
嗯,看来这眼神不好还是遗传。
李香兰正沉浸在许小北味道纯正的马屁里,前面再次传来的叫好声却把她拉回现实。
李香兰气得一甩抹布。
许小北趁机凑过去,皱眉道,“姐,那人怎么那么能显摆呢,我还是喜欢姐这样低调的,这才是真正的能耐人。”
李香兰感觉这么些年终于找到组织了,“你这丫头年纪不大,眼睛倒毒……姐其实也没啥大能耐,就是吧,能卖给你点处理品,还有啊……”
她压低声音,“你要是真有钱想买大件商品,想要啥票姐都能给你弄到。”
小北乐了,果然拍马屁比能力更重要。她问,“姐,电视机票也能弄到?”
“当然能!”
小北紧紧握住大姐的手,“太好了姐,我想要二斤肉票。”
她三叔给的那沓票里没肉票。
李香兰:“……”
艾玛,以为你要买电视机呢,差点对你刮目相看。
她哪想到小姑娘顺杆转折得这么快。可是牛都吹出去了,电视机票都能弄到,这二斤肉票再弄不到,也太没面子了。
“行,不就二斤肉票吗,姐帮你弄,不过,你是拿东西换,还是付钱买?”
“我拿东西换。”许小北说着,打挎包里翻出个小布口袋来,“姐你看这个行不。整整一斤呢。”
李香兰拿过去一看,“哟,是黑芝麻。”
供销社平时芝麻供应得少,更别提黑芝麻了。
许小北看李香兰那表情就知道她满意。这黑芝麻是她一早跑超市里拿的,籽粒饱满香气浓郁,在这个时代,应该属于特特特级的品种。
“行,妹子你等会啊。”李香兰把布袋拎在手里,转身去了柜台后的屋子。
没多会儿,取过来五张肉票,“给你,五斤。”
小北说声谢谢,接过来后抽出一张还给李香兰,“姐,黑芝麻是我自己家的,我要四斤肉票就行,这一斤当我谢谢姐了……对了,我还不知道姐叫啥名呢?”
“姐叫李香兰,你呢?”
“我叫许小北,我家住柳树大队,姐要是有机会去,就来找我,我给姐做好吃的。”
“好说好说。”李香兰把一斤肉票揣起来,心想这农村姑娘又好看又会来事儿,还真挺招人稀罕。
结果许小北没直接走,而是红着脸直咬嘴唇,“香兰姐,我没买过肉,你能不能帮我……”
李香兰明白了。
孩子没见过世面,买个肉都怕吃亏上当。
帮人帮到底,李香兰觉得这事责无旁贷,回头让别人帮她看着点工位,自己带着小北往鲜肉柜台去了。
许老太见此情景要跟上,许小北冲她摆摆手。老太太点点头,靠边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继续等。
卖肉的柜台有五个窗口轮流开放,每次开三个。
五个窗口后都有营业员,有活儿的手上忙着,暂时没活的抬着下巴时不时瞥一眼来往的行人。
一副买不起别问的样子。
许小北还是头一次见到卖猪肉的这么高冷。
李香兰这人虽然业务水平不行,但交际能力很行,无论走到哪儿都挺受欢迎。她带着许小北另辟蹊径直冲没开放的窗口而去,以瘦肉的价格买到四斤五花肉,每斤七毛钱。
付了钱,李香兰一眼瞧见还有半副猪肝,便暗示那位营业员:“今天这猪肝怎么有点黑呀。”
那营业员会意,问许小北,“这半副猪肝处理了,不要肉票,一毛钱一斤,你要不要?”
“要要要。”许小北忙不迭地点头。
猪肝过称,二斤八两,人家又给抹了三分钱,一共收她两毛五。
旁边窗口有人看到了,冲这边喊,“怎么她能买我们不能买啊,还有处理的猪肝吗,我也要!”
里面的营业员就跟聋了似的,一转身上后面椅子上坐着去了……
买完肉,许小北领着奶奶走了,等李香兰回到岗位上时,陆续有人围过来,问李香兰,“香兰,刚那漂亮小姑娘谁啊?”
李香兰挺挺胸脯,“我外甥女,怎么样,跟我长得像吧?”
肯定像啊,人家奶奶都说像了。
众人互相递个眼色,哼哼哈哈也没说出啥答案,散了。
真像,分明就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
许老太开始不知道孙女跟那女营业员干啥去了,等人回来时提着两条五花肉和半副猪肝,才知道买肉去了。
许老太问孙女那营业员是谁,许小北说认错人了。
许老太:……
认错人还能聊那么长时间?还能帮你弄肉票买猪肉猪肝?
许小北就说开始不认识,聊着聊着就认识了么,人家看她好看愿意帮忙,她也不能不识抬举不是?
许老太没多说啥。她孙女招男人喜欢她是知道的,要说到这么招女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