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快给我出来,别装神弄鬼!”刺客首领壮着胆子吼道。
可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一种可怖的寂静笼罩着他们。
首领心中不安,惶然地抽出剑,朝着自己的前方乱砍着,可他什么都没有碰到,只有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刚想向前走一步,手腕突然一麻,剑便掉了下去,可并没有掉落在地上,而是凝滞在半空中。
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握住了它似地。
首领惊叫一声,吓得瘫倒在地,等回过神来,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外跑去,其他人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锐利的剑锋指向了他们,一道势不可挡的剑气划破长空,发出如同龙吟般的铮铮嘶鸣声。
几个刺客感觉脖颈处一凉,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惧之情,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陆廷理。”刺客首领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陆廷理独创的剑招,他曾亲眼见他只用这一招杀了他们暗卫营大半的兄弟。
刺杀陆廷理的那次行动几乎没有留下活口,而他因为昏迷在偏僻的角落里幸运地躲过一劫。
可这份幸运并没能持续太久,他如今也死在了这个剑招下。
可是,可是陆廷理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错愕又恐惧,可已经没有时间去想清楚了,满心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陆廷理神情漠然地将几人的尸体丢到了树林深处,用树叶将他们遮盖住,确保沈从容不会发现后才折返回去。
他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那只猎犬跑走了,很可能会再次带人过来,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可以触碰到人了,也不知道这种状态可以持续多久。
只是心上的那股火丝毫没有因为杀了那几人而冷却下来,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催促着他去开启更强大的力量。
“你不想永远保护沈从容吗?不想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吗?”
“那些害死你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他们杀了你还不够,还想杀死沈从容,你甘心吗?你不想报复他们吗?”
一个邪恶又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着诘问着。
陆廷理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他知道向前一步可能就是再也无法挽回的深渊,可他已经受够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受够了眼睁睁看着沈从容受苦受难却什么都做不了。
地狱也好,深渊也罢,只要能让他拥有可以守护她的力量,那就值得试一试。
他闭上双眼,正想顺从那个声音沉没自己的意识。
这时嘹亮的婴儿哭啼声突然响起,像是一道惊雷,将他从浑浑噩噩中猛然间惊醒。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他的衣服差一点全部变成了不祥的鲜红,如今唯剩心口处的那一块空白。
陆廷理从地上捡起刺客带来的那个包袱,匆忙回到了山洞里,在看到里面的一大一小时,眼中的红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心情也奇异地平静下来。
陆廷理凑到小婴儿的旁边,她似乎是饿了,正闭着眼睛扁着嘴委屈地哭着。
陆廷理手足无措地想抱起她,可婴儿的身体太小太软了,他尝试了半天都没能将他抱起来,只能轻轻拍着她,不太熟练地哄道:“好孩子,别哭了,让你娘休息会,等醒了就会来喂你了。”
而婴儿似乎能听见他说话,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下来。
他又急忙去查看沈从容的情况,她还在昏睡着,但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布满细汗,嘴唇干裂,脸色看上去也泛着病态的红。
他不安地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已经习惯扑空的手这次却感受到了温热柔腻的触感,他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是沈从容额头不正常的温度让他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收回手,从地上站起来,恍惚地来回走了一圈,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他要赶紧想办法给沈从容降温。
陆廷理打开了那个包袱,里面有沈从容的两件衣服,一些银两和一块手帕。
他取出手帕,用清爽的泉水浸湿,为沈从容擦了擦汗,然后折叠好放在了沈从容的额头上。
小婴儿身边还有一片干净的叶子,陆廷理洗干净后,将它折成杯子的形状,盛了些泉水,又用内力加热好,然后扶着沈从容的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下去。
这样操作几次下来,沈从容似乎明显舒服了些,眉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陆廷理刚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旁边的婴儿,看过去才发现她并没有睡着,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陆廷理向她走了两步,她的眼睛也随之移动,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能看见自己。
他在婴儿的身边蹲了下来,与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对视着,婴儿软乎乎的小手抬了一下,无意间抓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像抓住什么宝贝似地蓦然间笑了起来。
那笑容单纯又清澈,让陆廷理的心刹那间软成了一滩水。
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可很快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就在这一刻,那股连接在他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陆廷理无法形容心中那一刻的感受。
刚开始和她牵绊在一起的时候,他费尽心机地想要逃离,如今牵绊终于消失了,他却感觉像是谁将他的心脏活生生地挖走了,只留下一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空洞。
他惊慌失措地想拉住沈从容的手,却再一次扑了个空。
他再次触碰不到人间的东西了,和沈从容的牵绊消失以后,他和人世间的联系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捂着心脏茫然若失地看着沈从容。
就在这时,夜幕铺天盖地地暗了下来,周围的景象在一瞬间凝固,陆廷理戒备地四处张望着,意识到自己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这时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长相凶恶的男人走了进来,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挥了挥手中粗壮的锁链,一脸冷漠地示意道:“走吧。”
说完他率先向外面走去。
陆廷理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衣男看他没有跟上来,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还不走?”
陆廷理虽然已经猜到了眼前的人是谁,但还是不愿意面对,自欺欺人地问道:“你是谁?要带我去哪?”
黑无常声音发冷:“你都死了七个多月了,你说要去哪?”
陆廷理抿了下唇,固执地说道:“我不知道。”
就是知道,他才更不能离开。
以沈从容如今的境况,他无法离开,也不愿意离开。
只要能守在她的身边,他愿意永远做一只孤魂野鬼。
“不想走?”黑衣男听出了他的打算,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手中的锁链猛地向陆廷理飞来,嘴里说道:“这可由不得你!”
陆廷理堪堪避过这凶狠的一击,他心中的杀意就这样重新燃烧起来,身上的红衣如同烈火一般艳丽,衬得一双眸子愈加冷酷无情。
黑衣男这时才正眼看向陆廷理,看着他一袭红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厉鬼!”
他二话不说拿起武器又要动手,陆廷理也蓄势待发准备迎战。
“唉唉唉,我就来晚一会,怎么就打起来了?”一个身穿白衣长相温和的男子走了进来。
陆廷理看见他,心中彻底冷了下来。
传说中幽冥中有十大鬼差,负责指引离世的魂魄走进阴间的轮回路,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黑白无常,两人一人拿绝命链一人持奈何扇,便没有任何一缕鬼魂可以逃离两人的掌控。
如今这二人真的出现在了陆廷理眼前,面目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但带来的震慑力却更加恐怖。
白无常合上手中的扇子,拍了一下黑无常,指责道:“因为你这急性子,我们这个月已经被投诉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再有一次,这个月的奖金就又泡汤了。”
黑无常不甘心地想要辩驳,白无常摆了摆手:“一边去。”
黑无常敢怒不敢言,退到了一边。
“真有意思。”白无常饶有兴趣地看向陆廷理:“一只还未进化完全的厉鬼。”
“不对不对,应该是”,他用折扇拍了下手心,继续说道:“一只带点佛性的还未进化完全的厉鬼。”
他摇了摇头,嘴里说道:“幸好你还没有进化完全,否则今日就只能魂飞魄散了。”
陆廷理一言不发全身戒备地看着他,白无常虽然面上一副和善的样子,但带给陆廷理的威胁却比黑无常大得多。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魂飞魄散,他今日都绝不会跟着他们离开。
“不要紧张,地府有要求的,我们不会随便伤害你。”白无常露出一个极为标准的笑容,礼貌又客气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们,我们会耐心为您解答。”
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到时候给个好评就可以。”
陆廷理依旧沉默不语。
白无常叹了口气,主动说道:“比如,你肯定很疑惑,为什么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突然就消失了,又为什么我们偏偏要今日来带你离开?”
陆廷理忍不住看向他,这的确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白无常轻笑了一声,没再卖关子,而是用扇子指了一个方向,慢条斯理地说道:“这都是因为她。”
陆廷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前的屏障一下子消失了。
山洞里的画面重新出现在眼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正好奇地把玩着自己娘亲脖子上的玉佛,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灵性十足,模样看上去极为可爱。
她是如此地无忧无虑,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此时此地的另一个空间里,白无常的扇子缓缓地指向了她。
第34章 “沈从容,很高兴……
这简直是笑话, 他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关一个小孩子什么事。
陆廷理觉得白无常是在戏耍他,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你胡说什么?”
“我骗你干什么?”白无常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准确地说, 你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消失,而是因为她才存在。”
“你如今也不是因为她才要离开, 而是本来就是因为她才会留在人间。”
陆廷理还是不相信:“这是什么道理?”
“很简单, 你将他带到世上,当然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地离开。”白无常打开扇子摇了摇, 慢悠悠地说道:“必须要等她出生后和她对视一眼,给予她你的祝福, 才算了却这一世的因果和缘分,你的魂魄才能进入轮回。”
“这就是你之所以被牵绊在沈从容身边的原因,如今你已经见到了孩子,孩子也见到了你, 世间便没有你的因果, 已经可以去投胎了。”
白无常本以为讲到这里陆廷理肯定能听明白了,没想到他依然一脸不解, 茫然地问道:“不是亲生的也要对视吗?”
“当然不行。”白无常不懂他为何会有此一问,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必须是亲生的。”
陆廷理怔在原地, 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呆若木鸡地看向那个小婴儿。
这么说来, 这是…是他和沈从容的孩子。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远去,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在不断地回响着。
他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又酸又涩,一阵炽热一阵冰凉,一阵喜悦一阵愧疚。
陆廷理脑子乱成了一团,跳跃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忽上忽下。
白无常这时也反应过来:“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吧?”
陆廷理没空理会他, 但白无常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竟会有人蠢笨至此吗?”
陆廷理也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
他不断地回想,到底什么时候怀上的这个孩子?
可任凭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找不到任何的记忆。
按照时间来说,这个孩子应该是在他和沈从容成婚后的第一个月怀上的。
他围绕着这个时间点疯狂地回忆着,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做过的一个春梦。
那日他和朋友喝酒回来,如同往常一样睡在书房。
在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碰了下他的额头,他那时正觉得燥热难耐,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手,自己的脸颊在上面不时地磨蹭着,尽情地享受着那一丝沁凉。
那人身上漂浮着熟悉的香气,让他潜意识里放下了戒心,也勾起了他心底压抑着的隐秘心思。
他伸手将那人如水般柔软的身体揽在了怀里,如丝般顺滑的长发散在他的手臂上,心里的饥渴和欲望不断叫嚣着,让他低头吻上了那人柔软的唇和修长的颈。
红烛帐暖,屋子里弥漫着热烈的气氛和得偿所愿的心思。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手上似乎还残存着温热的触感,鼻间似乎还能闻到隐约的香气,但眼前空荡荡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这不过是一场美梦,他的心也变得空荡荡,难以抑制地失落起来。
因为新婚那天的惊鸿一瞥,他当时已经做过几场和沈从容有关的春梦,但却都没有这一场如此真实迷醉。
他失落过后就是极度地害怕,怕自己的心越来越不受控制,于是下定决心搬出陆府一段时间。
他如今才醒悟过来,那些令人头脑发热的画面原来并不是一场美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想到这里,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他并不奇怪两人发生关系后沈从容会离开书房,他当时对待她的态度冷漠又无理,她离开才是人之常情。
他感到心冷的是自己之后的所作所为,他蠢到以为那只是一场春梦,自以为是地搬出陆府来逃避自己真实的心意。
可在沈从容的视角里,是他在强行拉着她发生关系后,便不负责任地搬出了陆府,还在之后听到了他和于月巧的各种传闻。
这简直是渣到了极点。
他不敢去揣测沈从容的想法,只觉得若是易地而处,换作他是沈从容,在被如此对待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了。
就算他有一千一万个理由,都不能抵消沈从容因为他受到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