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下来的太阳只剩一个光圈，周边不知名的鸟雀或零散或成群，镜头正中的姑娘长发编成一条条细细的辫子，身上的装扮似乎是少数民族的衣饰，额心配饰摇晃，反射出晶亮的光，鲜红的衣裙似骄阳又似烈火，五官深邃漂亮，皮肤白皙到耀眼，她侧着身子一脚踏在一块大石块上，另一只拿着水壶的手轻轻搭在腿上，笑容灿烂，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自由烂漫的气息。
……这可真是巧了。
这是个很明显的少数民族姑娘，深眼窝高鼻梁，笑起来唇边还会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带着一股又甜又野的异域风情，与姜慕凝身边的女孩完全是不同的风格。要真说起来，向瑾倒是与她还有几分相似，只是向瑾混血感更明显一些。
她不知道这是谁，但联系到景琏连卧室挂幅画都嫌碍眼的性格，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必然很重要也很珍惜……这就很容易让人想象到不好的方面了。
喵喵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惹了祸，小心翼翼地扒了上来，热乎乎的触感让姜慕凝清醒了几分，苦笑着拍了拍脑袋。
真是糊涂了，先不说这照片八成有些年头了，就是景琏，也不会干出这种明明有心上人还与别人订婚的恶心事。
景琏行事作风皆有些强硬，人又有些大男子主义，羽翼未丰时就敢剪了翅膀将父亲送进精神病院，为了姜家和她订婚的可能性为零，何况姜家当时也是一堆烂摊子。
因此，她不该胡乱揣测，先放着等景琏回来问问就是了。
她把掉下来的书都整理好后将喵喵提起来塞到怀里，回头打算至少先做完一部分，不然越积越多。
不过大概是撞晕了头，之后的时间里喵喵都极为安分，倒是让做好心理准备的姜慕凝有些诧异，不过难得安分，她就干脆趁热打铁，一次性全处理了。
堆积了几天的工作量不是闹着玩的，等她翻到了最后一页，天色已晚，双眼更是干涩到几乎睁不开。
姜慕凝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下午给景琏发的消息他还没回，可能又是在忙。
通常这种情况景琏都会彻夜不归，她便不再纠结，抱着睡到尾巴僵直的喵喵放回狗窝里回头看了一眼散落一桌的文件，犹豫片刻，最终果断决定睡醒再收拾。
夜深了。
第7章 【07】
姜慕凝今夜睡得不太/安稳。
实际上比起几年前，她如今的睡眠质量已经算是不错了，只是过度费神后仍会浅眠惊梦，常常睡醒后像是跑了几公里，浑身都酸痛，还不如不睡。
她在后半夜就差不多醒了，只是不知道起来干什么，强撑着清醒的意识躺着，身体告诉自己在休息，意识却活泛的很，乱七八糟都不知道想了什么，因此细微的动静也听的格外清楚，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忽远忽近的车喇叭，以及门被推开时轻微的咔哒声响。
姜慕凝睁开眼，大脑还不太清楚，她揉了揉脸，翻身下床换上衣服，推门出去往楼下看了一眼，“回来了？”
景琏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刚醒还是没睡？”
姜慕凝打了个哈欠，说：“刚醒，睡不着了。”
景琏说：“才四点，你几点睡的。”
姜慕凝愣了一下，她夜里是凌晨一点才睡的，这可不能跟景琏说，不然又是一顿训斥。
她虽然保持沉默不吭声，但景琏又不是傻子，哪里能不知道原因，当即不悦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任性。”
他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道：“你还睡吗，早上有事要让你做。”
提到正事，姜慕凝也顾不上窘迫，微微绷直身子问道：“什么？”
“……岑思归，”景琏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新护工又被她赶走了，她现在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
也许是精神不济导致姜慕凝有些烦躁，她听到这句仿佛重复了千万遍的话，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疲惫厌烦。
她皱着眉打断道：“既然思归不想见你，你就别去了，明知道每次你过去看她护工就会遭殃，你还去，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景琏一怔，神色迷茫中隐隐透出几分不可置信来。他已经习惯了姜慕凝温和顺从的模样，两人三年来几乎从未起过冲突，因此见对方突然爆发也就更不适应，“你怎么了？突然发什么火。”
他停顿了一下，道：“你想发火就发吧，不想去就算了，等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话。我先走了。”
姜慕凝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有些无力，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寂静中突然冒出的震动声显得格外清晰，为了防止夜里休息时再错过什么通话，姜慕凝并没有关机，她看了景琏一眼，回房去接起电话，是姜阳朔。
入耳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这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姜慕凝眉头紧蹙，“你在哪？”
那边乱七八糟一顿响，好半天乐声才小了些，姜阳朔颤颤巍巍地说，“姐，你能来帮我付个钱吗？”
姜慕凝：“？”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去哪没带钱？”
姜阳朔压低声音道：“是这样，大哥请的医生和营养师这几天都到了，他让我别给人家添乱，刚好我以前的兄弟约我出去玩，我就来了——我发誓我真没喝酒，奶奶年纪大了我哪敢带着一身味回去吓她，为跟大哥表决心我把所有钱都上交了，去的时候没带一张卡，所以……”
姜慕凝：“……所以他们又让你付账了？”
“那倒不是，”这些小孩手里有钱，请客聚会都有来有往的，不至于闹这么难看。姜阳朔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我出去透气的时候遇到了个熟人，她被人围着怪可怜的，我就顺手帮了一把，现在她那边的账付不了，她又不想让外人知道……”
“……”姜慕凝沉默许久，道：“今天回来后你一个月都别想随便出门，大哥婚礼过后再看你表现。”
姜阳朔委屈的哼哼几声，但却并没有反驳，乖乖应了下来。
姜慕凝挂断电话，想到身边一堆的烦心事，实在是头疼的很。
头疼归头疼，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她提起包拿着钥匙推门出去，景琏这个时候还没回房，姜慕凝迟疑了一下，道：“阿朔那里出了点事，要我去帮忙，放心，我会尽早回来。”
景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十分不屑的模样，转身回房‘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
从姜阳朔打电话到现在至少五分钟，姜慕凝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他不回房要站在外面发呆，就为给她看一个背影？
隐约意识到他大概又生气了，姜慕凝眉心微蹙，有些不解，但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甩甩脑袋倒也不去纠结了。
……
姜阳朔目光呆滞地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左边是低声哭泣的沈妍，右边是稀里哗啦混乱的酒水和玻璃瓶碎片，震耳欲聋的音乐被包厢门隔开，隔出一个安静的世界，还有绝望的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好惨，真的。
姜阳朔对酒吧之类的地方实际没太大兴趣，他年少时喜欢到处旅游转悠，现在旅游到吐后就更喜欢待在家里陪家人，只是几年没见的发小邀约，不好推辞，没想到一来就被满屋子的烟酒味熏的差点吐出来。
姜阳朔打小娇生惯养的，倒也称得上一句贵公子，姜川家教严格，家里从来就没有这些乌烟瘴气的玩意，比起曾经混过商场的哥哥姐姐，他几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忍了半晚上才强笑着找借口溜了出去，还没怎么透气，就听隔壁包厢传来几个大男人轻佻的声音，和女子晕晕乎乎的回应，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这种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姜阳朔虽然恶心，但也知道这个地方不是外面鱼龙混杂的酒吧KTV，那些二世祖虽然风流却不至于龌龊，真正强逼的人不多，那姑娘能来，基本就是做过心理准备的，他不会闲的没事干进去插一手，反而惹人厌烦。
他想出去找个空地买瓶饮料缓解一下被烟味呛了半天的嗓子，路过的时候隔壁包厢的门半开着，他鬼使神差地往里瞥了一眼，当即愣住了。
花臂纹身的男人搂着一个肢体动作明显有些抗拒的姑娘，神色暧昧地递过去一杯色彩混杂的混合酒，说：“……度数不高，放心，喝呗，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姜阳朔的心里忽地就窜起一团火。
沈妍！
沈妍才不到十八岁！
成年人怎么放纵他不管，只要不是被欺骗被强迫的，不管是被繁华迷了眼还是单纯想钓个金龟婿等等原因，都不重要，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这一切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全部不成立。
沈妍上学早，母亲管教严格，整个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书呆子，刚高中毕业的女生能有什么判断能力？她十几年的人生中见过多少东西，知道多少是非对错？
就是不看在年少时一起追鸡撵狗的交情，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小的女孩误入歧途。
姜阳朔想也不想就踹开门进去，一手插兜，神色十足的冷淡桀骜，在众人各异的表情中缓缓来到花臂男人面前，一把将沈妍扯出来，似笑非笑道：“玩挺野啊？”
实际上他都快被这包厢里的烟酒味酝酿出的各种怪味熏吐了，但装逼的时候气势不能落下，因而姜阳朔愈发嚣张：“我还当是多大的面子呢，也就这样，怎么，要我给您一个面子吗？”
花臂男人先是一皱眉张口就要骂，被身边的寸头小弟扯了扯，眯着眼看了姜阳朔片刻，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近些年姜家盛势逐渐浩大起来，姜阳秋和姜慕凝频繁出现在众人视线内。而当一个人实力足够强的时候，他身边的各种细节都会被人注意并且照料到，因此姜阳朔虽然不常出现，但并不是没有姓名。
先不说他与双生姐姐过于相似的面容，就是能来这个地方的人就绝不会是毫无背景，花臂男人沉默片刻，扯出一个算不上善意的笑容：“小姜兄弟？”
姜阳朔冷笑一声：“别乱叫，谁是你兄弟。”
花臂男人想到姜阳秋刚硬强势的作风，以及姜慕凝绵里藏针处处粉碎式捏人痛点的手段，大热天的硬是出了一身冷汗，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她说她是自愿的，这些家境不好的女孩子……就想出来打工挣点钱，改、改善一下生活条件……”
姜阳朔一挑眉，也不咄咄逼人，淡淡道：“她未成年。”
这就是认识了。众人脸色瞬间就变了，良久，最初的那个寸头小弟上前赔笑道：“哥，这我们也不知道啊，脸一抹妆一画，摸起来都一个样，谁知道她多大啊……”
姜阳朔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人敢在他面前开黄腔，当即火气上涌，一踹桌腿，桌上空酒瓶稀里哗啦倒下去碎了一地：“还不快滚！”
那几个人滚的痛快，姜阳朔气喘匀了些，才想起他们没付钱，自己也没带钱。
……就离谱。
姜阳朔也不是不能赊账，先欠着以后还，但他相信自己前脚在这赊了账，后脚姜阳秋就能收到消息，他大哥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跟沈妍也不熟，必然会告诉沈母。
那些嘴松的跟漏斗似的兄弟也不能用，一个个八卦的跟狗仔似的，要不了多久就能传到姜阳秋耳朵里去，结局没差。
沈妍从酒醒后就一直哭着求他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要让沈母知道，姜阳朔虽然气她乱来，但还真做不到不管不顾，哪怕是看在云景的面子上。
他靠在沙发上，想，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第8章 【08】
姜慕凝赶到目的地，看到窝在沙发上颤抖着哭泣的沈妍，心道，果然。
她头一次对这个多年未见的邻家妹妹生出了疲惫和不满，这不应该，沈妍也是受害者。
姜阳朔磨磨蹭蹭地挪到她身边，小声问：“……姐？”
姜慕凝对他这个样子很是无奈，掏出卡拍拍他的肩膀，“拿去吧，我的消费记录大哥管不着，等大哥婚礼后我跟他说说，你也该独立起来了，又不是小孩，花钱还得被管着。”
姜阳朔眼睛一亮，姜慕凝就又接了一句：“但是不能放飞自我，不能乱碰陌生的东西在外面乱来。”
这对他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要求，姜阳朔瞬间就被哄好了，美滋滋地拿着卡出去付钱。
姜慕凝看着他离开，这才回过头坐到沈妍身边，静静看着她，问道：“是对我给你找的工作不满吗？觉得钱少了？”
沈妍一个激灵，摇摇头哽咽道：“对不起……”
姜慕凝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缓和了几分，“你还小，做事前要先考虑后果。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沈妍迟疑着看她，良久才低声道：“我爸要回来了，他想带我走，我不愿意，想租个房子躲出去。”
她冷笑一声：“前面十几年都没见人影，现在我高考结束了，成绩还不错，又冒出来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姜慕凝对她的家事不做评价，问道：“你确定搬出去后有用吗？”
沈妍咬了咬牙，红着眼眶低声道：“有用……他不敢去找我妈，只能来找我，我嫌烦。找不到我就好了。”
姜慕凝点点头，“好，我在市区还有一套房子，平时不过去，你可以暂住在那里，各项设施都齐全，水电费和其他生活用品你自己准备，房租一月两千，不要带朋友来。”
那样的小别墅，还是在市区繁华地带，真租下来肯定不至于两千，但姜慕凝无心为难她，也不想让她觉得被施舍了，随口报了个价格，就道：“好好学习，兼职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毕业后独立了谁也控制不了你，不要做消耗自己的事。”
沈妍停顿片刻，方才轻轻点头，低声道：“谢谢。”
大概是姜慕凝的慷慨让沈妍心绪起伏太大，也可能是她的酒劲还没过，两人无言片刻，沈妍突然说：“我想……我想要的不止这些……我不是说要你请你帮我做什么，我只是想，想找个人倾诉。”
姜慕凝点点头，偏过头看她，表示自己愿意倾听。
沈妍说：“我要强大起来，最快速度的成长起来，给我妈买带花园的大房子，像……像你家一样……”
她对于大房子的概念显然还停留在那天看到的姜家上，一时有些描述不出来，卡了片刻又说：“有很多人拥护，有很多人夸我。”
沈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带着少女独有的魅力，“万众瞩目的样子，没有人可以忽视我，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姐姐，我在很小的时候，我爸爸还没走的时候，我听他对我妈妈说，这是他买的房子，让她滚出去。我妈妈生了我后就不工作了，没有去处，只能忍气吞声，哪怕婚后买的房子，她也有付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