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睡,只等着天明,又怕天明,我还不知和她们如何开口。
可是天终究明了。
可是,我终究没能亲口告诉嫂嫂。
我在房中徘徊的时候,忽而听到远处传来哭叫声,心中一紧,正打算出去看看,便有人来敲了我的门。
谁知,站在我眼前的清灵竟满眼泪水。我怔住了,心中不知为何一下子堵得厉害,不安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景小姐,去看看小姐吧!”她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我听得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脑子有些发热,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但我一直在和自己说,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嫂嫂昨日还说今天有话和我讲。
可是,当我的手摸上嫂嫂冰冷的手的时候,我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脖颈上的淤青那么刺眼。
嫂嫂,你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你让孩子怎么办?
我蹲在床边,感觉整个世界都空了。哥哥走了,嫂嫂也没了,我又要一无所有了吗?
身子突然被人推了一把,狠狠地撞在床沿上,我感觉到了痛,为什么我还能觉得痛,是因为活着吗?
推我的人是清夕,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姑爷不会死,小姐不会死!清娅姐姐也不会死!”
清灵拉住了清夕,大声呵斥着她:“你胡说些什么!姑爷与清娅姐姐的死是他人所为,怎能怪到景小姐身上!”
清夕说得没错,都是因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我是个罪人。
“小姐给你留了一封信!”恍惚间听见清灵的声音,我抬头看向她,她檫着眼泪,从书桌上取来一封信。
信封上工整地写着我的名字,我从未见过嫂嫂的字,从不知她写得一手好字。我的手有些颤抖,以至于打开信封都耗费了一些时间。
“一切伤心事皆已知,不忍提及,不忍思之。日日不能入睡,心中悲痛不曾减,几欲随他而去,只待你携百里牌位归之。小景,莫有愧疚之心,要好好活下去。我只愿与你哥哥来世再续情缘。唯牵挂襁褓血脉,若你能悉心照料,则此生无怨,无悔,无恨!”
无怨?
无悔?
无恨?
嫂嫂,你真是这么想吗?你真的不怨我,不恨我吗?你这般待我,便是以后下了黄泉,我也无颜见你。嫂嫂,你让我帮你照顾非离,要我好好活下去。可是,发生了这些事情,我还能好好地吗?
房内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我怔怔地站起身,往哭声的方向走去。
孩子已经醒了,哭叫着,小脸憋得通红,是心灵感应吧!她感应到嫂嫂已经去了吗?
我伸出双手,准备将孩子抱起,身子被人一推。
清夕挡在孩子的前面,红着眼睛看着我,咬着牙说道:“你是个不祥的人……”
我是个不祥的人,她说的对。
我慢慢走出了房间,这个世界,真的容不下我了吗?
嫂嫂的丧事是清灵办的,按着嫂嫂的意思,很简洁。嫂嫂亦给清灵她们留了一封信,嘱咐她们在谷内只给哥哥和她立个衣冠冢,将她火化,让我将她带出谷去与哥哥合葬。
火化,为了与哥哥在一起,嫂嫂竟是要灰飞烟灭吗?
嫂嫂火化的时候我也在场,她们一直哭着,我知道他们心里极难受。我已经好几日没见着她们了,每日的饭食都是清灵送过来给我的,我知道她们现在也不想见我,亦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我,毕竟嫂嫂的死,也是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的。清灵将嫂嫂的骨灰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我觉得那盒子有千般重。
“我会让她和哥哥一起的。”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我望着清灵,就这几日,她消瘦了许多。哥哥嫂嫂不在了,清娅也去了,谷中剩下的人中,便只剩她是最大的,不管什么事情,她都要多操一份心。
“你还会回来吗?”清灵问道。
会回来吗?我还能以什么样的心态待在这呢?
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想来,我也是不属于这里的。
“你们保重!”我对她说道,便转身离开。
我要让哥哥和嫂嫂在一块,这是我要完成的事。做完这件事后,我要去哪,我一点心思也没有,或许我哪也不应该去,将这件事情办好之后,沉于一池湖水中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身影,竟是乔南。我在林中呆了五日,以为他早就走了,未想他还在这里。
他朝我奔了过来,脸上欣喜与担忧交杂。
“那日你突然不见了,可是我找不到你,在树林中走了许久又兜回了这。后来我又试着进树林找你,但终究失败了!我看着林子有些邪门,你怎么样?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想问他为什么还在这,但是想了想,没有问出口。他是固执的,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我很好!”
乔南的目光移到我手中用蓝布包着的盒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要回无名谷,我有事情要办。”我说道,没有望着他,怕他会问我要办什么事。
乔南没有问,只是说道:“我怕陪你去!”
乔南担心我的身体,便雇了辆马车。他顾着我的身体,我不催促,他也不赶路,只慢慢地走。约莫过了一个半月,我们才到了无名谷。
我几乎没有行礼,便也没做什么安置,直接来到了哥哥的墓前。
“乔南,帮我在他旁边挖个墓好吗?”
乔南听到我的话,身子一震。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般!”
乔南的眉头依旧皱着,但是已经从厨房中拿了锄头出来,开始挖起来。
挖好后,乔南抹了抹额间的汗,站在我的身边。
我将盒子从包中拿出,放在坑内,埋上土,立了个牌位。
哥哥嫂嫂,你们可以在一块了。
我站起身,向着谷内的出口走去。
“安逸,你去哪?”
我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乔南,别再跟着我了,跟我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说完,我便继续向前走去。
“安逸,你又要丢下我吗?”乔南在后面吼了起来。片刻,我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你已经丢下我几次了,这次,还要丢下我吗?”他在我耳边说道,“我就是不放开你,你到哪我便到哪?”
肩膀有些潮湿,竟是乔南哭了,他的眼泪让我觉得炙热无比,像是要将我烫伤一般。
我不想问的,可是待我回过神来,我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若是我死了呢?”
乔南的身子僵了僵,便说道:“你不会死的,你若是死了,我便和你一起死。”
我不再说话,心却突然痛了起来。
第42章 徒留遗恨长相伴(一)
我不知道乔南为何这般执著于我,我们并没有经历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在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了三年。
“安逸,还记得百里莫临死前和你说过什么吗?”一阵沉默之后,乔南突然说道。
他提起哥哥,我的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他让你一定要幸福。安逸,我们离开这。我们去塞外,听说那里有无边无际的草原,有成群的羊儿,有翱翔的飞鹰,有牧民优美的歌曲。我们去那生活,不要再管这里的事了,我们一起过完下半辈子,好不好?”乔南捉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温暖。我侧头看着他,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变得明亮起来。
我的眼睛有些干涩,我可以吗?失去了哥哥与嫂子之后,我还可以拥有幸福吗?我有那个资格吗?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哥哥的脸,他也曾经一脸宠爱地看着我,温柔地说道:“小景,你一定要幸福地活着!”
什么是,幸福地活着?
记得哥哥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千万不要因为受过伤害而失去爱的能力,我还有这个能力吗?只是即使我愿意,那么我的过往呢?乔南还不知道我的过去不是吗?他若知道了,还会说出刚才的话吗?
“乔南。”我叫道。
“嗯!”乔南应了声,目光望向我。
“你知道我的过去吗?我的过去很不堪。我与你说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带我走。”我顿了顿,因为心中有些害怕,若是他改变了主意,我会后悔和他说出我的过往吗?
还未待我继续,乔南已经开口说道:“安逸,不要和我说你的过去。我知道那于你而言,不会是一段愉快的记忆,我不愿让你再想起。你的过去怎样,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我眼前的人,这便足够了!”
我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要在乔南的目光中溺毙,我突然觉得,或许,我应该赌一赌,我或许还能够幸福。那么,便让我以哥哥的话为借口,便让我再自私一回。
“好,我们走,走的远远的。”
乔南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而我,却哭了。
“乔南,我若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我对他说道。
乔南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要答应我!”我看着他,要着他的回答。
“好!”他脸上虽有不解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乔南,你以后一定要记得今天答应了我什么!”我低下头,轻声说道。
“好!”
哥哥,我会幸福的。
第二日一早,我和乔南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无名谷,往北方走去。才刚刚走了一段路前面却出现一大群人,各个门派的掌门弟子都在。我看见了宋之虞,她站在罗衣派掌门林洛的身侧。她亦看着我,脸上的神情甚是怪异,我的心情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此处见到各大门派的人,乔南也觉得非常奇怪:“不知各位来这有何事?乔某正打算离开,还请各位莫阻我去路。”
但是没有一个人回他。
林洛看了看宋之虞,而后宋之虞便往前走了走,对着乔南说道:“乔大哥,你能否过来一下,之虞有话对你说。”
乔南的脸上的神情有略微错愕,他想要往前走,但是他的手被我紧紧握住了。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害怕,或许只是一种直觉。我害怕乔南走过去之后,就再也走不回来了。我害怕自以为唾手可得的幸福就这样不见了。
宋之虞脸上的神色明显紧张起来。
乔南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反手握住我的手,朝我轻轻地一笑,似是在安抚我。
“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
“之虞,回来吧!既然是他要和那妖女一块,也怨不得我们了!”林洛喊道。
乔南皱紧了眉头,我的心中却是一震,她为什么这么叫我?我与她并没有打过交道,沈元冲死了,容卓也不会出卖我,她不可能会知道我曾是“血梨刹”的!
“掌门何出此言?”乔南的语气中有些不悦。
“你且先让她认一个人!”
她说着,众人身后便走出一位老者,有两位和剑派的弟子扶着。他仔细瞅了瞅我,随后说道:“不会错,便是她了。”
我看着那老者,觉得颇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乔南疑惑得看着那位老者,问道:“阁下是?”
“我乃和剑派前任掌门叶时匡!”
我感觉心神一震,接着就是一股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全身都僵硬起来。他竟是叶时匡。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我看着他死的,明明没了气息,怎么可能会活过来?
“叶时匡?怎么可能?据在下所知,叶时匡在五年前便被‘血梨刹’杀害了,怎么会?”
我不知道乔南的脸上是什么神色,我不敢看向他,心中似乎预感到是什么事情快要发生。
“我六年前的确差些被‘血梨刹’杀掉。当时‘血梨刹’来杀我,我与她打斗一番,便知自己若与她硬拼,难躲过一死,心中便有了计量。她最后一剑刺进我的胸膛,只可惜我生来与常人不同,心脏是长偏了些。我学过龟息功,便屏住呼吸,她才以为我已丧命。”叶时匡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幸而门中弟子来得快,立即将我救起。我也嘱咐弟子,对外便宣称我已丧命,以防‘血梨刹’再次寻来。只是那一次我伤得极深,被弟子救回之后,也到鬼门关走过几回,在病榻上躺了三年有余,方可下床。只是身子至此便弱,武功算是彻底废了。”
叶时匡说完,他身边的弟子接着说道:“我们本以为‘血梨刹’已死。但近日得到密报,得悉当年‘血梨刹’跳下悬崖后并没有丧命,但是失了武功。“血梨刹”为祸江湖多年,与我们皆有不共戴天之仇,知她仍在世上,我们焉有不报仇之理!”
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小石子上,不敢移开一丝一毫,我想要装作镇定,可是我办不到。难道在今日,连唯一的乔南,我也要失去了吗?
“‘血梨刹’还活着?”乔南的语气变得有些不稳。
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垂在一旁的手开始紧紧地拽住裙子。若我还是六年前的我,现在我的情绪应该不会有丝毫波动。可是我已经不是了,现在我害怕,害怕乔南会因为我的身份,他会因为我是“血梨刹”而离开我吗?我应该相信他不会的,可是为什么我的不安这么强烈?
“活着又如何?乔某已经决定不再管江湖之事了,还请各位掌门让路乔某要离开这。”乔安稳了稳气息,对他们说道。
“乔少侠要走我们自然不拦,只不过……”和剑派的掌门曲天生说着,用剑指着我:“她得留下。”
“你们要找的人是‘血梨刹’,与她何干?”
“话已至此,乔少侠还不明白吗?你身边的女子便是‘血梨刹’,你若要护她,便是要与我们为敌,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慢慢抬起眼眸,望着对面的一群人,他们身上都散发着强烈的杀意,似要将我千刀万剐,食我血肉才可解他们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