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她变成了蘑菇——青花燃
时间:2021-02-01 10:02:52

  偏偏这具躯壳一无所觉,机械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像是要饮到地老天荒。
  谢无妄:“……”
  生无可恋,默默承受。
  *
  宁青青悄悄放下手中的帐幔。
  恹恹地垂下了眼睛。
  没劲。
  她本以为变成了马尿味的‘美酒’,能让谢无妄当场‘噗’一下喷云水淼一头一脸呢。
  谁知道他居然饮得那么开怀,一杯接一杯,连停顿都无。
  口味甚重!
  她心存敬畏,默默游回了玉梨苑。
  看看圆月的位置,谢无妄也差不多该来找她吵架了。
  想想还是有一点小激动。
  方才途经山道,凛冽的夜风刮得她浑身冰冷,她正打算要不要进屋躲一躲,便看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抬头,对上一双幽深冷沉的眼。
  观察力细致入微的蘑菇,立刻就发现谢无妄的瞳仁在极轻微地震颤,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他的脑袋里面也有个心魔和器灵在天人交战似的。
  器灵:“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酒气与怒火走来了!”
  心魔:“儿子,稳重点。别待会儿什么都没捞着,又来找你爹哭。”
  器灵:“呵,这是在提醒老子,你要使阴招抢我魂力?我可谢谢你全家!”
  心魔:“老子的全家就只有你这个不孝子啊!”
  宁青青:“……”
  不是,两位,你们这个样子,让菇怎么专心沉浸在谢无妄的吵架剧情里面嘛!
  过分了。
  宁青青生无可恋地让身体自己动。
  “道君不是刚收了合心炉鼎么,还来这里做什么?”她讥诮地挑起唇,神色映在谢无妄的黑眸中,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无妄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唇。
  “不至于那么急色。”他没有驱逐酒意,气质颇有一点懒散不羁,领口微敞,能够看清精致的锁骨和小半结实漂亮的胸膛。
  宁青青:“……”
  他大概不知道他身上的酒气有多冲,简直就像掉进了陈年马厩。
  她的嗓音微微有一点颤抖:“谢无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泪水晕得一片模糊,真·谢无妄刚刚冷静下来的心绪再度沸腾如火。
  ‘不要哭!阿青,不要哭!’
  遗憾的是,他无法左右这具躯壳继续对她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阿青,”他放缓了声音,眸色转寒,“不要贪心不足。”
  宁青青都快被他气乐了。他自己做些事情叫别人误会,反倒还怪人家贪心?
  她很想开口教一教他做人的道理,但是考虑到那两个尽心竭力、翘首以待的“老父亲”的心情,宁青青默默缩回了试探的黑手。
  吵架吵架,老实按照它们的安排,认真和谢无妄吵架。
  蘑菇继续蛰伏。
  “贪心不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要我的夫君一心一意,这有什么错?谢无妄,你若是厌了我,腻了我,只管直说,我绝不会赖着你!我绝对,绝对不会与旁人共侍一夫,你若要找别人,可以,我们解契离籍!”
  他并不说话,只居高临下冷睨着她,黑眸全无波澜,她的伤心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除了……隐隐震颤的瞳仁,以及瞳仁边缘迸出的那一缕几不可察的血丝之外,他的脸上并无任何波动。
  “说啊谢无妄!是不是要和离!”她的眼睛里涌出泪水,“你说啊!”
  “别闹了阿青。”他眉眼不耐,“很难看。”
  她的身体轻轻一颤,像落叶般抖动起来,一双惨白的小手不自觉地抬起,环抱着肩。
  她看起来极冷、极疼。
  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带走了她的温度和魂魄。
  谢无妄幽黑的瞳仁震颤得更加厉害,神魂难耐地沉沉喘息,他想要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想要拥她入怀轻吻她通红的眼角,想要许她任何诺言,只要能哄她开怀。
  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
  心脏向着深渊,不停地坠落。
  他许过她承诺的,在她丢了一次性命之后,他已退让了一步。
  夫君身边,只你一人。
  倘若早些知道自己终究会让这一步的话,不如早早便遂了她的愿,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时今日。
  不过就是守着她一人而已,这有何难?
  他本也不是重欲之人,唯独对她例外。
  她的眼泪还在流,一滴一滴,像是整个世界,砸在他的身上。
  他却知道,这还不是终结。
  此刻他已经无法想象,他放任她独自离开之后,她还会掉多少眼泪?尤其是……当她扔掉或是毁掉那对小木人的时候,会如何心如刀绞?
  她撑不过去的。
  谢无妄再一次尝试夺取身躯的控制权,直到耳畔响彻“嘤”声,仍然只是在瞳仁边缘多添了一道血丝而已。
  他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容颜铭刻。
  宁青青此刻十分失望。
  是她天真了,听信心魔和器灵的话,还以为谢无妄会像凡夫俗子那样和她吵架。这算什么,他连眼角都没红一下,她期待的什么声嘶力竭骂脏话,恐怕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不过此刻最失望的倒也不是她。
  看着她的眼泪不要钱地流,嗷嗷待哺的器灵和心魔却什么也没捞着。
  “我难看么。”她用泪眼朦胧的视线凝视着他,喃喃道,“我不难看,负心的人才难看。谢无妄,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并没有受她威胁,只是极慵懒地轻笑了一声。
  她缓缓转过身,柔软曼妙的背影顺着走廊踏向院门。
  她能感觉到谢无妄的视线沉沉落在她的后背上,但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她其实想要他一句解释,可他却放任她一步步走向冰冷漆黑的夜幕中。
  踏出院门,宁青青御剑而去。
  “阿青,”温和的声音带着笑意,“走了就别回来啊。”
  倘若谢无妄此刻可以动一动,他定会一把火将这具不听话的躯壳焚成飞灰。他的心肠向来极为冷硬,他的理智向来不可撼动,他的脑子里从未有过任何失去理性的念头。
  但在这一刻,他将自己与这具躯壳剥离,真心实意地,想要灭杀了它。
  然而他却不得不借助这具躯壳的神念,感受她一点点远去。
  宁青青骑着剑飘离圣山的时候,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的。
  因为心魔和器灵再一次打起来了。
  它们都以为对方偷吃了她的魂力,毕竟她看起来那么伤心,那么绝望,怎么可能一口吃的都供应不上?
  两个都知道,倘若再叫对方这么偷吃下去,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变得比自己强大许多,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这般想着,心魔和器灵再不顾父子之情,拼尽全力厮杀在一处。
  宁青青:“……”
  害得父子相残,这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这事做得,恁不地道。
  *
  他记得,她走了整整六日。
  到了第四日,他懒洋洋地暗示浮屠子去找她,良言相劝。
  而他,又冷了她两日之后,亲自将她接回。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已不再冷着脸闹别扭,虽然仍有一点委屈,但却掩不住失而复得的喜悦。她根本,离不开他。
  往昔的一切,与他的预期分毫不差。
  然而此刻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也许几日,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几息。
  她流下的每一滴苦痛的泪水,都是流逝的魂力。
  她在枯萎,在死去。
  他却只能这般看着。
  看着这具躯壳,走向属于他的至高之位,走向他并不需要的喧嚣繁华。
  走向……
  他记得,她离开之后,他每日都要饮下许多酒……
  那个,滋味永生难忘的酒。
 
 
第43章 拥她入怀
  宁青青开启自动寻路,在晨光熹微时,飘飘然落进了一片紫竹林。
  竹上一斑一斑渗着浅色的圆点,像是串串泪痕。
  悲凄伤情,十分应景。
  心魔和器灵还在她识府里打架。
  她不喜欢它们打架,那种感觉就像是脑海里面关了两只乱飞的苍蝇,嘤嘤嗡嗡,又吵闹,又把自己撞得很不舒服。
  得想个办法劝架才行。
  宁青青眼珠转了转,找个落叶松软的地方盘膝坐下,托着腮,自言自语——
  “好奇怪啊!天圣宫的酿酒师,为什么会酿出味道那么像马尿的酒来?莫不是……酿酒师自己饮过马尿?”
  战斗激烈的双方忽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齐齐呆住。
  打斗戛然而止。
  心魔:“噗哈哈哈哈!儿砸,老子这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哇!”
  器灵:“……”
  心魔:“啧啧,都怪为父无能,让孩儿你流落在外,沦落到饮马尿为生,所以这么了解马尿的滋味啊!咦嘻嘻,呜哈哈,咩桀桀桀!”
  器灵:“放……放屁!老子才没碰过凡马,那是独角妖兽的味。”
  心魔:“噫嘘唏!随口诈一诈,你还真就自己交代饮过兽尿啦?啧,真是知子莫若父!”
  器灵:“……别和你爹说话!”
  这一回合,器灵完败。
  宁青青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东看看,西望望。
  她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一个伤心失落,神不守舍的殇情女子,平平无奇,深藏功与名。
  这一架,心魔和器灵倒是打出了一个结论——似乎谁也没有撒谎,因为若是对方当真偷吃了魂力的话,不可能还是和原来一样弱唧唧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这次妄境中,宁青青遭受的打击还不够大,没能真正伤到魂魄。
  发现“真相”之后,两个事后诸葛开始了毫无节操的马后炮对轰。
  心魔:“呵,是你信誓旦旦说女人最看重第一次,所以第一次离家出走肯定痛彻心扉,现在好了?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了?”
  器灵:“哈,现在怪我?老子有没有告诉你,这一次吵架他们和好得太快,恐怕虐不进骨子里?”
  心魔:“嗤,马后炮。行了,下次别再犯蠢,你爹我心胸宽广,原谅你一回。”
  器灵:“如果有一天这世上没了蠢货,一定是你老子我大义灭亲!”
  两个相爱相杀的家伙花费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在磕磕绊绊的吵闹声中敲定了下一步计划。
  随后它们双双休战,养精蓄锐去了。
  宁青青无聊地发起了呆,让这个身体自己动。
  她其实有点想不明白——心魔和器灵说这些是她的记忆,可是她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这个身体的所有感受她都感同身受,她并不讨厌这个傻乎乎伤心的女子,因为全身心地喜欢一个人、对他好,这件事本身并无任何过错。
  错的,是那些随便对别人施加伤害的人。
  善良友好的高等生物默默关注着这具自己会动的身躯。
  只见这具身体抬起手来,轻轻抚着一株泪斑紫竹,柔声对竹子们说话。
  ——“你们也是因为伤心,才弄得满身都是泪水对吗?我本来心中很难过,但是看到你们之后,忽然觉得自己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和他在一起整整一百年了,他很忙,也不喜欢我多管他的事,我早就觉得我和他并不在一个世界,但我舍不得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那个与我格格不入的世界。”
  ——“和他在一起,我改变了许多许多,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说个秘密,你们别笑话我啊!我,我见到他穿过的衣袍,用过的茶盏,他的法宝,他写的字……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心脏都像是装满了热水一样,暖得冒泡泡,就是这么喜欢他啊!”
  ——“别人都以为我贪图他的权势财富,其实不是,我就图他这个人。我从来没有问他要过什么东西,我就是喜欢他,想要好好陪他一辈子。不过……算了,负心之人一文不值。没什么大不了,从此刻开始,我要一点一点把他从心里面扔出去,等我伤好了,我便不陪你们了,我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你们不要太羡慕我哦!”
  声音软软的,疼痛悲伤的心田上,好像正钻出一株坚强的小幼苗。
  竹海随风发出‘沙沙’声,沁来阵阵清香。
  宁青青忍不住接过身躯的控制权,开口对“她”说:“你很好,很坚强,我喜欢你,我会陪着你度过难关,我们一定可以的!”
  虽然明知道“她”听不到,但宁青青仍是投入了全部真情实感。
  心弦一震,眼睛里缓缓洇出泪水。
  宁青青敏锐地发现,这两滴泪水有些不一样,它们不再浮于表面,而像是从心底淌出来的热泪。
  像是她的泪,又像是“她”的泪。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胸口涌动着激烈的感情,虽然在流泪,但并不伤心。
  就像……孢子迎着狂风,坚定前行。
  哪怕身体被吹得扁扁的,但它仍然一往无前,它勇敢、坚定、无畏,它不会指望着谁,也不必依赖着谁,它肆意飞翔,竭尽全力冲锋,生死无憾!
  其实,世间每一个生命,都是这样的啊!
  心中的小小幼苗在抽枝发芽,孢子寻到了它的沃土,它勇敢地扎根,努力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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