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前往海边,这条路上,曾经带着席芸来过。就在这个海边,曾经,在这里许下过心愿,要同看日出和日落。可惜,他后来再也没有带席芸来看过日出。原来,很多事情,只有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曾经的承诺都没有来得及实现。原来,他东方健也有这么失信的时候。原来,心痛的感觉比这天更远,比海更深。
“小芸……”东方健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叫。惊起了海鸟一只又一只,盘旋在海面上。
海风和着泪,干涩而生疼。海边,只有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被夕阳扯出一道修长修长的影子。
誓言,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想起实现的意义。
第五十八章
终于失去了你
穆云峰将客厅的灯调成昏暗的色调,一瓶红酒已经喝了一半,仍是麻木不了疼痛的心。又倒了一杯,一仰而尽,然后剧烈地咳了起来,直到把眼泪也咳了出来,才扔掉了杯子,跌坐在沙发里。
吴老太太从房间出来,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摇了摇头,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她儿子为什么会那么痴心?这个傻瓜,痴心有什么用,都是与他无关的人,却非得硬生生地偷走他的心。她现在不知道该不该恨一下席芸。虽然她也是个很可怜的人,可是,人一旦死了,又怎能知道活着的人的痛苦?
“云峰,怎么喝那么多酒。看看你,干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坐在儿子身边,理了理他零乱的衣服。
“妈咪,你还没睡啊?”
“你这样子,我怎么能够睡得着?”
“那,陪我喝酒吧。”手伸过去,却未够到酒瓶,一看,瓶子正握在吴老太太手里呢。“妈咪,还给我呀。”
“不能再喝了,你看看,都喝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还没醉呢,心还疼着呢。”穆云峰手指着胸口,说:“席芸怎么会遇到意外呢,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呢,而且,我还没有等到她呢。她怎么可以忍心那么早就离开。妈咪,你说,她是不是很狠心?”夺过母亲手里的酒瓶,往高脚杯里倒了满满的一杯。
“不能喝了,你。”吴老太太一把夺过穆云峰手里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放在桌上:“你看,多难喝的酒啊,你居然能够喝得进去?”
“妈咪,这里苦啊。”穆云峰又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因为很苦,所以想要用更苦的东西来麻醉它。”
“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她是人家的老婆哎,不是你的。你干吗要……哎,痴情总比无情伤。”
“妈咪,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下次,不管是谁,他都要锁住自己的心。因为脆弱,所以要给内心安上一层保护障。如果,还有可能找回内心的话。
吴老太太点点头,她知道,多说无益。时间是一贴良药,就让它来慢慢抚平儿子心上那道伤口吧。
“儿子,去睡吧,很晚了。”吴老太太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
“嗯,妈咪,你也早点睡。”穆云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头有点发晕,脚步还算平稳。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是他呢?为什么还没有醉?
对于席芸的突然去世,最最伤心的人,当属席爸爸和席妈妈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世间一大悲哀。
摸着席芸的相片,那镜框上,席妈妈用布擦了一遍又一遍,边擦边流泪,边流泪边擦。刚擦完,泪又滴落在镜框上。
席爸爸看得心酸不已,走近,抱住席妈妈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怀里。“老婆,这相片,你已经看了两个多小时了,不要再看了。”
“可是,我再怎么看,小芸也回不来了呀。”话一说,泪水更是来得凶猛。
席爸爸掏出手绢,为席妈妈擦了擦眼泪,可是,终是擦不干净。那些痛苦和悲伤,都是通过眼泪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也只有把眼泪流干,才能把伤痛去掉。这段时间也许会很长,长到几年以后。
席爸爸已经到了离休的年龄,考虑到他家里发生的情况,单位特批了提前离休。这正合了席爸爸的心意,他实在不放心把席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怕她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老婆,从今天起,我会每天都陪着你。”陪着你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都去不了。
“嗯。”席妈妈点头。她实在害怕了,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面,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家,面对太多的记忆,如果没有另一个人陪在身边,她怕自己会疯掉。
转眼过了一月有余,几乎每个人都没有脱离席芸死去的痛苦。东方健已经回到公司上班,只是每天都有很多时候会想念席芸。比如,吃饭时候会想念席芸,批文件的时候会走神;比如,在看到某些人的时候,他常常会想,这些人与席芸的区别;再比如,他会在路上时刻注意跟席芸背影相似的女人,看看会不会是席芸故意躲起来不见他。他希望那一场意外纯粹是场恶作剧,如果玩累了,席芸便会回来。可是,每每都是失望。这样的失望,他已经慢慢习惯。
穆云峰扔掉了手中的笔,端着咖啡喝了起来。他记得以前跟席芸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她总是不喜欢放糖,她说,虽然这样品尝起来很苦,但是苦尽才能甘来。他一直记得她的话。所以,他现在喝的都是苦咖啡,不放糖,让那苦味浓浓地渗入口中,搅动舌尖,滑入喉咙,带入胃中。那苦味,其实比起再也见不到席芸的感觉来差得太远了。
人的生命果然是脆弱又不可测,他以为可以永远当席芸的知已,偶尔通通电话喝喝茶,谈论一下他们的近况,听听她的声音。可是,她却早早地离开了,只留下他这个知已一个人。知已?只有一个人了,也能叫做知已吗?
傅伟如蜗牛一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用这段时间来回忆他与席芸相处的日子。如果不是当初那么任性提出分手,也许他们会是世界上幸福人中的一对。如果不是他的错,席芸便不会跟东方健结婚,如果她不跟东方健结婚,或许就不会有那场意外。可是,时间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它从不为谁停留,也不会因谁而逆转。傅伟把席芸死亡这件事与自己联系起来,突然间感觉自己是个很胆小很怕事很卑鄙无耻的人。
“小芸,如果有来世,我决不会再轻易放开你。”黑夜中,只有同样的黑暗倾听着他的声音。
白雪发现自己一个多月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经常半夜惊醒,因为梦里有个人说她是杀人凶手,这种感觉让她很害怕。她开着灯,强迫自己进入睡眠,可是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浅,似乎有点精神衰落的倾向。对于席芸的去世,她自责,她内疚,她再也不敢见东方健,她害怕看到他寂寞的眼神,更害怕他知道自己就是席芸死亡的原凶。这样每天处在自责当中,白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是的,快要疯掉了。
第五十九章
意外得救
在一个小岛上,只是居住了几十个人。这里,是一个小海岛,也是一个小村庄。这里的民风朴实,大家相亲相爱,互相帮助,过着男耕女织,犹如世外桃源的日子。
席芸已经在小岛上居住了一个月。想起那一天,席芸仍然觉得如恶梦一般,那辆车,带着她的整个身体,一起坠入崖底。她以为她的一生就此终结,却不想遇到了一名赤脚医生,将她带回了这座独立的小岛上。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她记得睁开眼睛的第一缕光线射进来的时候,有一种疼痛同时漫延。习惯性地抚上小腹,顿时惊色。
“我的孩子呢?”她问。
“你流产了。”一位包着头巾的阿婆是这样回答她的。
“流产?”席芸泪流满面。她的孩子没有了,那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终结在这场车祸里,而她,竟然不知道是谁要陷害她。“这里是哪里?”
“一个小渔村,我们这里没多少住户,但大家都很热情。这里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是你身体有恙,承受不起路途的奔波。所以,等你伤好之前,先住下来吧。”
席芸动了动身体,果然,浑身疼痛。既然自己出不去,也应该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东方健和父母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阿婆,这里有电话吗?”
阿婆很和善地摇摇头:“没有。等你伤好一点了,你就可以坐着渔船出去了。”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这一待,竟然是一个月。
身体的伤痛已经慢慢愈合,可心里的伤,应该怎么治?
她流产了。那是她和东方健的孩子,虽然孩子来得有点意外,但是如果他还好好地存在,一定能够在父母的祝福下快乐成长的。可是,现在没有了。
她毁容了。那天无意中看到了水中的倒影,原来,这样丑陋的面容竟然是自己的。都说一个人的外貌远远没有心里美来得重要。可是现在的她,连自己看着都觉得讨厌,东方健还会喜欢吗?就算东方健不在意,那么媒体和社会舆论呢?她不能让东方健成为笑柄。
所以,她退却了。
海风吹来,有点凉。席芸紧了紧衣服,转身往回走。
小木屋里,阿婆正缝着衣服,见到席芸回来,咧嘴微笑:“孩子,你回来啦?”
“嗯。”席芸亦朝她笑,牵动的嘴角隐隐带来伤口结痂的紧崩。这样的感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席芸,也许这是一道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口。“阿婆,我想出去。”
“你不是刚回来吗?”
“我想,到外面去。”
“想家了?”
“嗯。”席芸点头。可是,她又害怕回家。
“那就回吧,正好,明天就有渔船要出去,你准备准备,一起走吧。”阿婆停了停手中的针,说:“你身子还没好全,不能碰冷水,知道吗?还有,海风凉,得多穿件衣服。”
“嗯。”席芸又点了点头。
“还记得送你来的那个王医生吗?”阿婆问,见席芸点头,她又说:“他呀,近期要出国了,去学习国外的医疗技术。”
“是吗?那很好。”席芸说。那位王医生她见过两三次,四十开外,慈眉善目,是个好人。
“王医生说你脸上的伤应该可以通过整容手术治好的,可是这里医疗条件不行。而且,据说做手术的费用也很高。”
“嗯。”席芸点头。对于这座小岛的居民而言,生一场大病所需支付的医药费也是一笔巨款。
抚上自己的脸,席芸有些动摇,也许,真的应该出国一趟。在那之前,她要先回家去看一看。
第六十章
偷天换日
如果说,天有不测风雨,那么,这不测似乎来得太快了一些。
第二天,席芸回家的计划在一条小船的回港之后取消了。
随着王医生的到来,也带来了一份报纸。席芸没有留意是什么报,只记得那个醒目的头条标题是这样写的:东方集团总裁凭吊爱妻意外死亡,白氏千金小姐自始相伴左右。
短短一个月而已,她‘死亡’仅仅一个多月,她的丈夫身边就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席芸觉得自己的心颤抖得厉害,这种伤痛比起容貌毁损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己的妻子死了,凭吊怀念的时候居然还不忘记带上别的女人?东方健,原来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啊?不知何时,泪已满面。席芸笑,笑中带泪,泪又在笑中而出。笑,僵直在脸上,疼痛在心里。
“小芸,小芸……”王医生在叫她的名字。这是席芸晕倒的前一刻的印象。
再次醒来,眼睛甚觉疲劳。
“你醒了?”王医生问。
席芸仿佛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这一次,死得彻彻底底。
“王医生,你要出国吗?”
王医生一愣,没有想到这是席芸醒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王医生,带我一起走吧。我跟你一起出去。我的脸,应该要好好治一治了吧?”这只是个借口。她现在就想逃离,以一个不知名的身份,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
“你……”王医生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带上我吧,求你了。”
“好,可是你的手续要马上去办了。我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手续?是呀,她现在已经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了,要怎么出去?
“能不能,帮我弄个身份?”
“这怎么可以?”王医生说,“我最讨厌作假了。”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席芸没抱什么希望,“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去办点事情。”
“嗯。”席芸躺在床上,无比清醒。到底要怎么出去呢?
几个小时之后,王医生再次来到了席芸面前,说:“如果你不介意,就用阿婆孙女儿的身份吧。她小孙女没有出国的打算。你就用她的身份吧。”
“可以吗?”查证起来不会有问题吗?
王医生看了看席芸,半晌,说:“应该可以。”
转眼又是半个月。时间,如同飞快旋转的陀螺,抓也抓不住。
“王医生,真是麻烦你了。”席芸说。要照顾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落魄女人,应该是件很累人又很累心的事吧?
“别说这样的话,只是到了那边之后,一切还得靠你自己。”
“嗯。”席芸点头。她知道,不管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东方健给过她不少钱,她都留在卡上没有动用过。以前没有,以后更加不会。那张卡只能成为她记忆里的一份东西,她会收藏它,因为它记录着短短两个多月的婚姻生活。
席芸拖着行礼,凭着脸上几大块丑陋的伤痕,愣是配上了别人的身份通过了检查。
回头,这里熟悉的一切就都要告别了。说不舍肯定不舍,可是,在自己还没有变得坚强之前,她已没有了退路。
“既然有家人,为什么不回去看看?”王医生问。
“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我需要一个空间好好静一静。”心里,有失落,因为即将离开这片土地。有彷徨,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生活。有思念,只是这种思念夹杂着疼痛。有不舍,因为自己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而她,就要单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