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过去,很快就发现整个宅子的法阵都已经被她触发了。
楚非年敛眸,索性也不躲了,只是周身开始变化,等华家的人被华老爷子喊着跑到三楼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一团黑气汹涌而来。
黑气之间隐约能够看见两只血色的眼睛盯着他们,让他们毛骨茸然,头皮发麻。
“哪来的厉鬼?!”华家人一惊,眼看着那团黑气越来越近,纷纷开始拿出自己的法器,法器一催动,他们养着的那些鬼就也跟着被放了出来。
然而一群大鬼小鬼,原本嘶吼着想要往前扑,等看见那团黑气的时候,连带着嘶吼声都瞬间弱了下来,扭头就往后跑。
“跑什么?滚回来!”众鬼的主人脸都要扭曲了。
就这么短暂的功夫,那团黑气已经到了近前,甚至于看出了他们的恐惧,还放慢了速度,慢悠悠的靠近。
即便是这样,华家人还是下意识想要躲开她。
楚非年藏在怨气里,嗤笑了一声,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迎上后面的华老爷子时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反倒加快了速度,留下一句:“你们华家也不过如此。”
连声音都没有加掩饰,嚣张至极。
华老爷子显然是听出来了她的声音,气得笑出来,道:“你既然有胆量闯这里,跑什么?”
楚非年一听,还真的就停了下来,她回身看着华老爷子,笑了一下,“你提醒我了,偷了我身体的人是你们,该心虚的也是你们才对,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周身怨气非但没有收敛,反倒翻涌的更加厉害,“你们把我的身体藏哪里了?”
声音还没有彻底落下的那一刻,她身形一闪,不过是往前迈了一步,可一眨眼,已经到了华老爷子的近前,藏在幽深怨气里的那双血色眼睛紧盯着他。
“你的身体?”华老爷子和她对视着,“你的身体在哪里我们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们华家人,华家只保存华家人的身体。”
“是吗?”楚非年也不急,只是目光落在了三楼的那间书房上,“那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她重新回到了三楼,听见后面华老爷子朝华家人吩咐:“拦住她!”
华家人虽然有点心惊楚非年这么重的怨气,但还是催动着自己养的鬼朝她扑过来,那些鬼对楚非年有着明显的惧意,可受人所制,即便心里恐惧,也只能顶着这份恐惧往前冲。
楚非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在那些大鬼小鬼扑过来的时候,她往旁边一退,那些鬼影就扑在了书房门上。
一瞬间,房门上的法阵被触发,那些鬼影显然知道这法阵的厉害,可是想跑也已经来不及了,尤其是跑在最前面的几道鬼影,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化作飞灰消散不见。
剩下的鬼影急急忙忙退开,看着楚非年也不敢再上。
华家人气急败坏,尤其是那些损失了鬼影的,扭头朝华老爷子喊道:“爸,启动大阵吧,我们对付不来啊。”
在华老爷子还没有给出回答的时候,楚非年已经伸手去推书房那扇门了。
哪怕法阵被触发,一道道攻击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周身的怨气都绞散了不少,可楚非年一刻也没有停留,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她一进去,书房门就“嘭”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华老爷子的声音隔着房门响起:“启动大阵。”
书房外,华老爷子神色阴沉的盯着紧闭的房门,手指蜷缩着,紧握着拐杖,手背上的青筋鼓着特别吓人。
“爸,只要她死在了里面,进去了也就进去了。”一个中年男人走到华老爷子身边道。
华老爷子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楼下跑上来,“爷爷,那些人都过来了,还有郁星河!”
“过来了就过来了,咱们华家只是对付一个闯进来的厉鬼而已。”华老爷子神色又恢复了平静,脚步沉稳的往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有什么好慌的?”
书房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书房里有一瞬间的黑暗,但很快的,书房里就亮起了光。
从楚非年的两边,一直往前,一盏一盏的烛火亮起,照出来一条路,一眼望不到头。
两旁的烛台形状古怪,楚非年瞥了一眼,勉强认出来是一个双手抓着脖子,仰着头大张着嘴,神色狰狞的人。
而那些烛火就是从这些人的嘴里烧起来的。
她收回视线,抬脚往前面走去。
一直走一直走,左右前后的场景始终没有发生过变化,时间一长,会有一种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的错觉,或许有些人早已经忍不住回头去看来路。
可楚非年脚步没停,只看着前面一步步的走着。
在她的身后,那些烛火一盏一盏的熄灭,无尽的黑暗里,好像有许多黑色的影子正在挣扎着,朝她伸出手,只等着她一停下来就伸手把她拽进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终于有了变化。
是一座半隐在黑暗中的高台,高台上放着一具巨大的棺椁。
楚非年脚步快了几分,可就在她已经到了高台底下,正要抬脚走上阶梯的那一瞬间,两旁的烛火“噗”的一下全部熄灭了。
而她,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楚非年一只脚还半抬着顿在空中,她抿了一下唇角,抬着的脚往前一落,却没能踩到阶梯,反倒一脚踩了个空,她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往前一扑,在黑暗中不停的往下坠落。
这种失重感让楚非年觉得很不舒服。
黑不见底,周遭也什么都没有,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不停的往下坠落、坠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楚非年心里渐渐升起了不耐烦,这种不耐烦随着不知尽头的坠落而变得越来越明显,她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人的理智就真的要被全部消磨了,于是闭上了眼睛,极力想要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
也就是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有风迎面吹来,紧接着耳边开始有了声音,由小变大,还有光线刺激着她薄薄的眼皮。
楚非年一睁开眼,看见趴在上面不远处的一张脸,那张脸陌生又熟悉,脸上脏兮兮的,正焦急的朝她说着话。
“小年,你抓住了别松手啊!我去叫我爹过来!”
喊完这句话,趴在悬崖边的男孩连忙爬起来,想要下山去找人,可才跑了几步,又担心自己一走,楚非年就掉下去了,他咬咬牙,低头看着自己的腰带,伸手就开始解裤腰带。
“小年,你抓住我的裤腰带,我拉你上来!”男孩一边解裤腰带,一边朝楚非年喊。
可就在这时候,抓着崖边一棵枯树的楚非年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识往自己抓着的枯树看去,下一刻,枯树断裂,她整个人又开始往下坠落。
“小年!”男孩大叫一声。
楚非年往下坠落的时候都还在出神,她看着自己还紧握着那截枯树的手,好小,还有泥,手背上还有不知道在哪里剐蹭上的擦伤。
“吓傻了?”无奈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一根树藤捆住她的腰身,将她托着慢慢放在地上。
楚非年还没站稳,一只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摸了摸。
楚非年被他揉搓的前后晃动了几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袍子勉强站稳,又晃了晃脑袋,想把头上那只手给晃下来,“你别摸我头!”
“还生气了?要不是你,你就摔死了。”虽然这人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把手从她头上拿了下来,紧接着在她面前蹲下来。
楚非年双手抱着头摸头发,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眼睛都瞪圆了。
“怎么?才一天没见,小非年就把我给忘了?”
眼前这个,不是阎君又是谁?
不过,楚非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回忆了起来,这个时候的阎君还只是衡鼎山的山神,而这里,就是衡鼎山,是她出生也是她长大的地方。
楚非年转头看了看四周,隐约也想起来了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她和村子里的玩伴上山玩耍的时候,因为碰上了昨天才跟着师父学过的药草,于是伸手想要将药草采摘下来,结果脚下一滑,人就掉了下来,还是山神救了她。
回村子里之后,村子里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摔死了,看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追问她是怎么回事。
楚非年也就把山神救了自己的事情说了。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他们早就知道衡鼎山有山神,山上的山神庙还是他们建起来的,逢年过节了,哪怕自己家里没什么吃的,也一定会上山去供奉山神。
“我要回去了。”楚非年闷头往外面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瘦又小,手背上的擦伤隐隐发疼,等她走出了山林,看见不远处的村子时,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带来一阵阵的热意。
这一切幻像几乎真实的无懈可击。
就好像,她在一千多年后的世界里,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全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没有那些业障,也没有那些功德,她不是百姓口口相传的楚大夫,她只是,藏在这衡鼎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的孤女,吃着百家饭长大,跟着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学着认识草药,更多的时候是和村里的玩伴一起上山下河,泥地里打滚。
楚非年侧脸,看向村子的另一边。
那里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林子,可是在一千多年以后,那里已经修建起了高楼酒店,甚至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个游乐场,还有立交桥,一到夜里灯火阑珊,车水马龙。
“小年!”村子里的人正抬头看见了她,喊了一声。
楚非年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声,在往村子里跑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山神站在那片林子里,正笑看着她,发现她看过去的时候,山神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家去。
现在的山神,没有那样威严的气势,是一个很温和的人,让人下意识的想要和他亲近。
楚非年收回视线,往不远处的村子跑去。
一切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样,山上的玩伴在之后不久慌慌张张跑下山,哭得眼睛都肿了,结果一眼看见正在帮忙给药草翻面的楚非年,惊了一会儿,打了个哭嗝。
“小年,你不是掉下山了吗?”男孩凑到她的身边,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一边转圈一边问道。
楚非年应了一声,道:“是山神大人救了我。”
这时候的她声音都还是脆生生的。
很快的,她摔下山崖却被山神大人给救了的消息就在村子里传遍了,村子里的人都挤了过来,一遍又一遍的询问着楚非年当时的情况,楚非年不厌其烦的述说着,直到嗓子都哑了。
晚上她躺在棚子里睡觉的时候,睁开眼就能透过破了个口子的棚顶看见星空。
看来明天起来要把棚子补一补了,不然下雨可就完蛋了。
这个念头在楚非年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愣了一下,紧接着翻身坐起,一巴掌将在她耳边嗡嗡嗡飞个不停的蚊子拍死,手心里能看见蚊子的尸体,而她的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麻。
她起身跑去洗手,山神就来到了她的身后。
“这么晚不睡觉,是又饿了?”山神站在那里看着她。
楚非年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的野果子,咽了咽口水。
片刻后,一大一小就坐在外面的稻草堆上,楚非年将那几个野果子吃完了,又打了一个饱嗝,这才舒服的往后面一靠,看着天,“山神大人,我真的是山的孩子吗?”
这个问题,是楚非年小的时候问过山神无数遍的问题。
而山神每次给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他说:“你是山的孩子。”
“可我和其他小孩也没有什么不同啊。”楚非年嘟囔。
她是被村民们从山里捡回来的孩子,捡到她的时候,她就被放在山神庙里,而村子藏在这山林里,几十年都没有外人进来过,谁也说不清这个孩子到底是从哪里来。
后来,大家都说她是山的孩子,是山神把她送到了大家的面前,希望大家能够把她养大。
甚至于,连楚非年的名字,也是村长抱着侥幸去山神庙求的时候求来的。
“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山神摸了摸她的脑袋,袖袍间裹挟着山林里才有的味道,他道:“你能看见我。”
在这里,只有楚非年能够看见山神,而其他人是看不见的。
她确实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楚非年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星空渐渐闭上了眼睛。
山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春去秋来,楚非年慢慢的长大了。
又好似一晃眼,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也能嫁人的少女了,她也能给村民们看病,不再跟着玩伴整日里入河摸鱼,但山上她还是会去的,有时候甚至会在山上住几天才回来。
反正对于她来说,山里有山神大人在,她从来不会出事。
这一天,楚非年收拾好背篓要下山的时候,她背对着站在山神庙的山神挥了挥手,“我后天再来找你。”
“你还要上山?”山神问她,神情间隐约有点诧异。
可楚非年回头的时候,他脸上的这点诧异已经都收了起来,道:“这几天天气都不错,你下山之后收拾药草要些时间,后天就上山吗?能收拾完?”
“没关系的,有其他人给我帮忙呢。”楚非年笑了一下,收回视线背着背篓往山下走。
在走出衡鼎山的那一刻,她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后天,楚非年如约背着背篓往山上走的时候,村里一个小孩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头看着她,“小年姐姐,你今天还要上山吗?”
“嗯。”楚非年点头,俯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山里的野柿子快好了,等我下山的时候给你带野柿子吃。”
“可是,我不想让小年姐姐上山。”小孩撅起嘴巴,“小年姐姐总是往山上跑,都不和我们玩,而且……而且隔壁方哥哥而已舍不得小年姐姐呢!”
小孩一说,楚非年转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青年。
当初站在崖边要解裤带救她的小孩如今也已经长大了。
青年大步走了过来,晒成小麦色的肤色里藏着一抹红,他目光灼灼按着楚非年,却在瞥见她背后的背篓时,脸上浮现出一丝肉眼可见的失落,“非年,你又要上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