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衣一伸手:“把剩余的药拿来。”
赫哲钦迅速打开桌上的药匣,取出冰裂纹瓷瓶递给男子,里面还剩整整十颗药丸,按照疗程服用,并没有少。
他垂下眸子,把药丸都倒入手中,佯装仔细端详,趁着放回瓶中时,轻轻移动指尖,将三枚藏入袖口,动作极快,纵使刻意去看也无法发现。
赫哲钦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男子冷笑道:“我的方子上写得明白,一共二十颗药丸,一日两次,如今五日过去,应该还剩多少?”
“还剩十颗,昨夜我才看过。”言之灼灼,坚定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
洛青衣点头说好,把瓷瓶随手扔过去,“你自己看。”
赫哲钦数了数,大惊失色。
这怎么可能!每一次都是他亲自喂药,而且昨夜晚饭后,王子的精神很好,两人还说大穆朝的医官有点本事,最好带几瓶这种药回去,他当时特意数过,十一颗!
后来自己沐浴更衣,又取出一颗给王子服下,怎么会少!
正想解释,忽听门外一阵骚乱,马声嘶鸣,原来是赵玄彥和封大人带着官兵赶到,银族武士虽然凶猛,但对面可是三衙殿前司派出的军队,副都指挥使苏衍亲自带队,短兵相接后,不大会儿这帮人就被制服。
几个官兵踹门而入,赫哲钦立刻拔出刀。
冷不防洛青衣高声喊道:“快把此人拿下!他就是害死阿珂润王子的凶手。”
这一声落到院中,银族人哗地骚动开来。
赫哲钦诧异地望着洛青衣,眼睛通红,“你,血口喷人!”气得举刀砍去,对方一转身,伸手在他手腕上一敲,真乃四两拨千斤之力,只感到浑身颤抖,刀差点被震落,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清秀俊美的医官,既然有如此功力。
他正在发愣,洛青衣瞬间靠近,笑嘻嘻地问:“你身上熏的是什么花香呢?”说着顺势一推,赫哲钦被冲进来的官兵拿下。
花香,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用!就算是焚香沐浴用的也是檀香!这人冤枉自己之后,难道还要嘲笑他女气!
赫哲钦的身子虽然被压住,依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洛青衣,瞧他晦暗不明的眸子里笑意盈盈。
男子俯下身,幽幽地问:“你再想一想,有没有人昨夜来过!”
沉默。
洛青衣又放低声音,“你想做替罪羊,也要看看自己的本事?”
赫哲钦的眼神由恨意转为疑惑,木木地看着男子,什么意思,不是刚才还喊叫是自己杀人,怎么又说替罪羊!
“若是朝廷将你送回银族,一个杀死本族王子之人,大首领会如何处置?”只听他继续用银族语说着,冷酷语气里尽是轻蔑,“难道赫哲家再没有别人,你不怕连累他们一起死!”
他的心剧烈地抽搐着,赫哲钦自出生就没有见过亲爹,娘和阿珂润的母亲一样来自中原,所以王子才对他格外亲近,到哪里都愿意带着。
如今被人冤枉杀死主人,还有可能连累亲娘,气得脑袋嗡嗡响,但还是咬牙说了遍:“没有人。”
系统:赫哲钦好可怜,被宿主冤枉。
“他自己傻!”
“宿主怎么判定有别人呢?”
“安济坊防守严密,赫哲钦又是一等武士,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不是他放水还能是谁!”
“那他为啥不说嘞?”
“他傻!”
此时门外的骚动已经制止,封海舒与赵玄彥急急地冲进来,只怕世子有事,看到男子好端端地站在屋里,两人才长出一口气。
洛青衣却很心烦。
副都指挥使苏衍也来到屋内,相互行礼后,由于知道这位是鲲鹏王世子,特意像洛青衣作揖:“让世子受委屈了。”
男子笑笑,认真地问:“这些银族人可是要押入大牢?能不能留下一个给我?”
“留下……”苏衍不太明白:“世子的意思是?”
洛青衣压低声音道:“阿珂润王子的死恐怕另有蹊跷,但此事还没有定论,切记不可张扬。我与赫哲钦有些私交,不如今日就把他留在安济坊,可以再问一问。兵卒还请苏大人撤回,只把院子里的银族武士带走就行。”
“那世子的安危!”
“不用担心我,一会儿给他喂点软骨药,路都走不动。”
他说的一本正经,苏衍只得点头。
适夜,洛青衣摆满一桌好酒好菜,将赫哲钦松绑,春风拂面地:“来来来,先吃饱了才能做刀下鬼。”
赫哲钦:……做鬼也不放过你!
洛青衣:我可是个好人。
他本来想拒绝,但满眼的美食让人垂涎欲滴,再说都饿了一天,事已至此还怕这人毒死自己嘛!
反正他也猜不到对方想干啥,好像要陷害他,又好像不是,王子的死也搞不明白,罢了!先填饱肚子再说,随即坐下,大口吃起来。
洛青衣不说话,也不多问。
两人推杯换盏,居然喝出了肝胆相照,把酒言欢的架势。
系统:佩服,宿主真是和谁都能做朋友。
夜已三更,洛青衣本来就是一杯倒,这会儿醉意朦胧地睡在床上,赫哲钦则趴在桌边。
月色迷离,虫鸟无声。
院门外出现一个婀娜身影,四周顾盼,缓缓走进屋内。
桌上的烛火燃尽,皎洁月色下的女子眉眼温柔,风情万种。她先去看洛青衣,确定对方已经不省人事,才又来到赫哲钦面前。
纤细的手中放着枚白色药丸,正想塞入赫哲钦口中,猛地被人一把拽住。
慌忙回头看,竟是洛青衣。
系统:宿主没醉?
“提前吃了解酒片。”
男子暗暗笑着:“罂嫚姑娘,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你……”还想挣扎,但根本不是对手,被他一臂拉到里间,甩在地上。
洛青衣眼眸一沉,冷月下异瞳潋滟,吓得女子连连退后,扶墙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要是想活,就告诉我是谁给的药!”他对这件事很好奇,清风客栈的娄文卿还有阿珂润的药都含有美/沙/酮,但自己应该是唯一可以使用此药之人。
罂嫚害怕到哆嗦,依然咬紧嘴唇不说话。
洛青衣折腾大半夜,耐心到了极限,看着女子在月光下颇为像柳寂寂的脸,突然想起今天本来是要去柳家提亲,却在这里浪费时间,心里更烦!
又烦又气!
他突然向前,瞬间摘下女子发间的金簪,强行塞到对方手中,反手控制住她的腕部,另只手则死死地扳住女子身体,那只簪子便冲着罂嫚的脖颈刺去,语气凶狠却音色温柔,“既然不想说,那不如以后都别说了。”
罂嫚大喊一声,簪子若是刺入,就像自杀般,而且手里还握有药丸,简直是人赃并获。
这就是洛青衣的算计,畏罪自杀!
外面的赫哲钦也没有半点意识,一看就是被下了药。
罂嫚本能地去拉洛青衣的手,来回乱拽,猛地瞧见男子袖口有颗珍珠滚落,粉光潋滟绝对不是普通货色,心里一惊。
她的身子被压得极低,簪子猛地刺入皮肤,温热的鲜血淋淋,钻心的疼痛让罂嫚使出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喊了句:“那颗珍珠……恐怕不是世子的吧!”
第27章 . 琉璃医者印章 你,你……变了!……
冷冷月色嵌入洛青衣的眸子,越发显出狼般阴鸷,罂嫚使出最后力气,颤抖地喊着:“珠子……不是你的吧!”
话音未落,那条珍珠项链滑落男子袖口,叮当砸到地面,滚进夜色里。
洛青衣立刻收手,一个箭步向后,捡起来仔细地瞧有没有摔坏。
这是柳寂寂的项链,他那日从车夫手里抢回来,顺手就搁在身上,一直没放下来过。
系统:启动,提取簪上血液,检测。
恭喜宿主,再次找到稀有血型。
洛青衣:这也行。
“是极其珍稀的Fyb型血哦。”
“竟与柳寂寂属于同一种血型体系。”
他转过身,绕有兴致地打量还匍匐在地的女子,罂嫚上身全是血,不停地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捂住脖颈间的伤口,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握住白色药丸。
伤口并不深,可是细皮嫩肉实在疼得厉害,由于害怕而浑身发软,即使靠着墙也站不起来。
女子垂眸低首,根本不敢抬头来看,嘴里还哆哆嗦嗦地问:“那条链子……不是世子的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撩衣服坐在玫瑰椅上,瞬间恢复眉眼带笑,“难道你以前见过?”
罂嫚不吭声,洛青衣也很有耐性地等,居然能够认出这条链子,又和柳寂寂是同种血型,他非常有兴趣。
寂静的夜,鸦雀无声,唯有女子不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半晌,洛清衣换个姿势,意思是你真的有点慢。
罂嫚感到伤口上的血开始逐渐凝固,恐惧感也随之减轻一些,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地扶住墙角。“因为,”咬住嘴唇说:“小女子本来也有颗同样的珠子。”
洛清衣将项链放入袖口,好像被别人多看一眼都舍不得,满脸嫌弃地:“有话快说。”
看出对方对那条项链的珍惜,女子忽地笑了笑,这一笑又扯开伤口,血点点滴下。但这次她却显得底气十足,还带着隐隐抑制不住地兴奋问:“世子,要是我没猜错,那是条女子的项链吧?”
洛青衣心想这不是废话嘛,哪个男的会带条珍珠链子。
“世子,”因怕伤口再裂开,靠着墙缓缓地说:“我从小长在抱婴堂,后来被丰大人收养,其实小女子还有个妹妹,先一步被人领走,当时她尚在襁褓之中,对方也没有透露姓名。这珍珠本来是一对,由母亲留给我们姐妹,一人一个。”
洛青衣歪头看她,问:“那你的呢?”
“我的不小心弄丢了。”
“或许你丢的珍珠,我又捡起来呢?”
罂嫚愣了愣,她竟没有想到这层。
洛青衣其实并不怀疑对方的话,毕竟fyab是非常稀有的血型,她很有可能真是柳寂寂的姐姐,况且两人容貌确实相似。
只是他不想被人猜中,用来威胁自己。
系统:宿主,你刚才差点杀了未来的大姨子!
“……”
“还以为你会说杀就杀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
“宿主,你这次来真的啊!!!”
洛清衣皱皱眉,系统识相地闭嘴。
男子起身,缓缓走到还坐在地上的罂嫚面前,十足的压迫感让女子不由得蜷缩起身子,整个人窝在墙角,显得也有几分可怜,但手中还是死死地握住那枚药丸。
看来是不可能问到想要的答案,洛青衣换了个话题,“你与阿珂润有仇?”
“没有。”
“那为何要杀他,而且还要灭赫哲钦的口?”
罂嫚突然神色激动,双手使劲抓住衣襟,两眼露出如火仇恨,喊道:“我曾在亲人的墓前立下誓言,银族人势必见一个杀一个!”
大穆朝与银族常年征战不休,最受苦的就是在两国交界处居住的百姓,他们不能随意迁户,又不知如何与外族对抗,纵使有鲲鹏王府镇守边关,小范围的死伤也很普通。
罂嫚显然是长在边境,父母遇害后和柳寂寂一起被送到抱婴堂。
女子的脸部通红,眼尾湿润,血又从颈部喷涌而出,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似地抽泣着。
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那一晚落泪的柳寂寂。
洛青衣伸出手,罂嫚吓得缩了缩。
“我给你把伤治好。”随手点住穴位止血,淡淡地说:“闭上眼睛。”
她还是很怕,但却没有丝毫的力气拒绝,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拒绝眼前人,他无论说什么,只要照做便是。
洛青衣用抗生素药膏来预防感染,再抹点止血药,低低地嘱咐着:“赫哲钦并没有供出你,不必打草惊蛇来灭口,我猜你在他们身上都下了不少功夫,从现在开始只要守口如瓶,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做。”
罂嫚顺从地点头,心里诧异对方居然猜得分毫不差,这几日她确实在阿珂润主仆身上极尽魅惑,趁着赫哲钦去沐浴更衣,才将药融在粥里让王子喝下。
但是他刚才还杀红了眼,怎么又突然要帮自己隐瞒。
“世子,你……”柔声细语:“不管为何,多谢。”
“别谢得这么早啊,我可没那么闲,不做没好处的事。”注视着一脸惶恐的女子,压低眸子,眼尾的笑意里藏着诡谲多变,“我啊,改日要你的血。”
第二日早上,当赫哲钦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便瞧见洛世子春风满眼地坐在对面,手中还捻着三颗红色药丸,笑嘻嘻地:“委屈你啦,赫哲武士,这些药丸原来不小心滚到匣子的夹层里,王子的尸检没有任何问题,都怪这次腹泻病来势汹汹。”
赫哲钦:你说啥?请让我缓一缓。
洛青衣将药丸扔进冰裂纹瓷瓶,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走出屋子。他不能再浪费时间,昨天就没提成亲,今天必须去。
只留下赫哲武士独自发呆,这事就算完了,他怀疑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夏日清晨,花香柔媚,街面被第一缕阳光照醒,早点铺子才开张,洛青衣先买了几个贺家酥烙,回到家里换身簇新竹青纱衫,准备去柳家。
系统:宿主,你真的不给赵玄彥说一声。
洛青衣:……哦,忘了。
只是跑过去肯定还要提起阿珂润的事,他真是烦得很,干脆拿起笔写了一行字,让小厮送去。
系统:……
柳家离乌衣巷不远,他慢悠悠地逛,寻思要买点礼物才好,路过钗钿阁时发现一枚绢花金丝海棠簪子在艳阳下流光溢彩,非常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