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有礼——伏渊
时间:2022-01-08 12:00:45

  “不是我想,是今后的方向就应该是放开限制,让男性和女性公平竞争。”苏迢迢一字一句地回答。
  她这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倒把他给逗笑了,轻嗤一声,耸肩告诉她:“这不可能的。”
  苏迢迢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懂王的态度,这下是彻底被惹毛了,也没了跟他好言好语的想法,开始拿刀戳人心窝:“不可能什么?是不可能还是你不敢相信?你这样不就是典型的既得利益者中的弱者思维吗?潜意识里不就是在害怕吗?”
  宁欢虽然就坐在苏迢迢边上,但自始至终都挺蒙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
  直到听到这句,以她对苏迢迢的了解,知道她是真生气了,话说的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面,容易让事情变得不好收拾,只得默默在桌底下拉苏迢迢的袖子,提醒她别把事情闹大。
  但苏迢迢反手就把她的手按了下去,嘴上接着道:“你不就是害怕一旦没了父权制的荫庇、一旦让你和女生同台竞技,你唯一的一点作为男性的性别优势也就失去了,你的前途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宽广了不是吗?”
  “我怕什么啊我,我又不考警校,这件事本来也跟我没关系啊,”吴卓被她步步紧逼,条件反射地摆出一副无辜的受害者形象,转而补充,“再说现在考上大学的还是男的多,有些东西就是不平等的,要求绝对的公平也是一种不公平。”
  苏迢迢听到这句,也被气笑了:“还没醒的是你吧?从12年开始接受本科教育的女生就已经超过总人数的一半了,而且纵向比较看来,接受初中等教育的男生总数明显超过女生。换言之就是女生总数少但是高考考得更好,能听懂吗?”
  这个数据显然是吴卓第一次听到,不免语塞了瞬,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迢迢毕竟有这么些辩论经验在,又知道不少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兵法,紧接着拔高:“更何况妇女解放运动至今还不到两百年,我们国家的女人是近百年来才开始读书的,你们男人都读了上千年的书了,我们只需要一百年就可以达到和你们同样的高度甚至超过你们,到底是谁还没醒啊?”
  “不上大学也有很多原因吧,有些人想早点出去赚钱而已……”对方这会儿的气势已经泄了大半,开口找补的话音都不太高,显然是没料到苏迢迢的脾气这么爆,一句也说不得。
  随后不得不转圜态度,道:“但你一个女生也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吧……我一开始也没别的意思啊,就是问一问而已,我又不像你,为了准备这个辩题提前查了这么多资料。”
  苏迢迢又被他给整笑了,开口指出:“女生不能咄咄逼人?又是一句好典型的性别偏见。如果现在是一个男生跟你讲这些话,你根本不会这么指责他吧?在父权制社会中,好像只有男性有资格拥有展现攻击性和侵略性的权利,女性一旦展现出这些特质,就被认为是不当的、是失格甚至有罪的,是吗?”
  “不是吧……”吴卓不理解自己明明都想找台阶下了,这人怎么还没完没了,有些恼火地瞪她一眼,反问,“你干嘛什么都往性别上扯啊?我根本没这个意思。”
  “是吗?”苏迢迢轻一挑眉,毫不客气地把这话堵回去。
  “随便吧随便吧,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吴卓摆摆手,伸手拧开笔,偃旗息鼓道,“我本来也没有要跟你吵的意思,就觉得你这种性格,以后很容易被人说闲话。”
  苏迢迢从他的话中嗅到浓重的爹味,觉得有点晦气,呵呵了声回:“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还真不在乎别人说我闲话。”
  苏迢迢从小就被大人评价“极端好斗”:不光吵架一定要吵赢,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就连小时候跟亲戚家的表哥表弟打架,即便脸都被抓得流血,也硬是要把最后那一下手还回来,否则绝不肯结束战斗,大人过来扯就抱着门框不松手,嘴里叫嚣着“我不走!你让他过来!”
  久而久之,亲戚家那些小孩没人敢再惹她,一律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在她中考高考成绩一路飞升后更是以她马首是瞻。
  而今天的吴卓就完全是当年那些小孩的长大版,被她接二连三打得铩羽而归,心头堵得厉害,只能深深吸气,在位置上蓄力了几秒后,收拾好东西“哐啷”一声提着书包离开。
  苏迢迢见状,没有丝毫负罪感,收回视线后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个“大获全胜”的舒坦表情。
  谬荷全程目睹了这场精彩的对战,若有所思地把手机拎到桌下,点开陆礼的聊天框,问他:
  【怎么样,会不会很害怕?】
  陆礼收到这条信息,眼底还带着没褪去的笑意,看她一眼后回:
  【什么?】
  谬荷抿了抿唇,片刻后提问:
  【她战斗力这么强你不怕吗?没想过自己以后也被她这么训?】
  陆礼闻言,眼底的笑意跟着收敛,微微蹙眉道:
  【怎么会?你不觉得她很有魅力吗?】
  谬荷收到这句,也放下心来。那天听到他说出“一见钟情”这句话的时候,她多少持一些保留态度。尤其在这个圈子,她看过太多男人嘴上一套好听的平权大道理,转头就被人爆出私生活一塌糊涂,好比前段时间翻车的周某。
  眼下只庆幸陆礼在对于性缘关系的遐想上没有展现出和平时思维相悖的一面,也让她为苏迢迢松了口气。
  思绪刚落到这儿,下一秒就看到陆礼又发来一句:
  【而且后半句话太遥远了,现在想不太合适吧】
  谬荷的眉毛轻抬,轻吸了一口气,弯唇回复:
  【可是你觉得她有魅力没用啊,你没听她说么,她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陆礼很快回答:
  【我知道】
  【所以我更在乎我在她眼里有没有魅力】
  “……”谬荷这下没招,带着一脸被噎到的表情抬起脸来,盯着不远处的苏迢迢放空了两秒,然后主动把自己点起来的摊子一脚踹开,转移话题道,“差不多了,现在几点了,是不是快到会议时间了?”
 
 
第39章 .  迢迢有礼   单相思
  马佳和颂这段时间还在英国游学, 还是趁午休时间抽空跟他们开的这个会。等陆礼接通她的语音,外放出她的那句“哈喽哈喽”时,辩队里的人都已经正襟危坐, 挨个跟她问候“学姐好”。
  短暂的寒暄结束, 马佳和颂便进入正题:“这道题是去年新国辩才打过的,那场比赛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吧,两支队伍实力都很强, 还是蛮经典的。”
  “都看过了。”陆礼作为代表发言。
  “好,那场比赛我应该是去年看的了, 但大概的内容还是有点印象的,你们先说说你们现在准备了什么论?”马佳和颂开始摸底测验。
  陆礼闻言,毫不心软地把机会传给了队里的一辩选手:“迢迢,你简单给我们罗列一下。”
  “好。”苏迢迢应下,跟刚才那个神挡杀神的气势完全不一样,一遇上学姐就换了副乖巧听话的嘴脸, 尽量简洁地概括了她刚才的发言。
  毕竟马佳和颂有这么多场性别议题的经验在, 很多话只用说前半句她就能想到后半句, 根本不会像刚刚的某位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多次打岔。
  “……除了刚刚提到的这两点, 新国辩那场比赛的反方还有一个论,认为性别平权的内涵不仅仅是刻板的男性与女性享受同等权利, 还包括性少数群体与性多数群体一样享有同等的权利。但“女士优先”这个词显然辐射不了这么大的范围, 这个辩题忽视了性少数者的存在, 本质上仍然带有性别二元论的霸权色彩。”
  苏迢迢刚刚因为跟某人缠斗而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来得及讲这一点,话到最后又补充道:“这一点的视野确实很宽广,非常政治正确——虽然政治正确这个词这几年来已经被彻底污名化了。但有点可惜的是,在那场比赛里这个论打出来的效果不是很好。”
  马佳和颂很快回答:“这个论本身没有问题, 但放在赛场上会很难操作,容易给人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尤其国内对于性少数的政治敏感度不像国外这么高。
  “更何况今天这个辩题只是谈‘女士优先’这个口号到底有没有利,对方完全可以回答性少数群体当然也可以有针对性少数群体的政策,但我们今天这个辩题只谈‘女士优先’,男性和女性的平等是性别平权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当然可以只谈‘女士优先’有无利好性别平权,这一来反方的攻击就无效了。”
  路佳听到这儿,开口提问:“那我们要是打‘女士优先’这个口号会进一步巩固刻板印象,同时也让性少数群体在性别平权运动中变得更加弱势和隐形,这样能攻击到吗?”
  “说实话,这么打有点扯,现在普遍的共识是女性权益提高能惠及性少数群体,这个论出来很脱离实际。”
  马佳和颂一针见血地指出,随后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所以我会劝你们最好放弃这个点,在这块花太多力气只会得不偿失。真正的重点还是迢迢刚才提到的那个论,‘女士优先’这个词只是假关爱女性之名加固刻板印象,甚至只是父权制的糖衣炮弹,让女性甘愿待在‘女士优先’的牢笼里,长此以往是在削弱女性的力量,性别平权永远遥不可及。”
  “好的。”苏迢迢在那头奋笔疾书。
  “哦对了,”马佳和颂听到她的声音,想起来提醒,“你写一辩稿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都已经是决赛了,当下的男女不平等问题肯定是我们双方的共识,这一块在一辩稿中不需要花太多力气,我们是反方,在正方陈词之后跟着他们认现状就行了。”
  “好。”苏迢迢再次点头。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你们在质询跟自由辩可以打的现状问题,叫做‘现在的女人地位已经很高了’。你们可以去找一些相关数据,我记得是有的,有六成男人觉得当下已经实现了男女平等。”
  打性别议题对马佳和颂来说已经没有难度了,又随口丢给他们一些宝贵的思路:
  “因此对于这类群体,提倡‘女士优先’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基本等于要了他们老x家的命。女性要回原本就属于她们的‘right’在他们眼里成了‘privilege’,这类群体所持有的观念必然会成为平权运动的一大阻力。
  “这种阻力完全可以成为我们洒脱放弃‘女士优先’的一大理由,企图用一个从词义上就天然地带有不平等意味的口号去实现平等,在推行的过程中势必会被误解和污名化。平权运动是一个从诞生开始就不断经历着被打压的运动,父权制社会对它没有这么宽容,因此我们从一开始就要尽量避免歧义,避免被男权抓住把柄做文章和泼脏水。”
  路佳听到最后,在一旁长长地“wow”了声,开口:“听君一席话,如听……呸,胜读十年书。”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马佳和颂提醒某位三辩不要高兴得太早,“你把现成的这一套东西全破了,只说这个怎么不好这个怎么不行,对于评审和观众来说,心理上多少会有点迷茫,会忍不住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或者‘那你到底觉得什么是行的’?”
  话题从“破”到“立”,视点也跟着拔高,马佳和颂又简单指点了两句:“所以基本在二辩陈词的时候,我们就该告诉观众我们到底觉得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对的了。
  “对于这个辩题来说,我们的方案也很简单。我们不要父权制假惺惺的施舍,我们要另起炉灶,我们要一个全新的、一个完全由女人提出的、一个更有力量的口号,不是‘ladies first’而是‘take her rights back’等等。既然语词是有力量的,在女权运动中坚持使用这种陈旧的、被打上深刻父权制烙印的口号,只会拖垮我们前进的脚步。”
  这道辩题被她三两下拆完,马佳和颂喝了口水,开始甩摊子:“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具体怎么操作还得是你们多下功夫,赛前让陆礼带着你们多磨几遍。”
  “好。”陆礼盖上笔,出声应下。
  一旁路佳也慌忙不迭地应了两声“好滴”,随后感叹:“马队,我大一刚进来的时候你就这么牛逼,怎么我现在都大三了还是个废物啊,根本学不会啊。”
  马佳和颂被听笑,放下杯子,安慰了句:“又不是只有你在长年纪,我现在都研三了,这两年难道是白混的吗?”
  “那倒也是,”路佳嘟囔了句,随后反应过来,“所以我这辈子也赶不上你了,我恨。”
  “得了吧,你就是还不够用功,什么时候把你放到一辩磨几个月的论,很快就上来了,” 马佳和颂说到最后,看了眼时间,道,“我待会儿还有一个讲座要参加,就不跟你们闲扯了,你们这几天好好准备吧,给法学院再拿个冠军回来,争取把A大辩协代表队变成全法队。”
  所谓的全法队,是法学院一个小小的野心,在马佳和颂研一的那年,她、姚思晗和一个现在已经升学到美国读研的学长都在A大代表队稳坐首发席位,出征了那年国内最有含金量的几大赛事,为A大辩协拿了不少荣誉回来。
  所以从那之后,法学院就心心念念要把A大代表队的首发全弄成法学院的人,这几乎成了李三的一个执念,逢人就梦回19年法学院的全盛时期。
  只不过今年姚思晗退队创业,辩协明年才会陆续吸收新成员,现在正是尴尬的时候,首发只剩下陆礼一个独苗,李三每次想起这事都捶胸顿足,恨不得现在就开后门把队里大三的这几个都塞进辩协去。
  马佳和颂前后一共就讲了十分钟,剩下的成员又待在活动教室讨论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九点半才散会结束。
  只是等苏迢迢出了门,解锁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微信有一条一个小时前的新消息。
  她点开,一眼认出朋友申请的头像,是马佳和颂。
  苏迢迢承认自己在意识到“马佳和颂主动加我微信好友”这个事实的一瞬间,手都有些颤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