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跪得笔直,恭恭敬敬拿好了那支香,嘴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在上,朕敬望遥拜,希望大唐不受灾祸,太监宫女们不遭厄运,媚娘老老实实别作妖,朕……朕活到九十九!”
话音刚落,摆放在最前的太宗牌位“咔啦”一声,竟歪倒在红木桌上!
“……”
李治怔了几秒钟,从伏跪的蒲团起身,拂袖上前。
他本想扶那牌位一把,可是,手一碰到桌面,却发现倒伏的牌位底下,露出了一样东西来。
这是什么?
李治眉头微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太监宫女们都没看他,这才不再犹豫,把那个突兀的白色物件从牌位下拿了出来。
是一方四角手帕,本身没什么多余的图案。
打开来,却有一行墨汁淋漓的字。
“武氏红颜,僭越成祸。”
李治拧着眉头看了片刻,口中喃喃道:“僭越成祸……”
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疑惑。
这个时候,媚娘还深居后宫,正在韬光养晦,没有对外人展露过什么政|治野心,怎么会有人知道她僭越?
莫非是……和媚娘特别熟悉,了解她心性抱负的人? *
还是,真有什么得道高人算准了将要发生的事?
这帕子摆在乾亥宫牌位处,是料定了这地方只能皇室亲族出入,所以看到的人多半有对媚娘决策生杀之权。
这就奇了怪了……
李治拧着眉头,把帕子捏成一团拢进了袖子,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和媚娘有仇。
于是一言不发扶正了太宗的牌位,径直出了乾亥宫。
外间的小太监见他出来,忙簇拥着他走向那台华丽乘舆。
胡禄还凑在跟前说了句:“皇上,您真是太谦着了,哪儿有说自己活到99的,您必须活到万岁啊!”
一旁的太监宫女均是点头频频,纷纷应和。
李治:“呵呵。”
正要抬脚登上乘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了个身子,摆一摆手,说道:“你们散了吧,叫朕一个人清净会儿。”
“皇上……这儿离御书房还有好远,走路累着了对您身子不好。”
“累?不不不,走路可以增进人双腿和臀部的肌肉力量,加速胃肠蠕动……老坐着不动容易得病知道吗?朕本来就身体虚弱,更得跟你们似的,撒丫子多跑跑。”
面对一脸懵逼的太监宫女,他又毫无知觉地补了句:“以后朕每晚都要跑几圈,耳机……没有耳机,那就找个唱小曲的站在中间。”
胡禄眯着眼睛,揣摩着皇上的心思。
唱小曲?
他懂了。
胡禄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道:“奴才这就在全长安……哦不,全大唐去找小曲唱得最妙的女子。”
李治脸色一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小九九,于是拒绝道:“算了算了,小曲还是不要了,朕这后宫够多人了。”
想办法甩掉太监宫女后,李治这才卸了人前端着的架子。
伸了个懒腰,觉得腰背筋骨都舒展开了。
他想着这偌大的皇宫还没怎么认真看过,便估摸着上次去御书房的方向,抄了条小道过去。
*
小径迂回曲折。
抬头是如云的华盖,低头是拢生的草木。
李治背着手走向林木深处,刚一越过层叠山石,便看见碎琼乱玉,梨花似雪,银白漫天。
似乎是被眼前景象震撼到了,他半眯着眸子,放缓了脚步。
在梨花天影里走了一会儿,正感觉到闲适自在的时候,李治忽然看见了什么人,呼吸一滞,顿住了脚步——
掩映的梨树之间,有一个酣睡的女子斜卧在地。
那女子穿着一袭嫩白色襦裙,随意挽了个侧髻,从锻衣和发饰来看,应该只是个寻常宫女。
但是生得极美。
此情此景相映,李治双腿竟然后知后觉地软了一下。
捂了胸口,发现心脏跳得十分混乱。
姥姥。
李治暗骂自己一句,社畜时期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单身主义信仰,竟然就这么咔啦啦一下崩塌了……
他现在就要立刻知道,躺在地上这个女人是谁!
……
静静瞧着躺卧在地婀娜多娇的宫女,李治耳根就已经泛起了薄红。
他被自己的口 * 水呛了一下,偏头轻咳一声,连忙抬袖掩了声音。
可那宫女似乎被惊扰了,密织的睫羽簌簌颤动一下,轻轻翻了个身。
真真是——衣饰都遮不住的窈窕身段。
李治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好像被人猛烈敲击了一棍,酸胀的滋味腾然而起。
他再不也敢多驻足半刻,略做正经地拂一拂袖,堪堪绕过了那宫女,径自走出了梨树林。
*
胡禄多么聪明伶俐的人精,这会儿早赶去了御书房候着。
没想到,却见迟迟而来的皇上满脸荡着绯红。
李治见了他,先是抱怨一句:“怎么又来了?叫朕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行么?”
然后端起桌前换了新茶的白瓷杯盏,咕咚咚喝了一杯下肚。
胡禄一脸谄媚地笑笑,说:“没奴才伺候着,怕皇上不方便。”
李治又一个仰脸,一杯茶下肚,吩咐胡禄:“再来一杯!”
胡禄已是看懵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喝得又急又凶,好像情绪不太稳定的样子,是谁惹他生气了么?
他一边倒茶,一边偷偷瞥着他的表情。
可李治又伸手过来,夺走了那只刚刚倒满的杯盏,接连喝下这第三杯,才好像把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皇上……”胡禄试探着出声,却被李治斩钉截铁的话截断了。
“你说说,朕是那样的人么,朕怎么就……”
作为一个被现代社会教育得压根不愿结婚生子的社畜,怎么刚才竟……动了心?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好吧,那就索性不想了。
李治强压下了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满脸正色,展袖坐在书桌前。
然后又一本正经地从奏折山里拿出了一份,打开细细去看。
只是,这越看,眉头就拧得越厉害。
一边候着的胡禄都有些发慌了。
半晌,李治才抄起朱笔在奏折上画了好大几个圈,然后生无可恋地白着一张脸,在文后写了一行字。
因为毛笔用不太惯,有几个字堆叠成团,墨水一洇,整个成了一个墨疙瘩。
本来心情就不大好,现在瞧了这毛笔字,充溢胸腔的脾气就莫名涌了上来。
他把厚厚的两封奏折合拢拍在桌子上,怒吼道:“奏折能别写得跟论文似的吗?有事说事,写这么多假大空的官话干什么?”
胡禄被这骇人的架势吓了一跳。
这两天皇上的情绪一直还算稳定啊,怎么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了?
何况,论文?论文又是什么?
正要张口问,皇上就已经沉了眸子吩咐:“你记好了,传朕旨意,今后奏折要140字以内把事说清楚,不要啰啰嗦嗦光请安祝愿就写一大篇!”
“140字……这,会不会少了点?奴才是怕大人们要奏的内容不够写……”
“肯定够,不逼一把他们永远改不了这臭毛病!”
胡禄只好领命,一边默默记下了昭旨内容,一边帮皇上磨着墨。
李治一连批阅了几十份,心情不见缓和,却愈发焦躁起来。
他念出眼前的一份奏 * 折:“禇州百姓勤劳致富,商贩、长工、手艺技师等每日劳作逾六个时辰,每六日休一天,臣私以为,若此法延续,记入各州律,可至盛世繁荣。”
胡禄在旁侧揣摩着李治的心思,道:“皇上,勤劳能干的确是美德,如果推而广之……”
“推广个屁!”李治眉间深皱,铁青着脸看着胡禄。
第3章 . 媚娘侍寝 三八线
胡禄被吓得打了个尿惊,连忙躬身拜了下去,抬手就狠狠打了自己几个巴掌。
“奴才妄言,奴才胡说,还望皇上息怒!”
李治压低了身子,危险地眯着眸子,像是对胡禄说,又像在自言自语:“六个时辰就是十二小时,一个星期就休息一天,你告诉我,这特么和996有什么区别?还要推而广之,嗯?”
胡禄彻底懵了,这两天皇上说的话自己总是听得似懂非懂。
他又不敢问,只好频密地点着头。
李治垂了眼睫,神色寡淡,瞧着情绪十分低落。
他想起自己被996支配的那些黑暗日子。
那时候,在互联网大厂打工的他,虽然表面看起来工作还算体面,但因为压力过大,身体过劳,时不时还被领导PUA,有阵子手抖得都敲不准键盘,差点得了焦虑症。
结果那个月,他被打了最差的一档绩效,彻底告别了当年的年终奖。
要说兢兢业业为公司奉献,能得到老板的真心相待也行。
关键是,工作的时候要他把公司当家,可这个家给他的却是一具日益亚健康的身体和日渐疲乏的心理。
更可悲的是,到了35岁,像他这样的互联网人,又会被资本机器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劝退。
李治才二十多岁,就已经看到那些前辈们熬不到头的苦逼日子。
看透这些以后,做决定就简单多了。
在辛苦奋斗为公司卖命和咸鱼躺的佛系生活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主动放弃升职加薪的名额,也不在乎绩效好赖,反正每天必须准点下班。
……
想到这一层,李治更是愤懑到炸!
领导自己996也就罢了,但是压榨打工者,“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恶劣风气,必须从根上扼杀。
他翻到奏折最后的落款,看见“禇州刺史跋皮”几个字,用朱笔在下方批注道:
“此法不应效仿推广,跋皮真乃扒皮,着将此名号挂于府邸门楣,‘光耀’万世。”
李治气得脸色十分难看,这一气又隐约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不由暗骂一句,这弱鸡身体真是耽误事。
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一些了,他睁开眼,瞥见眼前养生系统界面又弹了出来。
“久坐伤身,请宿主每半小时起来走动走动。”
是啊。
气性一大,竟忘了这茬。
李治把那碍眼的奏折推到一边去,站起身来,展臂活动了下筋骨。
他忽然想到,胡禄其实听不见他和系统对话,于是直接问系统:
“能不能重新做一把椅子?最好是 * 符合工体力学的那种,现在这把——龙不龙椅的不重要,关键是坐得我屁股疼。”
系统愣了半晌,弹出一个界面来。
这界面一步一步从材料准备到步骤指导,写得一清二楚。点开界面上的播放按钮,还能跳出一个讲解视频来。
不错不错。
李治心道,待忙完了手头这些事,就把图纸画出来,找工匠给自己做上一把。
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折,中间交待胡禄让御膳房少油少盐少糖,随意用了几口午饭,又继续听禀,和御南将军聊了好久边防情况,李治这才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事项。
走出御书房,看着天边蒸腾起的橙红晚霞,李治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
步行回紫宸殿的路上,清风袭袭,他深切感慨:这才是应该有的生活啊!
过了两天皇帝生活,李治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他对江山权势真的毫无兴趣,只想过观山看海、含哺鼓腹的小日子。
唯一就是,稍微松懈一下,之前强迫自己压下去的念头就会冒出来。
那个身穿羽白锻服的宫女,清盈的面容一直在李治眼前浮现,搞得他好不焦躁。
所以胡禄跟在身后,见李治走着走着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您这是……?”
李治脸上浮现出五个手指印。
疼不?疼,但是念头怎么还是压不下去……
他在原地站成了一座雕像。
沉思了半天,李治终于想明白了。
做了皇上还想过快乐的单身小日子?后宫妃嫔已经一大堆了。
这命运使然,也由不得他吧。
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对胡禄吩咐道:“你帮朕找一个人。”
胡禄忙不迭应了。
“找一个……晌午在芳华园梨树林睡着了的宫女。”
“宫女?”胡禄喜笑颜开,“这宫女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奴才、奴才都替这姑娘开心。本来奴才们见皇上您一直宠幸武昭仪,还以为别的人没有机会了。”
他又补充道:“皇上,您是苍生之主,雨露均沾是应该的,这样才可开枝散叶绵延福禄。”
瞥了眼李治不耐烦的表情,胡禄急急起身,扔了一句“奴才这就去寻”,然后一溜烟跑了。
待他走后,李治才抱着脑袋坐在了山石之下,矛盾地扯着手里崴下的狗尾巴草。
对于这个宫女,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不给名分?
不合适吧,是不是有点渣了。
纳入后宫?
可媚娘会不会吃醋,万一对她做点什么,他可吃不消。
他可忘不了历史记载中媚娘是怎么对待王皇后和萧淑妃的。
先是每人各打一百大板,打到皮开肉绽不说,还要截去手足,将二人扔进酒缸,虐杀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