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纺织厂的刘厂长做证明,赵金莲的一下子就慌了神,三步两步冲上前,嘴里不住叫嚷:“我放你娘的狗屁!你再来瞎扯害我名声,看我不打死你!”
聂正崖背着苏净禾急忙往外头躲。
赵金莲跟出门,举着手才要往下拍,忽然听到边上有人说话:“金莲,小禾一个小女娃,也不懂事,你跟她计较做什么,毛领导都说了,要‘用说服而不用压服的办法,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怎么能打人啊!”
又搭腔:“正崖娃跟小禾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又可怜没了爹妈,你跟建军就算要把人分出去,也不能自己抢了人家爹妈给儿女留的东西吧?”
赵金莲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的蔡二婶。
她气得嘴都歪了:“谁抢他们东西了!办完老二那一家的丧,老娘一分没捞到,还倒贴了钱贴了人力,哪里有什么东西?你听这小贱蹄子在这里瞎扯!”
苏净禾特地选在门口争话,还把声音提高,就是为了让邻居们注意到这里,只要有人在,她就能借势。
她明白单凭自己跟聂正崖两个,根本不可能讨回大爸大妈的东西。
可是赵金莲嘴巴臭,脾气差,平常没少跟人起争执,一旦把事情闹出来,肯定有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过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这么顺利。
她知道蔡二婶跟赵金莲积怨已久,当即把握机会,哑着嗓子喊:“二婶,我没有骗人!我不是小骗子!我看得很清楚,大伯娘用起子撬的抽屉锁,从里面拿了几叠很厚的钱出来,很多都是大团结!”
她两只手比了个厚度:“刘厂长跟我说了,那一把钱至少有五六百。”
赵金莲顿时气急败坏,怒道:“哪里来的五六百,你讹我是吧!明明一屋子全翻遍了也才九十八!”
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传出来不少 * 嘘声。
赵金莲抬头一看,这才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原来自己家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些虽然没有走近,却都站在左右邻居的屋檐下探头探脑。
她嘴皮子再厉害,看到这个阵仗也有点发憷。
然而苏净禾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大声问:“大伯娘,你刚才还说一分钱都没有!现在怎么就又有九十八了?”
赵金莲话赶话出了错,现在还发现外头居然这么多人,只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蔡二婶就在边上阴阳怪气:“真不要脸,这么小的孩子也欺负,老虎那么毒,还不吃虎崽子!都说侄子是半子,丧天良哟,以后谁家敢娶你家女儿做媳妇,谁敢嫁给你老聂家?”
不独蔡二婶,围观的人也在指指点点。
聂国山夫妻的事情村里都知道,谁都不是傻子,纺织厂的工作人人都羡慕,听说一个月能有二三十块,他们攒下几百再正常不过,攒不了才奇怪。
先前赵金莲说聂国山家里一分钱没有的时候,大家就都觉得不可能。
童言无忌,苏净禾一个小孩,长得干干净净的,说话半点不含糊,连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四周围观的自然没有一个不相信,忍不住互相议论起来。
聂建军听到声音,心里着急,连忙也跟了出来:“正崖娃,你有什么话回屋说,外面冷得很。”
苏净禾摇头,又转头去找蔡二婶:“蔡婶子,大伯娘说要跟我和二哥算总账,你帮我们做个见证好不好?”
蔡二婶还没说话,赵金莲已经勃然大怒:“谁不知道老蔡家的看我不顺眼,你找她做见证,这是成心要合起伙来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蔡二婶被气了个倒仰。
乡里乡亲的,她原本不打算掺和这摊浑水,说两句添点堵也就完了,现在给赵金莲一骂,倒是起了逆反心,指桑骂槐地说:“我哪敢做什么见证,我不像有些人,我又没偷别人家的鸡蛋,我屋里养的鸡又没去偷叮别人家的菜!”
说完对着儿子叫:“还愣着做什么,我做不得见证,去找能做见证的来,大队长总能做见证了吧?!”
她那儿子听到老娘交代,一溜烟就往外跑。
聂建军顿时着急起来:“自己家的事情,喊什么招队长!”
他迈开腿就要去把人给追回来。
可苏净禾又怎么会放他走,当即叫道:“大伯,你别走,大伯娘一下子说她没拿,一下子又说她拿了九十八,等一下会不会又承认她撬开抽屉拿了六七百了?我们不敢信她,只跟你要个说法。”
蔡二婶也看出点迹象来,拦在聂建军面前,笑着说:“老聂,毛领导说,真金不怕火烧,等大队长来了,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小孩子不懂事,搞错了也是有的!你现在要回屋里头,大家不知道里头经过,说不定背地里怎么说你们老聂家呢!”
赵金莲色厉内荏:“喊啊!去 * 喊啊!老娘就在这里等着!喊谁来我都有理,别说是大队长,就是喊了书记来我也不带怕的!”
第4章 做主
聂建军看赵金莲在这里瞎嚷嚷,唯恐事情闹不大一样,气得青筋都迸了起来。
他回过头狠狠地瞪了赵金莲一眼,吼道:“号什么丧!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
老实人发脾气,尤其吓人。
赵金莲愣了一下,立刻窝起一肚子的火:“谁给谁丢人了?!”
“这年头哪家没办过丧事,哪个不知道办丧事只有亏没有赚,老二家一下子走两口人,人情打点、迎来送往,哪里不花钱?镇上人又讲究,他们家那几十块的家底压根不够,我想着毕竟是你兄弟,不能叫走得太难看,还倒贴了不少进去!”
“我倒是对得起你们,只你们两个畜生,良心都叫狗给吃了!不念我的好也罢,还来反咬一口了!”
“一个两个姓聂的,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姓赵的,把我当外人是吧!我嫁进你们聂家几十年,生儿育女,伺候老人……”
赵金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聂建军一脸为难地看着聂正崖和苏净禾:“回去说,回去说,你大伯娘这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讲话有点难听,可要说坏心眼,那是肯定没有!”
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配合打得天衣无缝。
正吵闹不休,大队长招春平分开人群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都在这里吵吵什么!天都要黑了,还不赶紧各回各家,闹什么事!”
聂建军陪着笑上前迎了几步:“招队长,怎么还真把你给叫来了,都是自己家里的一点小事,小孩子不懂事,这才闹出动静来,等我们关起门说开了就好。”
又笑呵呵转头:“正崖娃,小禾,你们说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拦着两人就要往回走。
聂建军一向是个老实人的样子,平常对侄子也好,苏净禾也好,虽然话不多,态度倒是算得上和气。
可苏净禾知道,夫妻一体,如果没有聂建军的首肯,赵金莲怎么又怎么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前世聂正崖就是因为聂建军这个大伯投鼠忌器,吃了太多亏。
她立刻叫道:“招伯伯,大伯跟大伯娘要跟我们分家,分的老房子里面连棉被都没有,我请他们把大爸大妈的东西还给二哥,他们不肯,说我们白吃白住了两个月,他们又去帮大爸大妈办丧事,耽误了挣公分,那些东西都不够抵的。”
招队长严肃地问聂建军:“有没有这回事?”
聂建军强笑道:“金莲说笑呢,谁知道他们还当真了。”
蔡二婶在一旁放冷箭:“什么说笑,金莲都去撬人家抽屉偷钱了!”
赵金莲忍不住回骂:“谁偷钱!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偷钱了?!”
蔡二婶冷笑:“放自己家的鸡去叮别人家院子里的菜,偷偷藏了别人家鸡下的蛋还不肯承认,这种事情都 * 做得出来的人,怎么就做不出来偷钱的事了?”
两人吵作一团。
招队长听得脑壳疼,摆手叫:“都别吵吵,一个一个来!”
赵金莲马上诉起苦来:“招队长,谁不知道办丧事糟践人,又糟钱,我跟大军他爸去给老二家的帮忙,家里找来找去也就几十块,镇上不同咱们村里,开销大得很,委实不够用,我们自己还倒贴了些,偏给小禾这个不懂事的看了,以为我要昧他们家的钱……”
如果不是苏净禾知道内情,看她这副委屈的样子,现在多半就要被哄过去了。
“招伯伯。”她叫了一声,“大伯娘撒谎,刘厂长先前说了,大爸大妈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牺牲的,后事有厂里全包,一分钱都没让我们家出。”
赵金莲抬高声音打断她:“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懂个屁的白事怎么办,别在这里瞎扯淡了!”
苏净禾马上正色道:“我没有胡说,招队长可以给纺织厂发电报,或者让人去问刘厂长。”
赵金莲翻了个白眼:“刘厂长那么大一个厂长,屙屎都没空,哪里会管你这些破事……”
苏净禾就抬头问:“大伯娘说是你跟大伯办的丧事,花了一大笔钱,那有没有账目的?”
赵金莲一下子噎住了,恼羞成怒:“我又不识字!做什么账目!”
苏净禾又问:“谁家办白事没有账目?就算没有账目,买什么东西各花了多少钱总能记得个大概吧?也不要你全部记下来,现在当着招队长和大家的面说几样就好。”
本来就是没有做过的事情,赵金莲一时半会,又怎么可能马上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她平常可以蒙骗苏净禾跟聂正崖这些小孩子,可当着一村人的面,又有大队长在,真要说谎话,一下子就会被拆穿。
嘴仗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赵金莲,一下子就变成了个哑巴。
苏净禾见她不说话,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看着招队长说:“招伯伯,厂里还送来了两百块钱做抚恤慰问,也都给大伯、大伯娘收了。家里原本有个装钱的抽屉,我和刘厂长亲眼看见大伯娘撬柜子,从里头拿了钱出来,刚刚大伯娘先还不承认,后来又承认了。”
“她说我是个病秧子,经常不给我吃饭,还说大爸大妈一分钱没留下来,我和二哥是来他们家白吃白住的。”
她本来就瘦小,伏在聂正崖背上,一脸病容地掉眼泪,又有插着腰,气焰嚣张站在一边的赵金莲作对比,凭谁来看都要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招大队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聂建军问:“小禾这娃娃说的是不是真的?”
聂建军嘴拙,只好看着赵金莲。
赵金莲“哎呦”一声就坐到了地上,拍着地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就摊上这些个没良心的,硬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冤啊!”
招大队长不屑地扫了她一眼,由着她在这里唱戏,又去问聂正崖 * :“正崖娃,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不要怕,国山跟国山媳妇都是烈士,公社里会给你们做主的。”
苏净禾低低叫了一声二哥,又凑近聂正崖的耳朵小声说:“我们搬出去,把大爸大妈的东西要回来。”
第5章 转卖
聂正崖先找一旁的蔡二婶借了张椅子过来,安顿苏净禾坐好,这才上前几步,站直了背脊。
他对着聂建军跟赵金莲各自鞠一躬:“大伯、大伯娘,辛苦你们送我爸妈走,又把我跟小禾接来村里,只是小禾身体不好,聂谷生他们几个年纪小,不懂事,大冬天的三天两头往她被子里倒冰水,又打她,你们忙着正事,也管不过来,家里不够吃穿,我们面子薄,又不好说……”
“小禾她身体弱,刚来村里不熟悉情况,上回因为聂谷生强要她一个人去放牛还摔伤了腿,到现在还没好,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是有我半口吃的,就一定有她一口吃的,不过她只是我妹妹,又不是别人妹妹,旁人没道理要照管她。”
“既然大伯娘也要分家,正好我们也想出去住,但是从镇上房子里搬回来的东西,都是爸妈留给我们的遗物,不能留下。”
“抽屉里那六七百块,既然大伯娘说只有九十八,那就是九十八吧,我们也不要了,权当多谢这些日子大伯、大伯娘的照料,在这里吃、住两个月,也不能白算……”
“厂里给的两百块钱,有一半是抚恤金,另一半是厂里叔叔阿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不能收,要是让爸妈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同意收,我们也得要回来,以后还回去。”
聂正崖不亢不卑,话里话外虽然没有一个字说聂建军跟赵金莲的不是,可几乎字字都是在讽刺他们刻薄侄儿侄女,霸占家产。
他从小受在部队里当过兵的父母影响,虽然年纪不大,可站姿笔挺,气质卓尔不同,如同一棵青松立于悬崖之仞,傲骨凛然,让人不由自主就信服起来。
而他提到的苏净禾放牛摔伤腿的事情,更是叫村民们议论纷纷。
村里可是有八头牛,平常都是小孩们分成队,一组两三个,轮流去管,怎么能叫苏净禾一个才来农村的小孩独自放牛,这不是为难人嘛!
怪不得会摔伤腿。
聂家的小儿子聂谷生一向爱惹是生非,没少撺掇着村里小孩打架闹事,简直是猫嫌狗憎。
他欺负苏净禾的事情村里许多人都知道,赵金莲这个就住在一屋的人又怎么会不晓得。
可苏净禾摔伤腿之后,赵金莲见天就跟人说这个小女孩晦气,娇气,一身病,脾气还大,数落出一堆毛病,现在回想起来,怎一个恶毒了得。
至于那九十八,想也知道肯定不可能是九十八了。
“要我说,正崖娃还是性子太软和了,这回不知给赵金莲昧下多少好处。”
“造孽啊,那个苏净禾,看着白白净净的,听说是 * 个烈士的女儿,国山学雷锋做好事帮着养的,好好一个小女娃,给赵金莲糟践成这个样子,丧天良哟!”
村里人嗡嗡地互相讨论,声音虽然不大,可看向聂建军、赵金莲两人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赵金莲听到聂正崖这一番话,气得胸口气血翻涌:“什么叫‘那就算九十八’,本来也就只有九十八!老二一家成日大手大脚,一点钱都没攒下来,我……我真没拿那么多!我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