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怿低笑:“给吗?”
——给吗?
这人,这种时候这种话,都还是这么直露的吗?
容央腹诽,色厉内荏地道:“看你能耐了。”
褚怿勾唇,把人往身上拉近一寸,紧紧贴着:“应该不会让殿下失望。”
容央一怔,反应过来后,脸颊顿时爆红了。
※
百迭裙晾晒干后,容央重新穿上,褚怿把饮酣的战马牵来,抱她上马。
官家还在八仙馆那边等着褚怿前去复命领赏,两人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但匆匆回去,又总不甘心,容央故意指错路,绕着圈,褚怿握着缰绳听令,不戳穿,不紧不慢。
“赵彭说,你的马叫‘影杀’?”
容央低头去摸战马黑亮的鬃毛,想起观赛时赵彭的介绍,往后问。
褚怿嗯一声,尽量策马走在树荫里。
容央又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褚怿答:“追上影子,就能杀。”
容央恍然,回忆他之前策马去截杀耶律齐的那一幕,犹自心潮澎湃。
一场击鞠赛尚且如此,那真在战场上,他持枪杀敌的场面一定更惊心动魄吧?
追上影子,就能杀……那该是怎样的速度和枪法呀!
正神游,褚怿倏道:“刚刚殿下怎么念我的?”
容央一怔,回神后,板起脸来。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就气人。
念什么念,一念就输,最后不念,反倒让他连赢两场。
容央赌气不答,褚怿在后道:“殿下好像都没有往赛场上看,是不是也把念我的事给忘了?”
头一局战败,他没敢去看她,后来扳回一局,他几次去看都没能跟她有个对视。最后一局更是,他就没见她往场上看来一眼过。
老实说,当时挺气闷的。
容央百口难辩,自然不会把自己当时的紧张慌乱全盘托出,便半真半假地道:“谁说我没念?我一念你就输,一看你你就输,那我还敢念,还敢看吗?”
这责任实在推卸得完美,褚怿啼笑皆非:“所以,你怎么念的?”
容央抿唇,别扭地回答。
褚怿:“没听清。”
容央颦眉,扬声道:“褚怿!”
就知道……
“念错了。”褚怿马鞭一抽,加速穿过炎日曝晒的小山坡,容央面颊被夏风吹过,清醒起来,又微醺起来。
她明白他为什么说念错了。
她不该念的“褚怿”,她念他,应该是念“悦卿”。
哼,悦卿?
平白讨她一个……哦不,无数个表白么?
蹄声飒飒,风里传来容央扬高的反抗:“没有错,就是褚怿!”
当事人笑而不答。
容央便在风里任性地喊:“褚怿,褚怿!……”
※
树林一隅,烈阳炙烤大地,蝉叫声不息。
一人的声音穿过蝉声,散漫而讥诮地道:“这临清狮猫本就性情孤傲,非熟人不亲近,那珍禽园里的小家伙那么多,殿下养什么不好,怎么非得去养一只跟自己一样凛若冰霜的猫儿呢?”
“褚四爷,您这话什么意思?”
被唤“褚四爷”那人一笑:“没什么意思,就觉得,像你们殿下这样清高出尘、简傲绝俗的人物,要养宠物,怎么也该养只热气腾腾的哈巴狗,弄只一样冷冰冰的猫儿来,那主仆两个不是整天在家干瞪眼么?”
拂冬被堵得语塞,对面人又道:“再有这猫儿的爪子又利,回头因为认生把人伤着,可就弄巧成拙了。”
夏风寂静吹拂树林,明昭站在浓荫里,神色冷寂:“养只狗儿,它就不会反咬了?”
蝉声初歇,褚晏脸上笑意微敛。
拂冬、敛秋相继一凛,不再敢搭茬。
明昭把目光移回树上,绿叶后,那只通身雪白的狮猫气定神闲地趴在那儿,一脸睥睨众生的傲慢。
她今天是定要把这猫儿带走了。
“敛秋。”明昭开口,便欲吩咐她去找内侍来抓猫,远处突然迫来一阵马蹄声。
树上狮猫被蹄声所惊,弓背竖毛,嗖一声朝下扑去,褚晏眼疾手快,上前把明昭拉开。
明昭被他护在胸前,瞪大眼睛,与此同时,那匹不速之马在对面停下。
褚晏一只手虚拢在明昭肩头,一只手按紧怀里作乱的猫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转头时,正跟马上的二人打了个照面。
容央黑溜溜的眼珠反复在褚晏的手和明昭的肩之间盯来盯去,一脸震惊。
明昭把褚晏推开。
“四叔,姑姑。”褚怿勒停战马,向底下二人颔首致意。
褚晏朗声:“幽会回来了?”
容央因这“幽会”二字回神,一时眼珠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倒是褚怿云淡风轻:“嗯。”
褚晏笑:“准备去哪儿?”
褚怿答:“八仙馆面圣。”
褚晏点头,向一边的拂冬示意。拂冬领会,忙上前拉把那只狮猫抱走,低头时,瞥见褚晏小臂上刺目的三道血痕,一时惊住。
“顺道,一块儿走,妨事吗?”松了猫,褚晏去树下牵回自己的马,问褚怿。
褚怿没直接答,低头看容央,容央很有眼色地道:“我就在这儿陪陪姑姑,你们去吧。”
裙裾还是脏的,就这样随他去面圣也不大方便,跟着姑姑一块回行宫去倒是不错的选择。
褚怿领会,把容央抱下马来,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后,低头去她耳边提醒:“晚上等我。”
容央极快想起他在溪边讨赏的事,脸一红,就势朝他胸口打去。
褚怿笑,把她小手拿下来,捏一下,这方同褚晏一道策马去了。
达达蹄声消失在树林尽头,明昭把那只狮猫从拂冬那里抱过来,垂眸抚弄。容央整顿衣裳,走过去,伸手要去摸猫额头,被猫耷拉着眼皮躲开。
眼神厌恶。
容央:“……”
拂冬上前:“殿下,这猫儿脾性乖张,还是先关进笼子里,等奴婢驯养两日后您再抱吧。”
褚晏小臂上的血痕实在有点触目惊心,拂冬担心这猫儿发作起来,一下伤了两位殿下。好在明昭这次没回绝,拂冬、敛秋两个立刻上前来,提心吊胆地把那狮猫关进木笼去了。
明昭掸去袖上的猫毛,容央道:“姑姑要养这猫儿?”
林外就是艮岳的珍禽园,如果容央没猜错,这狮猫应该是姑姑从园里要来的。
明昭:“怎么?”
容央看着那笼子:“我觉得哈巴狗会更适合姑姑呢。”
明昭:“……”
拂冬、敛秋:“……”
要不是确定褚四爷说那话时容央还没来,两人真要怀疑这位殿下是不是故意的。
明昭斜乜过去:“你是要在这里等你的婢女来接,还是跟我走?”
容央只能人在屋檐下,谄媚地低头:“那自然是陪着姑姑了。”
当下一行人往林外走,登入马车后,容央看着窗外移动的景色,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道:“姑姑和侯府的四爷……像是认识的?”
车帘边,跪坐的拂冬、敛秋二人不约而同倒吸口气。
容央眼波微变。
明昭淡漠:“不认识。”
“哦……”容央悻悻住口,目光略过拂冬、敛秋二人,很识趣地不再问了。
※
艮岳的行宫名唤“华阳”,这三日,皇亲国戚、大辽外宾都歇在这一处。
夜里,前殿有庆功宴,褚怿作为今日大胜的主角,自然要前去应酬。
容央径自沐浴完,吩咐荼白留灯,躺上床后,想起白日褚怿在溪边所求的东西,一颗心在夜里怦然疾撞,根本无法入眠。
在珍禽园外分别时,他嘱咐的等他,应该是沿着他求的那样东西讲的吧?
容央把脸埋入罗衾里,眼眸亮得逼人。
算起来,两个人也大婚快两个月了,婚后两个月还不圆房,无论在皇家还是坊间都是令人费解的事。
更何况忠义侯府情况特殊,如果她一直不和褚怿有夫妻之实,一直不给他子嗣,就算他忍得、等得,侯府里的那位老太太也定然是忍不得、等不得的。
想到那些差点被抬入侯府来伺候褚怿的姬妾,容央既无语至极,又妒火攻心。
这是同她三媒六礼拜过天地的驸马,是她赵容央一心相护、一生相伴的郎君,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是绝对不可能把褚怿分享给其他任何一个女人的。
辗转反侧一炷香后,容央摸住胸口,拿定主意
今夜,她要跟褚怿圆房。
夜深人静,窗外的蝉声越喧嚣起来,容央聚精会神,望着帐顶竭力回想和房事相关的一应事项。
她依稀记得大婚前夜翻开那本画册时,有看到一页名叫“虎步”的图,当时李氏解释的是什么“女取胸膝卧位,男跪其后交,可百病不生,男体益盛……”,褚怿最近忙着应对大辽,想来是很殚精竭虑的,也不知这一式届时能不能派上用场。
又想,今夜毕竟是初次承欢,褚怿也应该是头一回,是不是该选个简单些的样式好?
容央犹豫难决,正后悔没把那本画册随身携带,以供复习挑选,外间突然响起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倒地。
容央唤在外守夜的荼白,没回应,惊疑之下,撩帐去看。
一大股幽香扑鼻而至,容央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大伙,我又修文了,那个片段我不满意,争取后面写个更好的。
这章给大伙送红包致歉啦(鞠躬)。
第48章 、帐中
行宫一隅, 烨烨烛火照亮寝殿,一名模样俊俏的小内侍低声禀道:“殿下,缀锦阁那边, 已经办妥了。”
贤懿坐在镜台前挑选首饰,低垂的脸藏在暗影里:“前边的宫宴呢?”
小内侍答:“大辽今日战败, 兴致寥寥, 现在这个点儿,大概准备离席了。”
一抹流光从贤懿掌心淌出,贤懿注视着那支金镶绿松石蝴蝶蔓草钗,语气淡漠:“知道了,你去吧。”
小内侍笑应一声, 颔首而退, 灵玉侍立边上, 突然“嘭”一声跪下地去。
贤懿眸光暗冷, 灵玉颤声:“殿下, 奴婢求您悬崖勒马……”
室中寂静,一团团光影厚重沉郁, 贤懿道:“灵玉, 我待你不好吗?”
灵玉眸中噙泪, 额头贴紧地砖:“殿下待奴婢……恩重如山。”
贤懿扬颔:“那你为什么不向着我呢?”
灵玉听着这冰冷至极的声音,心如刀绞:“殿下,不是奴婢不向着您,而是此事实在……一旦被发现, 就是皇后娘娘出面, 也绝对保不住您啊!”
贤懿如听笑话:“原来在你们看来,她竟是能保我的……”
灵玉凛然,抬头把镜台前的人看一眼:“皇后是殿下的母亲, 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庇护殿下,今日褚驸马不是赢了比赛吗?按照赌约,和谈一事该由大鄞说了算,皇后一定会竭力说服官家,不再让您去大辽和亲了!”
贤懿低头把玩着那把蝴蝶蔓草钗,用钗尖在掌心处结痂的伤口上来回划弄:“这已经不是和不和亲的事了。”
灵玉一震。
贤懿慢声:“我知道我现在很坏,很恶毒,很无法无天。可是,我就是想坏一次,恶毒一次,无法无天一次。灵玉,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灵玉骇然。
莹润的血珠从被撬开的血痂底下冒大,顺着那狰狞的纹路往下流淌,贤懿把手掌竖起来,让那血一次淌个够。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我明白我可以作恶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
戌时三刻,前殿宴散。
今夜辽使兴致的确很低,筵席上,除推杯换盏以外,从头到尾一字不提合约相关。官家因褚怿大捷龙颜大悦,十分给面子地也对合约一事暂避不提,一场筵席结束时,时辰尚早,但辽使这边的闷酒已喝老高。
耶律齐算是一群人里难得清明的,离开大殿后,屏退左右,径自去花园里散心。
剩余几个辽使见状,知道主子心情差极,万万不宜再去触霉头,留下一个在外等候后,便各自回屋去。
素月悬空,清辉如水,花园外,无数夏蝉蛰伏在婆娑树影里放声大叫,那名留下的辽使本就喝得有六分醉,给四周聒噪的蝉声一吵,脑袋越发胀痛欲裂。
正低着头拼命地往太阳穴两侧按,耳后突然响起个声音:“请问阁下可是辽国的贵宾?”
那辽使转头,皎白月色里,一身量瘦小的小内侍正朝他行礼。
辽使甩了下头,视线略清晰后,板脸道:“作甚?”
小内侍道:“小的奉贵国小王爷之命前来请贵宾去绛云轩中一叙。”
辽使一听是奉耶律齐之命,脸色稍霁几分,转念又感觉有点古怪——小主人分明刚刚入园不久,怎么一下就到那什么轩去了?
难不成是花园里的轩?
辽使云里雾里,不及深思,小内侍已上前带路,辽使只得跟上,乍一抬脚,酒气上涌,脚步竟十分虚浮,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小内侍下意识来扶,辽使抓住他手臂,只觉纤细无比。这大鄞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个瞧着都菜鸡似的弱不禁风,就连那褚大郎君也不过有他们契丹壮士的半边大,可偏是如此,还让他赢了今日的赛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