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许小北脑子分辨不出来谁是谁,只好忽略姓氏,一口一个大伯,一口一个叔叔地打招呼。
这一等就是个把小时,眼见天都擦黑了,还没等到许正茂和许小东。
这人哪儿去了呢?
在她饿得前心贴后背,胃里反出来的酸水都能让她想到酸辣粉的时候,范丽霞她爸范守义过来了。
许小北叫了声范队长,范守义温和地问她,“是小北啊,你站这里干啥呢?”
“我等我爸呢。我弟去接我爸了,可是我等了好久也没见着他俩回来。”
范守义回头看了一眼,“我最后一个从场院出来的,里面已经没人了呀……哦,我想起来了,你爸带着你弟和你二叔一起走的,是不是去你二叔家了?”
许小北一噎。许小东出门时她妈还没说让她爸上二叔家去的话呢,她爸咋直接去了?
是爸妈早起就商量过了,还是许小东捣的鬼呢?
她揣测半天,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真后悔没早点出来半道截胡,她还跟她姐保证一定能吃上饭呢……
这可怎么办?
她悻悻转身往家走。
看来,只能腆脸来上她妈那里讨点吃的,回屋分给许小南一些了。
这些天光顾着想修复名声这件事,把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给忽略了。
要想活下去,得吃啊,要是没得吃饿死了,要名声有啥用。
谁也不会夸那谁谁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饿死鬼吧。
许小北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走,走到家门口,就见许小南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见到妹妹,许小南快步迎上来,“小北你去哪儿了,咱爸都上二叔家吃完回来了……”
说到这儿,许小南目光越过小北的肩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他怎么来了?”
第6章 今晚吃鸡
许小北诧异地转过头。
只见她十步之遥处站着个男人,后背挺得笔直,两腿分开有肩宽,手里端着一个不小的搪瓷盆。
浅浅的夜色下,男人站在那里仿佛一个剪影,可这剪影却不单薄,而是充满力量。
许小北凭着身形一眼认出他是卫川。
她皱皱眉,“是卫大哥么?”
他端个盆来干什么?
小北声音有点大,正在院子洗脚的许正茂听见了,抬头往门口问了句,“小南,小南,谁来了,是卫川吗?”
许小南惶惶然咽了口唾沫,转过脸冲她爸答道,“爸,是卫川哥来了。”
没一会儿,院子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桂珍本来沏了一碗麦乳精正跟许小东喝着呢,听见来了人,来的还是卫川,赶紧把没喝完的碗放到窗台上,又拉了半扇窗帘给盖住,趿着鞋就跑出来了。
紧接着,许正茂也倒了洗脚水,胡乱擦了两下脚,卷着的裤腿都没来得及放下,也跟到了大门口。
卫川目光在许小北身上打了个转儿,没多做停留,便落在许正茂身上。
他端着搪瓷盆往前走了几步,到许正茂跟前,把盆递过去,“许叔,下午在山上打了几只野鸡,我妈给炖上了,拿过来些给你们尝尝。”
许小北:原来不是哑巴呀。
“这……这怎么好呢……”许正茂有些摸不到头脑。
他们两家交情不深,没处到这种做点好吃的都不忘给对方家里送一碗的地步。
况且,这哪是碗,这是盆。
这年头放眼望去,谁家做好吃的能分碗汤过来就是挺大个显示了,谁能端着盆往外送。
许正茂没敢接。两只手在裤子上摩挲好久,从裤袋里摸出根刚卷好的旱烟来,“卫川你抽。”
卫川摇摇头,“许叔您别客气,留着自己抽吧。”
许正茂嘿嘿干笑了两声,“你看我一着急都忘了,你们哪能抽这个,得抽香烟是不是。卫川啊,这两天晒场人手不够,把我给忙坏了,还想着忙过这两天就上县城供销社买点香烟给你送过去,谢你救了小北一命,现在我们家的表示还没送到,你反倒给我们送鸡肉过来,这怎么好?”
卫川笑了,“许叔,救人那事不值一提,好歹我也在部队上干了三年,国家培养我们,不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吗?那天无论遇上谁,我都会救。同样的,小北无论遇上哪个军人,人家也都会救。况且许叔啊,这野鸡炖蘑菇,里面的蘑菇还是小北给的呢。”
许小北:不仅不是哑巴,还挺能说。
王桂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采到蘑菇,是送给卫川了啊。死丫头是故意气她呢。不过这么说来,吃点老卫家的鸡肉还真有些理直气壮呢。
她刚空肚子喝的麦乳精,虽说香甜香甜的,但那玩意甜甜嘴儿行,它不管饱。所以一见到那一大盆野鸡炖蘑菇,馋得口水横流。
他们家上次吃肉还是端午节时候,算算到现在都过四个月了。那时候许奶奶在这儿住,老太太的三儿子,也就是许正茂的三弟许正军从县城给捎回一斤猪肉,许小南剁了肉馅儿加上柳蒿,全家吃了顿饺子。
"卫川,你看这咋好意思呢?"王桂珍嘴上谢绝着,手却非常诚实地伸向了搪瓷盆,还不忘让让人,“卫川你快屋里坐,咱别站院门口唠了。”
卫川也没推辞。
许家院中西南角有一棵大槐树,树下有张石桌,还是许小北爷爷活着时候打的。夏天时候,一家人经常在树下纳凉。
这会儿秋下已经冷了,家里人便不坐石桌石凳了,不过王桂珍这人爱干净,即便没人坐,也会每天都把桌椅擦一遍。
卫川进院后,没按王桂珍的指引往堂屋走,而是直接到了石桌旁。王桂珍呆了下,见卫川没进屋的意思,就试探着问他,“卫川你吃了么?要不再一起吃点?”
看这鸡肉热气腾腾的,应该是刚出锅就端来了,怕是卫川都没来得及吃。人家东西给送来了,不让一让,也太说不过去了。
卫川摆摆手,“许婶,我就不在这儿吃了,您把盆子给我倒出来,我这就回家去吃……这鸡肉炖得时间长点才烂乎,我来得有点晚,也不知你们吃过晚饭了没有?”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许正茂许小东:“吃了。”
而许小南许小北:“没吃。”
卫东:“?”
王桂珍正思考着,自己算吃了还是没吃呢,就被这四个人截然不同的两个标准答案给弄不会了。
许小北先反应过来,趁王桂珍思维处在僵化区,一把抢过她抱着的盆,冲卫川说,“卫大哥,我爸我妈和我弟已经吃了,我和我姐还没吃,正好你送菜过来,我们就吃这个了。”
她送了他大半筐蘑菇,他送她一盆鸡肉。蘑菇是采的没花钱,野鸡是打的也没花钱。勉强算相互抵消吧。
只是这样一来,救命之恩又等于没报。
虽然他说那是为人民服务,可许小北还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她把盆递给许小南,推了她一把,“姐,你去把盆倒出来,刷干净了给卫大哥。”
王桂珍:“还是我去吧……”
许小北又推了姐姐一把,跟王桂珍说,“妈,就这点活我姐能干,你陪卫川哥唠唠嗑。”
王桂珍只好作罢。
她本来还想着进厨房去挑两块好鸡肉给小东留着呢。
许小北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又冲卫川说,“卫大哥,今天下午给你那大半筐蘑菇,本来是想报答你救命之恩,结果你又还给我们一盆鸡肉,这一来我家人情越欠越多,看来只能慢慢还了。”
王桂珍啧了一声,“小北你净胡说八道,救命之恩哪能用蘑菇还?”
那得以身相许才行。
许小北笑了,“还是妈想得周到,救命之恩哪是点蘑菇就报得完的,那什么,咱家不是还有五块钱吗,要不妈你拿出来给卫川哥,咱就算两清。”
卫川心跳乱了一拍。
不仅因为许小北笑得美,还因为她捉弄妈妈那些话。
这个许小北,有点意思。
许正茂是个憨的,还在旁边跟着溜缝儿,“桂珍,小北说得对,咱也不知道卫川爱抽什么烟,不如拿钱让他自己去买?”
他算过了,丰收牌香烟就得三块钱一条,再加上两包糖,五块钱可能还买不下来呢。
王桂珍眼睛都直了,“你们爷俩瞎说啥呢,许正茂你自己一年能挣多少心心里没数?咱家啥时候趁五块钱了?再说了,人家卫川都说了国家培养他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他哪会收咱家钱?”
卫川双手习惯性放在身后,两手交叉,忍着笑:“许叔,这钱我不能收,哪有救人要钱的,那不是搞资本主义那套吗?”
许正茂一拍头,“你看看我就是老糊涂了,没有你们年轻人进步得快。”
王桂珍到底是块齁辣的老姜,狠狠瞪了许正茂一眼后,继续给卫川戴高帽,“卫川你别生气,小北她不懂事,她把你的雷锋精神用万恶的金钱去衡量,你放心,等你走了我一定好好批评教育她。”
许小北:我败了。
卫川看着许小北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自己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下。
有趣。
这边斗嘴的功夫,许小南洗干净卫川的盆给送出来了,她把盆里的水都擦干净了,怯生生地递到卫川手里,小声说,“谢谢你啊卫川哥,那鸡肉闻着可香了。”
“不客气。”卫川说完,便告辞往外走,“对了许婶,你家背筐还在我家,我明天给送来。”
王桂珍赶紧亦步亦趋跟到大门口,露出亲姨母般的笑容,“背筐啊,那不着急,啥时候你空了拿过来就行。对了卫川,婶听说你这趟回来是相亲的,相的是哪家闺女啊,相得咋样,看中没?婶就说你一表人才,哪家闺女能嫁给你,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卫川对相亲不怎么感兴趣,淡淡回道,“不是咱大队的,明天才相看。”
八字还没一撇,他不想透露太多。
王桂珍多贼啊,卫川简简单单一句回话,她立马嗅到不寻常的气味。
这小子对明天相亲那闺女,不怎么上心。
再联想一下,他只不过下午跟小北见了一面,晚上就来送鸡肉了……
王桂珍立马觉得自己又行了,连看卫川的表情都变了。
脸上那种微笑,从姨母,变成丈母娘了。
说实话,要不是卫川一再阻止,要不是王桂珍还惦记着家里那盆鸡肉,她都能直接给卫川送他家炕头去。
王桂珍去送卫川,许正茂就回了自己屋。
趁王桂珍不在,许小北凑她姐嘴边闻了闻,发现许小南在厨房倒盆刷盆那么久,都没往嘴里偷塞一口肉,偷喝一口汤。
看来自己是白给她创造偷吃的机会了,许小南的老实已经深入骨髓,这辈子别想挖出来了。
“许老实”这时候看起来有点激动,搓着手问小北,“小北,你咋知道卫川能给咱送鸡肉来?”
“我咋知道,我不知道啊?”许小北一脸困惑。
“那你临出门时跟我说今晚一定能吃上饭?不是早就知道卫川哥能来?”
许小北:“……”
我是那意思吗?
你就当我这嘴开光了行吗?
“姐,我那时候本来是想找咱爸回家……”解释到这儿,许小北忽然想到什么,冲着在窗户那里遥望大门口的许小东说:“许小东,你过来。”
第7章 酸辣粉,麻酱宽粉
许小东向来跟许小北不对付,听她这语气就没好事,撅着嘴磨蹭半天,见他妈一直没回来,不得已才过来了,“二姐,干啥?!”
“二姐”是临时加上去的,要是屋里有他妈,这个称呼根本不可能存在。
“我问你,咱爸为啥直接上二叔家去了?说!是不是你搞的鬼?”许小北语气严厉,吓唬他。
王桂珍不在屋,没人给许小东撑腰,他扁扁嘴,“我,我那会儿跑出去又回来了,在大门口听咱妈说晚上不让吃饭,我就跟咱爸说妈让他带着我直接去二叔家接咱奶……”
“我就知道是你!”许小北伸出一根手指,往小东脑门上使劲一戳,咬牙切齿地,“以后你再欠儿登似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小东白了二姐一眼,没敢吱声,但是在路过许小南身边时,却故意踹了她一脚。
许小北急眼了,一把薅住他脖领子,“你那脚干啥呢,是不是不想要了?”
“是她笨手笨脚挡我的路,我踹她又不是踹你,你管那么多!”许小东哭上了。
往常他跟二姐掐架,要是没有他妈王桂珍的支援,他一准儿吃亏,好在他还有个大姐,在二姐那受了气,都可以无条件转嫁到大姐身上。
而对他这种转移报复目标的行径,他妈和二姐都表示:根本看不见。
他也不知道他二姐今天抽什么风,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上了。
许小北脸色一沉,“大姐再笨手笨脚的她也知道干活,倒是你有手有脚吃个糖还得用咱妈喂,这么大了还天天让抱,你那手脚长身上是当装饰品用的吧?留着不用的话干脆剁了当柴烧吧!”
许小北平时在外人面前就是一只小白兔,在家跟许小东掐的时候却像只母老虎,可她今天表现得既不小白兔也不母老虎。
她阴着脸,语气平静却冰冷,是许小东从来没见过也形容不出来的动物。
许小东彻底崩溃了。
“哇……妈,妈快救我,救命啊,我二姐要杀了我……”
王桂珍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儿子,妈来了妈来了!”她忙三火四地闯进堂屋,只见桌上摆着那盆鸡肉,许小东则坐在地上哭得鼻涕都冒泡了。
许小北冷眼看着弟弟,许小南看样子是想去哄,但碍于许小北的眼神又不敢去。就只好那么为难的站着,跟块木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