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半月便能见到海底。死不了。”
宁青青清了清嗓子:“那个……有件事我得先说明……”
谢无妄眉梢微挑,等她继续。
她急急甩锅:“那时我并未找回记忆,脑袋不甚清楚,瀛方洲的事情只是随口一提,至于什么排空海水看看海底长什么样子这种昏招,完全不是我的主意,都是浮屠子自作主张!谢无妄,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该知道我是一只勤俭节约的蘑菇,绝对、绝对不可能提出那种劳民伤财又没有任何意义的建议。”
谢无妄静静地看着她,微笑。
宁青青一鼓作气:“真是穷奢极侈!真是丧心病狂!真是毫无人性……”
“我知道,”谢无妄淡声道,“不关你的事。”
“对嘛!”宁青青狠狠点头,“我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蠢话!”
“是我。”
有一瞬间,玉梨苑风都停了。
宁青青的视线在谢无妄精致漂亮的唇线上打了几个转转,仿佛在回味它方才是如何动作的。
她眨了眨眼睛。
慢吞吞地把视线转向天空。
“今日天气真好,宜修行。”
“阿青,清空瀛方洲海域,是我的主意。”谢无妄慢条斯理地整了下袖口,“你怎么看?”
宁青青:“……”
呵呵。
她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望向他。
谢无妄的脸,一如既往的好看。
她觉得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她不是不可以说些违心的话。
“我忽然觉得,这件事情绝不简单!”她微微凝着视线,双唇抿成坚定的弧度,“我仔细想了想,云水淼与东海侯消失之前,曾出现在瀛方洲,随后你对瀛方洲动手,云水淼便化身成了‘西阴神女’出世……说不定这其中就有什么关联。你向来神机妙算、洞若观火、运筹帷幄,想必是看到了我等凡人看不到的先机。”
谢无妄:“……”
他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与他对视,丝毫不怵。
能把假话说到让人一眼就看破,不得不说是一种独到的本领——她就有这个本事。
她现在是真的很好。
真的放下了。
“阿青,”他垂眸,淡声开口,“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不想答,便笑一笑,只当我没问。”
宁青青的心脏微微悬起一丝。
他抬眸,凝视她的眼睛:“你是何时真正放下的?”
宁青青前后晃动的双腿停了下来。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握住廊栏。
这个问题,她知道答案。
是在妄境的竹林中。
她听着‘宁青青’絮絮叨叨地与竹子们说话,她没有鄙视这个傻乎乎的女子,而是体谅她、理解她、与她共情。从旁观者的角度,她看到了自己的问心无愧,她很确定,真心地爱一个人并且对他好,并不是错。在那段感情中,她没有留下任何遗憾,她付出的一切是真挚而圆满的。
她不后悔。
生命就该是这样啊,真诚、热烈、无怨无悔。
她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失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还活着,所有的经验,好的、坏的,都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坚韧强大。
她扬起脸来,朝着他粲然笑开:“谢无妄,我很好!”
眼睛里面蕴着光。
谢无妄瞳仁微缩。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何为惊艳。
第93章 叛逆之举
谢无妄转开了视线。
只不过,方才那一霎,浑身闪闪发光的宁青青已经烙进了他的心底。
她就像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圆满、美好。
散发出温暖的光,足以照亮周遭一切黑暗。
“你好便好。”他淡笑着回眸,望向她。
她垂着脑袋,弱弱地嘀咕:“如果不用看完书墙上的书,那就更好了。”
谢无妄神色冷酷:“是该给你定个期限,以免无限拖延。”
宁青青:“……”
她紧张地盯着他那精致漂亮的唇,总觉得那里会射出一支利箭,将她一箭穿心。
他无情地宣判:“三个月之……”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指向他的衣袖:“谢无妄!你的传音镜发红光啦!”
只有发生重大而紧急的事件,麾下修士才敢动用最特殊的传音镜。
谢无妄垂眸看了一眼,并没有太大反应,而是不紧不慢地抬眸看她。
宁青青:“?”
看她作甚?
谢无妄的视线落向她双手,见她那一双细白的小爪子规规矩矩放在膝上,这才长眉微蹙,取出袖中的传音镜。
宁青青后知后觉地转了转眼珠。
谢无妄方才看她的手,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把她的传音镜也归到了重大特殊的范畴?他以为她故意给他传音,扰乱他的视线?
她眨了眨眼,把菌丝探入乾坤袋,刨了好一会儿,才从杂物堆里刨出了传音镜。
情绪有那么一点点复杂。
她晃了晃手中冰凉凉的铜镜向他示意,并不是她捣的鬼。
真是别人有急事找他。
是正事!
大事!
谢无妄并没有避着她。
他懒散地注入灵力,然后等待传音镜中传出声音。
看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当真是丝毫也不把天下之事放在眼里的猖狂——哪怕十七殿殿主逝世,也不值得动用紧急传讯。这一亮,必定是真正的大事。
“禀道君!战殿殿主毛英俊假传圣令,于丑时将西阴神女劫下圣山,目的不明,踪迹消失!”
是右前使白云子的声音。
对这个倒霉的右前使,宁青青印象也比较深刻。在她刚刚变成蘑菇那会儿,因为“谢无妄不行”这件事情,耿直的白云子在乾元殿与她一唱一合,跟双簧似的,结果吃了虞浩天的刑鞭。
谢无妄微眯起长眸。
宁青青感慨万千:“谢无妄,你办事,可真是雷厉风行啊!”
云水淼昨日才到圣山,落脚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谢无妄竟然就安排人手把她给弄去刑讯逼供了?
虽然她知道他行事一向很有魄力,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雷霆手段。
厉害了。
动手这么快,真真叫做先发制人,旁人都不好意思怀疑到他的身上。
她的脑海里瞬间掠过一串串马屁,只等他露出骄傲的神色,便给他吹个天花乱坠。
谢无妄怪异地看着她:“阿青,此事并非我的安排。”
宁青青眨了眨眼睛,与他对上视线。
只见他长睫一动,恢复了往日那般虚伪温和的模样。
她瞬间入戏,双眸凝出明亮的光:“自然与你无关,也与天圣宫无关!都是那个什么……什么殿主自作主张!”
谢无妄:“……真不是我。”
“真!比珍珠都真!”宁青青斩钉截铁。
谢无妄轻笑出声。
“那你是不是得赶紧轰轰烈烈地追杀一番,然后无功而返?”宁青青认真地为他谋划。
谢无妄扶额。他,还真没有这么“果决”,能让自己身边的重臣从圣宫中把西阴神女公然弄出去。
不过……既然她误会了,干脆顺水推舟,拉上她一道。
他道:“阿青,你知道我擅长不说谎。”
她点了点脑袋。
“你可以帮我吗?”他轻笑着,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聪明机灵的阿青,帮助我在人前洗清嫌疑,如何?”
她面露迟疑。
“期限多加一个月。”他指着东面书墙,平静地抛出诱饵。
“成交。”宁蘑菇深谙‘拖’字诀,拖得一日是一日,拖啊拖啊兴许就真不用念书了。
*
谢无妄带着宁青青回到乾元殿。
事情比想象中更要恶劣一些,云水淼身边的老妪死了,正是因为发现了她的尸体,旁人才意识到战殿殿主毛英俊干了一件惊天大事。
现场一片血腥狼藉,老妪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宁青青偷偷瞥了谢无妄一下,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谢无妄虽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但是像这个老妪这样在人前出言得罪他,肯定是罪不至死。
他制定了严苛的道律,自己也会遵守。
杀人,总要有正当,或者说在道律中能找得到的理由。
这是他给自己划下的一条线。有这条线在,便不会因为手中掌握着至高的强权,而肆意为所欲为。
不该死的老妪却死了……
难道真不是谢无妄干的?
她缓缓转动着眼珠子,忽然眸光一定,脊背悄悄冒起了一股寒气。
她发现了一个盲点,只不过此刻人多眼杂,暂时不宜与谢无妄交流。
一名管事模样的修士正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禀给谢无妄。
“毛殿主于丑时抵达客殿,出示了手令,说是君上有要事与西阴神女商议。属下验过手令之后,便让毛殿主进入客殿。大约半炷香之后,毛殿主便带着神女往西南方向瞬移而去。属下无能,方才才发现殿中尸首,便急急向上峰禀告。”
此人的上峰便是右前使白云子。
生着小八字的胡须的白云子站在一旁,脸色颇有一点愁苦。
谢无妄垂眸沉吟片刻。
“刑殿殿主何在。”
虞玉颜垂首出列:“在!”
“全力追拿毛英俊。”
“是!”
无数道流光顷刻间掠出圣山,散向四面八方。
虞浩天身死之后,虞玉颜接手了刑殿,虽说混乱忙碌,倒是有效地缓解了伤痛。
看她出门前还特意照了照镜子,便知道心情还算是不错。
谢无妄一一吩咐下去,然后回眸瞥了宁青青一眼。
只见她冲着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一看她的模样,他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他带着她掠出圣山,漫步云间,往西南而去。
“说吧,这里无人能听见。”
他用广袖卷着她,身躯没有丝毫触碰。
宁青青看着云层下方一道道飞速掠开的暗红身影,定了定神,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觉得白云子有问题。”
“继续。”
“白云子说,毛英俊假传圣令,带走了西阴神女。可是在你出面之前,他怎么会知道手令是真是假?如果不是情急口误,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和毛英俊是一伙的!”
谢无妄微微把身躯俯向她,目视前方,偏低了头,道:“阿青心细如发,慧眼如炬。”
冷香若有似无地袭向她。
还没闻个清楚明白,他便立回了身去。
“不怀疑我了?”他懒洋洋地问。
宁青青道:“你不会杀那个老婆婆。虽然她看起来很傻很讨厌,但她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嘛,只是被云水淼骗了,本心不坏——你是英雄,不杀好人。”
谢无妄轻嗤一声:“谁说我不杀好人。”
她偏头,冲他笑了笑,笑得他把视线挪到极远的地方。
他微微勾唇:“什么英雄,天真。”
“等等!”宁青青挺直了自己的小脊背,“你可不要凭空污我清白,从一开始我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事与你无关,都是那个什么什么殿殿主毛英俊自作主张!”
谢无妄低低地笑了起来,身躯微微前后晃动,连带着卷在她腰间的长袖也发出了华贵的簌簌声。
一点点痒。
他道:“知道我为何没动白云子?”
宁青青眨了眨眼睛。
她慢吞吞地侧头,望向他好看的侧脸:“……所以你也发现他不对劲了?”
谢无妄只笑了笑。
他道:“无论是白云子,还是毛英俊,身上都没有丝毫可疑之处。方才你也见到白云子了,你观他神色,可有半分心虚?”
宁青青摇了摇头:“我是看不出来,只不过这些家伙都是活了上千岁的老狐狸,我能从他们脸上看出破绽才奇怪了。”
就像谢无妄,若是他铁了心要瞒她的时候,她自然是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的。
“我也看不出。”谢无妄语气淡淡。
宁青青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谢无妄继续说道:“白云子、毛英俊,还有先前带着瀛方洲地图前来行刺的虞浩天,从他们身上,我都没有看出异常,也没有查到任何与谋逆相关的线索。”
宁青青后背更凉。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这些人,平时都是正常的,只有在特定的时候会做出与平日迥然不同的事情。”
谢无妄缓缓颔首。
“动了白云子,恐怕打草惊蛇。”他凉凉地勾起唇角。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靠近了他一些,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觉得,这次有可能找到‘蛇’?那可要抓住七寸,一下打死!”
他瞥了她一眼:“同类相残?好一个竹叶青。”
宁青青:“……”
她气呼呼地转开了脑袋。
谢无妄笑着,把她稍微往身边挪近了一些。他的温度不动声色地浸染她,让她感到安心。
“阿青上次不是曾怀疑过,虞浩天也许与黄威一样,被魔蛊染黑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