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怿盯她一眼,半信半疑。
容央忙给他整理衣袍, 眼眸垂落,避开他鹰隼一样的审视。
褚怿打量她,知道她明显就是心里有事,但又不愿意讲。
她不讲,他就得猜, 不然压着压着,指不定哪天就得压出岔子来。
褚怿便猜:“你感觉我身体不行了?”
果然,容央系横襕的动作一震, 褚怿眼睛重又眯起,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室内气氛瞬间一变,褚怿心中那个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下颌动着,憋着气压住胸膛里一股股上蹿的火。
然开口时,声音里的暗哑还是压不住的,在当事人听来,像极刚刚出鞘的刀摩在指腹上,随时等待嗜血。
“我哪里让你觉得不行了?”
容央神魂俱颤,一双小手哆哆嗦嗦,脸上肌肉也明显僵硬得不能自控:“没,我……”
褚怿眼神里的深和冷半点不褪,就那么等着她答。
他审视一个人时的气场实在太强大,容央欲哭无泪,这一刻恨极那挨千刀的奚长生,闲着没事胡言乱语些什么,害得她自己都跟着魔怔了!
容央心念飞转,颦眉咬唇,嗔道:“谁、谁说你不行了?明明上次还天翻地覆的,把我折腾得命都去了半条……”
褚怿静静看她颊上飞霞,羞人答答,眸底情绪越深。
容央趁热打铁,摸着他讲:“你看看你这胸,你这肩,你这手臂……哪一块地方不是扎扎实实的,怎么可能不行?你真是,一天到晚净瞎想的……”
褚怿挑眉:“我瞎想?”
容央摸完,埋头去给他系横襕,一双卷曲的睫毛扇得飞快,偏不应声。
褚怿扯唇一笑,知道她这是什么招数了,倒打一耙嘛。
“不系了。”褚怿撇开她小手,把那条横襕又松开,作势往床边去。
容央云里雾里,转头看时,他已脱下外袍躺去床上,手背往眉骨上一搭,挡着眼睛,一副困倦的模样。
容央一颗心七上八下,扑过去:“怎么了?”
褚怿闷声:“累。”
容央上下扫视他,最后决定去扒开他挡在眼前的手,扒不动。
容央气咻咻:“你装的!”
褚怿纹丝不动,正儿八经:“没装。”
容央继续拽他:“那你还那么大力气!”
褚怿便松力,任她把胳膊拉开,顺势一翻身,改成趴在床上,容央于是又看不到他的脸了。
容央爬进去,小手摁过他腰,褚怿立刻嘶一声,似极痛苦。
容央似信非信地撤开手:“压疼你了?”
褚怿脸埋着,不答。
容央心一揪,面手蹑脚地爬到床里侧去跪着,开始研究他腰:“你腰疼了?”
褚怿仍旧不答,把容央整得越发忐忑,想解开他衣袍来看,却又反应过来那里就算是劳损,外观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正紧张,褚怿倏地开口:“按会儿吧。”
容央:“啊?”
褚怿调整了下姿势,重复:“是有点儿疼,给我按会儿。”
容央听他承认腰疼,心口“嘭”地一撞,一双小手按上去,小心翼翼地动起来。
片刻,求证:“只是有点儿疼吧?”
又道:“是被我刚刚压疼的吧?”
褚怿轻咳一声,答:“不清楚,也可能是累的吧。”
“累的?”容央眉头紧蹙,替他分析,“是最近在马军司骑马累的吗?”
褚怿答:“最近在马军司没骑马。”
容央一颗心拔凉拔凉。
褚怿:“怎么不按了?”
身后半晌没回应,只是那双小手终于按了回去,按得缓慢又沉重。
褚怿偏头,朝后瞄去一眼,容央坐在里侧,半边脸庞被薄薄暮色照着,果然是愁云惨雾,悲戚难言。
唇边露出一笑,褚怿忙转回脸去,又咳一声,吩咐:“用点力。”
容央愣一下,继而很乖顺、很认真地用起力来,像模像样地按摩一会儿后,闷闷道:“应该是旧伤太多,积久成疾了。”
褚怿在暗处扬眉,心想这个时候倒是觉悟高了?
又听得身后人道:“你从十二岁就开始骑马上战场,每挥一次长*枪,腰就要承力一次,更不用说被敌人用刀枪压制的时候,不小心摔下马的时候,还有那一回那差点被大辽的骑兵踏成重伤的时候……”
容央蓦地停住,鼻头一酸,蹙紧眉忍着道:“你虽然年轻,外伤恢复得快,但毕竟不是铁打的,遭了那么多的罪,哪可能一点基础都不伤?”
褚怿唇边坏笑凝住,眸光黯下来:“你怎么知道我被大辽的骑兵踏过?”
容央自然不会说是大婚前赵彭特意给她讲的,避重就轻答:“你那些糗事,以为瞒得过我?”
褚怿哑然,喉咙像给什么东西梗住。
容央哼道:“你不要总仗着自己年轻,看起来所向无敌的,就真的以为自己无敌了。你现在不过是个指挥使,一个小将军,往后不知道还要多少仗要打,多少伤要挨。你可是答应了我要做定风波、平四海的悍将,做扬名四海的大英雄的,要是在那之前把身体先废了,便是侥幸做成,下半辈子也多半成了个废物,那我……”
容央哽住,双手也停住,褚怿回头:“那你就不要了?”
容央对上他深黑的眼,一震,那句关于“不要”的威胁蓦然就卡在喉中,怎么都无法再开口。
她怎么会不要呢?
她怎么舍得不要他?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甚至还没能等到那一天,他就真的永远地倒下了,那她……
容央眼圈一热,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就砸下来了,褚怿猝不及防,根本想不到情形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翻身坐起,褚怿去拉人入怀:“我骗你的,我没疼。”
容央已然顾不上他装不装、骗不骗的问题了,只是垂泪:“但总有一天会疼的……”
“……”褚怿头大如斗,后悔莫及。
“那,总有一天还会死呢?”褚怿尝试这么来哄。
容央哭声更大。
“……”
行吧,先不哄了。
褚怿把人抱着,静静等她哭完。
所幸也只是情之所至,悲从中来,动情的哭,待情去之后,那哭便也消歇了。
容央抽抽鼻子,平静下来,撩起眼皮,定定地盯着罪魁祸首看。
褚怿承受着。
“你骗我。”秋后算账。
“要如何?”悉听尊便。
容央鼻尖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
褚怿恭候她发难,最后,等来她眼睛一闭,嘴唇一嘟。
很勉强般地吩咐:“亲一下吧。”
褚怿哑然勾唇,把人看着,亲前,强调:“就一下啊。”
也很是勉强一般。
容央愤然睁眼,不及去打,褚怿猛地亲来,把她亲倒。
作者有话要说: 容央:啊,我门牙。
今天搬了个家,所以只能更这你侬我侬的一小点,明天剧情就走起来啦。
感谢在2020-08-16 23:00:00 ̄2020-08-19 23: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哆嗦不哆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eck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南雨yan 20瓶;Zxs 5瓶;菜菜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中秋
三日后, 中秋佳节至,宫里传来谕旨,是夜,于长春殿宴请所有皇亲国戚欢饮。
容央许久没有回宫里跟父亲和赵彭聚过了, 跟褚怿提过后, 两人决议当天早上回侯府一趟, 午憩后, 再入宫赴宴。
既然要回侯府,那自然就得去云澜苑拜见老太君。而拜见老太君, 就十有八九要被或含蓄或直截地问起这个月是否有喜。
便是人多嘴杂, 稀里糊涂地把这一茬糊弄过去,那厢又还杵着一个死活也不肯走的林雁玉, 人前一个“大哥”, 人后一口“悦卿哥哥”的, 光是想,就足够膈应得人胀气。
是以这日一早,等候在梧桐树下的褚怿一展眼时,看到的就是一个雍容华贵的、气鼓气胀的嘉仪帝姬。
褚怿眉微敛,踱步上前。
院中的两大片花圃里盛开着鲜妍娇艳的秋海棠, 容央随风飘曳的百迭裙上亦有一簇簇苏绣海棠流光溢彩,褚怿行至她跟前停下,先是静静看她。
而后摸摸她鼓胀的脸颊,很满意地评价:“胖了。”
容央瞠目。
褚怿点头:“嗯,眼睛也大了。”
俨然一副“我养得真好”的口吻。
容央气急败坏, 又要捶人,褚怿接住那小拳头,顺势拉过来, 大拇指在上面摸一摸,抚平她小小的怒火。
容央哼一声,任他,不再发气了,只是提醒:“我癸水还没走,脾气是很大的,今天可不能受委屈。”
褚怿会意,答:“今日吃月饼,不吃醋,殿下不会委屈。”
容央又瞪过去,什么叫不吃醋,你才吃醋,明明就是你最爱吃醋!
褚怿的读心术再次登台,坦然承认:“是,我最爱吃醋。”
容央“啊”一声,大惊。
褚怿笑,拉上她,并肩往外而去。
※
中秋乃国朝三大节日之一,忠义侯府又逢四爷褚晏和大郎君褚怿在家,欢闹程度可想而知。
容央随褚怿入府,走哪儿都是仆从成行,稚童嬉戏,去往云澜苑的路竟足足走了小半时辰。
及至上房,又是人墙里外三层,容央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很是戒备地跟褚怿一道给文老太君行了礼。
文老太君今日心情似有些恹恹,虽然全程笑着,但眼底明显少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容央自认是十分能察言观色之人,因而越发揪心,直觉这老太太定然又是憋着什么大事在愁,三言两语寒暄完后,也顾不上去寻林雁玉在不在屋里,一听外面有人招呼褚怿,立刻就爬壁虎一样地“爬”着人去了。
云澜苑外,褚恒看一眼趴在自家大哥手臂上的帝姬,赧然垂眼。
八岁的褚睿还在半惊奇、半歆羡地看,给褚恒一拽。
褚怿脚下不停,余光把这俩人的反应瞅着。
褚恒咳一声:“大哥要是没时间亲自去示范,就在这儿给我们提点一下就好。”
褚怿眉目不动:“示范一次,不比提点你俩快?”
褚恒给他噎得。
容央这会儿神思已回,听得这句,眼往褚怿瞄。
褚怿对上:“怎么?”
容央低声训斥:“你也太傲慢了。”
褚怿唇咧开,要拿开胳膊,容央不撒手。
褚怿便偏头,低声:“你倒是挺喜欢傲慢的。”
容央脸涨红,心知中他计了,忙推开他。
褚怿一笑,大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容央袖手而行,转开眼,哼道:“蕙蕙也在练武场吗?”
这回答的是褚睿,八岁的孩童,声音里还带一丝软糯的奶气:“二姐最近心情很不好,从早到晚都在练武场的。”
容央蹙眉:“心情很不好?”
褚恒去按褚睿的头,示意他别再多嘴,回头对容央笑道:“殿下若是想见二姐,便随我们一块过去吧。”
※
练武场上,一树树木叶被枪风卷落,飒飒然震舞空中,容央驻足在场外,果然看到褚蕙在场中发狠也似的耍着枪,一招一式,狠辣十足。
褚怿信步走至兵器架前,拔起一杆红缨枪。
褚蕙踅身出枪,舞至“中平枪”一式时,后背突然有阴风骤至。
回头,一杆红缨枪快如紫电,卷得落叶冲天,眨眼迫至眉睫,褚蕙忙软腰一让,枪尖在地面一点,腾空跃开,抬头时,对上一双黢黑眼眸。
深吸一气后,褚蕙定神杀来。
褚怿左手收于腰后,右手把那杆红缨枪一转,格开褚蕙的一记勾枪,继而臂膀微斜,一让之间,红缨枪快如龙蛇飞动,撩得褚蕙枪尖火光四射。
褚蕙枪尖一沉,如被缠住,顿感负力非常,忙咬紧牙关,蓄力攻上。
褚怿脚下后退,眼神沉定不变,接下褚蕙这一套变幻无常的连环枪,及至末招,蓦地反*枪*刺出,既快又准地在她枪尖下三寸处一点,褚蕙瞳仁一震,刹那间虎口俱麻。
咬紧嘴唇后退三步,褚蕙把不住激颤的长*枪握紧,再抬头时,额头冷汗簌簌而下。
褚怿淡然收枪:“过刚易折,一招制敌可靠孤勇,连环进攻要敛锋藏芒,静水深流。”
褚蕙汗颜,调整气息,持枪握拳道:“谢大哥赐教。”
褚怿看她一眼,往场外示意:“去歇会儿吧。”
褚蕙眼往场外,看到容央,一愣,再看回褚怿,领会后,心中动容。
容央把提前准备着的丝帕拿给褚蕙,褚蕙看一眼,赧然地拿过来,道:“这回,就欠着大嫂两条了。”
容央不以为意,逗她:“你要是想还,就绣一张还我。”
褚蕙果然打颤。
容央忍俊不禁,等她把汗擦完,转头往水榭那边曲径通幽的风景看,道:“我第一次来时,你没能带我看成府中景致,今日就补上吧。”
褚蕙看过去,沉吟片刻,点头。
※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此刻日光淡淡,石径两侧的树叶上还坠着大大小小的水珠,风吹来,簌簌而落。
褚蕙低头踢开小径上的一颗石头,闷闷道:“三天前,他来府上下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