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水怀珠
时间:2021-02-01 10:02:11

  容央的眼泪流下来,转开脸,然后又转回来,手往他胸口放,也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放。
  铿然有力的心撞击在静默的长夜里,撞击彼此的手、彼此的心。
  容央突然想明白一事,答:“你拿我当鸡肋罢了。”
  褚怿啼笑皆非,大手顺势在她那里抓起来:“吃过了,有味得很。”
  容央脸瞬间爆红,挣开他,踢他,褚怿笑,任她踢,等她踢完,方道:“还气吗?”
  容央掖紧被褥,把自己包裹得严丝合缝的,不做声。
  褚怿权当是默认了,不急着去弄她,只道:“那,给我个承诺吧。”
  容央眉微蹙,瞄他一眼:“什么承诺?”
  褚怿道:“生生世世,眼里心里,都只我一人……之类。”
  容央又惊又窘,想起他在侯府给自己的承诺,嚷嚷:“你都只许诺我这一世,凭什么要我的生生世世?”
  褚怿淡笑:“你的生生世世,自然也是我的生生世世。”
  容央直呼狡猾,不肯就范,褚怿也不催,就那么炯炯地、定定地看着她。
  容央被他看得心慌,心知不讲,他今夜势必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一时又气又急,眼睫乱扇,胡乱想了一通后,泄气道:“我……我讲不出口!”
  褚怿嗯一声,四平八稳:“那看来是很肉麻的话。”
  又泰然道:“不用那么肉麻的。”
  容央无语,心道就你那“生生世世”“眼里心里”还不够肉麻?
  立刻就把白眼翻过去。
  褚怿笑纳,勾唇:“讲吧。”
  容央气鼓鼓,深看他月中的脸,看他一双眼在薄薄月光里泛漾星辉,不知为何,突然间又感觉酸涩和难过。
  大概是这凉薄的月,让人想起天亮以后的分别了罢。
  大概是因为要分别,所以平日里放浪无拘的人,才会突然想在自己的身上绑一根绳吧……
  容央忍住悲伤,转开眼道:“反正,我不会离开你就是了。”
  褚怿静静听着,不打岔。
  容央道:“反正,不管你什么样,做什么,成大英雄也好,不成也好,打胜仗也罢,不打也罢,是顶天立地的人,或不是这样的人,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褚怿目光深凝,最后微笑:“不是做不成大英雄的夫人,就要移情别恋了?”
  容央讲甜言蜜语还被他抬杠,恼火:“你到底听是不听?”
  褚怿笑着服软:“听。”
  容央噘嘴,继续讲,从鸡零狗碎,讲到荦荦大端,从前世今生,谈及来世三生,一会儿丑话在前,一会儿也信誓旦旦……
  褚怿认真听,眸底倒映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唇边笑影沉静深长。
  一股脑讲完后,容央累了,裹在被褥里道:“我也要听好听的话。”
  言外之意,便是该到他来承诺,他来蜜语甜言了。
  褚怿挑唇,学她:“讲不出口。”
  容央气极:“那……”
  蓦地反应过来——讲不出口,那就是很肉麻、很肉麻的话。
  心里蓦然间舔了蜜似的,甜滋滋,软丝丝,容央乖乖躺回去,正色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听的。”
  意思是你只管讲,我听得下去。
  褚怿唇边弧度更大,笑完后,道:“那你过来。”
  容央狐疑得很,不动。
  褚怿转开脸:“那就算……”
  一个“算”字没落完,容央嗖一声蹭过来,撞得褚怿差点掉下床去。
  “你这……”
  低哑的笑声响在帐中,似是无奈,似是宠溺,似是浓浓的餍足和惬意。
  “快讲快讲!”
  有人催促,簌簌而动的月帐里,拉拉扯扯,抓抓挠挠。
  褚怿抵抗着,低笑着,大手在那俩魔爪前挡。
  容央愈振奋,整个儿缠上去,褚怿抱住,心道:傻。
  ※
  苍天破晓,一束冬阳投映在窗柩间,凛冽的空气里夹着清淡的胭脂香气。
  褚怿一袭雪白里衣,抱臂倚在落地罩前,静看镜台前的小美人梳妆。
  小美人今日多敷了一层粉,尤其在眼睑下——昨后半夜就没睡成,不敷粉,小美人不肯见人。
  耳后有脚步声靠近,是百顺把甲胄、马鞭取来,规规整整地放在外间长案上。
  继而是丫鬟入内,送来戎服、皮靴。
  褚怿敛去眸中笑,转身去案前,由百顺给自己穿上戎服、皮靴,及至披戴甲胄时,褚怿示意停。
  其时镜台前窃窃私语,有人在低声抱怨胭脂的颜色不对,褚怿走过去,抹唇脂的荼白退开,容央凑在镜前,嘟着嘴反复审视。
  褚怿:“美得很。”
  容央转头,看到他一身紧飒的戎服,眸光一黯。
  褚怿拉起她往外走。
  及至案前,褚怿驻足,伸开双臂,用眼神示意容央案上的头盔、铠甲。
  容央看过去,神情愈发沮丧。
  褚怿不做声,看着她,铁定要她亲自给自己披甲的架势。
  容央眼眶更酸,强忍着走上前,试着一拿后,埋怨:“重死了!”
  褚怿从后握住她双手,硬把那甲钉连缀、金丝网织的铠甲拿起来,手把手带着她、教着她,给自己穿上。
  悉悉索索的冷响荡在耳畔,容央低着头,眼泪不住在眶边打转。
  铠甲穿完后,褚怿把头盔拿来,放进她怀里。
  容央咬紧唇,抱着那冷冰冰的头盔。
  这一回,不得不抬头了。
  柔软的晨光漫射在屋里,像似有又无的网,捆绑在彼此身上。
  褚怿眸光沉沉,容央泪光潋潋。
  四目相对,默然无言。
  褚怿捧起容央的手,低头。
  一声号角穿云而上,大军号令声、集结声响在层层墙垣之外,飒飒沓沓的蹄声却踩踏在心房。
  容央哽咽垂泪,褚怿温柔伸手,抹去她颊上泪水。
  “送不送?”褚怿问。
  容央用力点头。
  ※
  帝姬府大门外,前来相迎的褚家军已夹道肃立,李业思牵着褚怿的战马影杀等在队伍最前端,号角声响后,再次朝大门里望。
  行军时辰是不能误的,况四爷褚晏特意交代过,要提防褚怿因情逗留。
  看看天色,最多半个时辰就该出发了,李业思把马缰拿给旁边的士兵,迈步朝府内走。
  及至门前,一众侍女鱼贯而出,李业思抬眼,急忙止步。
  瑟瑟冬风吹响檐边古树,散下薄薄剪影,褚怿、容央并肩站在台阶上,一个战甲凛凛,一个盛装靡丽。
  李业思颔首行礼,身后众士兵齐声呼喝,声遏云霄,气撼山河。
  容央心潮澎湃,默默把小手从褚怿手里抽回来。
  褚怿唇微动,却到底没说什么,看着府外乌泱泱的一片人,拾级而下。
  李业思牵来战马。
  容央袖手伫立原地,手越握越紧。
  褚怿翻身上马,提着缰绳原地踱一圈后,走至容央跟前,招手。
  容央只当是要做最后的告别,垂落眼眸,拾掇心情走下去。
  褚怿弯腰,一把揽住她腰。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晃得人神迷目眩,继而是雷动一般的起哄声响彻大街,容央木愣愣地坐在马背上,半晌过去,心脏犹自狂跳不休。
  褚怿唇勾着,圈她在怀,不急不慢策马向前。
  铿然铁蹄声紧跟在耳后,展眼往前望,是褚家大军招展的旌旗。
  还有推窗探头的看客,跂踵摩肩的百姓。
  容央被褚怿抱着,穿行在喧嚣人海里,故意道:“你这样,不合规矩的。”
  褚怿目光在前,嗯一声:“你男人就没规矩过。”
  日头渐高,晨曦普照大道,容央唇角抿着甜甜的、暖暖的笑。
  手腕突然一凉,是褚怿把一物系了上去,容央低头,看到他大手后,一串用红绳系着的小铜铃。
  “昨日买的,道歉的。”
  褚怿说罢,绳已系好,叮铃,叮铃……
  容央看着那抹红,那点青,眼眶红红的,心里热热的。
  “昨日求的。”
  容央把一个绣着并蒂莲的小荷包塞进褚怿手里去,强调:“不是道歉的。”
  褚怿用拇指拨开荷口,看到里面放着的一纸平安符,想起兴国寺,释然一笑。
  “能好好的不?”
  褚怿最后一次问。
  容央还是答不能。
  答完头扭开,扬小脸,倔强又倨傲。
  褚怿笑,低头贴她耳:“那就想着我。”
 
 
第97章 、写信
  褚怿离开汴京的第二天, 容央收到一封信。
  薄薄的信封上,居中写着“莺莺亲启”四字,字字奔放豪纵, 一瞧就知道是何人的手笔。
  容央按捺激动,把信从荼白手中拿过来, 故作矜持地打开后, 手指在信封里掐半天,愣是掐不出个东西。
  荼白、雪青两个候在边上, 大眼瞪小眼。
  容央蹙起眉, 把封口撑开往桌案上一倒,一片枇杷叶飘飘然降落下来,除此以外, 信封里再无任何东西。
  容央盯着那一片孤零零、绿油油的枇杷叶, 眉头蹙得更紧:“什么意思?”
  荼白、雪青舌桥不下, 也聚精会神把那一片叶子盯着,心想八成又是驸马爷要耍浪漫,玩情调了, 忙答:“定是寄情于物了!”
  容央挑眸, 半信半疑。
  雪青心念电转, 道:“这枇杷树结果, 向来都是成双成对的, 故民间常用枇杷来比喻夫妇和美。驸马爷给殿下寄来此叶, 定是途经枇杷树,心生相思意,盼望能早日戍定关城,回京跟殿下团圆了。”
  容央心里熨帖,却把玩着那片绿叶哼:“这才去一天, 就巴巴地想回来,什么将军哪。”
  荼白嘴上抹蜜:“想殿下的时候,只是有情郎,不是将军了。”
  容央以叶遮掩下半张脸,美眸弯弯。
  窗外日头正暖,冬晖铺陈在柩格间,容央把那片厚大的枇杷叶放在鼻尖轻嗅着,蓦地想到一事,放下枇杷叶道:“陪我去外面逛逛。”
  ※
  两日后,大军在陈留驿馆下榻,夜幕四合时,褚怿从馆前巡查回来,满头大汗的骑兵把一封信奉上。
  褚怿垂目,视线定格在那一行娟秀的小楷上,唇微挑,拿信,进门。
  百顺想跟进去,给迎面而来的一扇门撞得满眼金星打转。
  烛灯烨烨,一顶红缨凤翅兜鍪被搁在案上,褚怿入座,把那封信拿在眼前,静静观赏。
  容央的字是很小巧的,跟她的人一样,玲珑可人,光是看着,就令人很想摸一摸。
  褚怿也确实动手了,大拇指在“悦卿亲启”那四字上来回抚过。
  信封里倏然喀嚓一声微响,似什么东西破损,褚怿忙住手,盯着那光影斑驳的信封不再动。
  半晌后,褚怿眯眼。
  紫泥一揭,褚怿撑开封口,把信往案上一倒。
  一片片树叶窸窸窣窣飘落下来,青绿相间,红黄交映,仿如春日下一泓清泉萍浮鱼跃,一泄眼前。
  褚怿扯着唇,定睛看着面前的一幕,笑了。
  这算是投桃报李,还是……睚眦必报呢?
  再次往信封里确认,确乎是有样学样——除一堆树叶以外,只言片语都没给他寄来。
  褚怿苦笑,放下信封,默默拈起一片绿叶来看。
  叶是白槐叶,小小的一片,应该就摘自中庭里她最不喜欢的那一大棵白槐。
  大婚的第二日,她领他改造府邸,对这棵大白槐是十分不满,并扬言要砍掉来栽种牡丹的。
  但最终天香园建成,白槐也还在那儿,雪青口中“驸马也许会喜欢”的常青树,也只是换了个地方。
  褚怿唇边噙笑,回忆着昔日琐事,品赏完后,把白槐叶翻面放下,目光蓦地一凝。
  白槐叶背面,一颗黑漆漆的小楷静静地镶在茎叶间,褚怿重新拿起来,对灯细看,辨认出一颗小字:我。
  心潮涌动,褚怿抿住唇畔笑,立刻把面前的一堆树叶逐一翻开,辨认,排序。
  半晌后,拼出一行谜底。
  是《诗经》里天真大胆的嗔怪。
  是烛影中,她拿着那片枇杷叶,温柔又骄矜的命令。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我不做点什么表示,你就不肯给我写点东西?
  褚怿眸心凝光,看着这一句命令笑,越笑眸光越软。
  殊不知,那扇把百顺撞去千里外的屋门已经给人推开,来人正目定口呆地伫立在暗影里。
  待褚怿发现之时,来人已不知呆立多久,两人目光相触,俱是虎躯震颤,心神骤乱。
  前者乱的自是走神被窥,至于后者,则是尚不知褚怿那一脸痴汉的笑是为哪般,就又给那瞬间转阴鸷的眼神唬得背脊生寒,茫茫然地杵在那儿,浑然一根被冻住的竹竿般。
  饶是褚怿敛神得快,极快拿信封把案上树叶盖住,起身行礼。
  “竹竿”忙示意不必,上前时,余光瞄到信封边角盖不住的一些破叶子,表情更匪夷。
  褚怿不给他再往前细看的机会,走下去道:“三殿下有何贵干?”
  赵彭视线给他寒光凛凛的甲胄挡住,敛眸:“呃……”
  语塞半晌,方答:“那个,奚长生……呃,就是,他当真是姐夫特请来照顾我的?”
  褚怿面不改色,点头。
  赵彭受宠若惊,怔忪一瞬后,一把握住褚怿的手。
  “……”褚怿默不作声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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