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走进厨房,郑南枫在侧脸下颌摸了摸,“这是合起伙来捉弄我?”
……
盛语秋忙前忙后,终于在厨房打碎了两个碗碟。
“小姑娘家家要小心,不要伤了手。他们男人受点伤没事,我闺女万万不能。”孙大娘麻利地收拾起碎片,又抄起筷子,把一块鱼肉送到盛语秋口边,“来尝尝这个鱼,鲜不鲜?”
盛语秋伸着脖子,“好吃耶。”
“给你吃什么都说好吃,平日里韩大夫是不是不给你吃好东西啊?回头我找他算账去。”孙大娘颠了颠勺,话却说得甚有当家主母的派头。
“是孙大娘烧得太好吃了。比宫里御膳房烧的都好吃。”盛语秋又捏了根小白菜,“连白菜都这般好吃。”
孙大娘努了努嘴,“我算是明白了,我这闺女的嘴太能哄人了。快帮我把菜端到桌上,一会我们就开饭。”
“好嘞。”盛语秋端着菜碟,一路小颠。
郑南枫坐在桌边,头上的斗笠还未摘去,“你这是够入戏的。”
“在六扇门可没这么多好吃的,今个儿过节呀。”盛语秋用手肘碰了碰郑南枫,“开心点。”
“敢情难为的不是你,”郑南枫使劲吹了吹黑纱,抬眼瞥着盛语秋,“丢脸的也不是我。”
“对呀,你撒欢了吃就是。”盛语秋拍了拍桌子,扬了扬眉,“我去厨房端菜。”
“我来我来,”孙大娘叫住了盛语秋,她把菜放到桌上,“你陪姑爷说说话,不然干坐着多无趣。是不是啊,姑爷?”
郑南枫犹如被唤醒,猛地抬头,“不会不会。”
“我这姑爷话儿不多,不过一会儿就好,保准你喋喋不休。”孙大娘叠着手,又匆忙转身折回,“我这火上还炖着鸡汤,马上就好。”
“孙大娘,我帮你吧。”盛语秋站起身准备一起去厨房。
“坐着坐着。”孙大娘摆着手,匆匆又进了厨房。
盛语秋把手肘撑在桌上,两眼盯着菜,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想起郑南枫在一边,又悄悄瞟了眼。
碰到盛语秋的目光,郑南枫迅速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说。
“咣”的一声,一大坛酒被丢在桌上。
盛语秋和郑南枫的头齐齐抬起,只见孙大娘煞是自豪地说,“我们那儿嫁姑娘,姑爷要挨个和娘家的兄弟们喝,要是被喝趴下了,姑娘就娶不着了。”
盛语秋眨眨眼,“这可不是小坛,这是大缸啊。”
“姑爷,我们把喝酒的事儿补上,”孙大娘把酒盏往桌上一摔,转脸看着郑南枫,“成亲那日,韩大夫护得紧,生怕把你喝多了。结果他自个儿还偷偷和你饮酒,太不厚道了。”
郑南枫慌忙站起身,把酒坛往桌子中央推了推,“孙大娘,酒坛重,桌子受不住。我……”
“我就知道姑爷不会推辞。”孙大娘打开坛盖,掏出打酒勺,动作利索得很。
盛语秋一时没忍住笑出声,她扶着手边的碗,抬脸望着孙大娘,“我可以吃了吗?”
“吃吧吃吧,我和姑爷喝两杯。”孙大娘把酒坛拿下桌子放在脚边,“不能挡着闺女吃菜了。”
郑南枫只当是官场应酬,接过了酒盏。可这酒入了口,甚是辛辣,他不禁皱起了眉。
“这酒我酿了十年,不过还是不够味儿。”孙大娘端起碗就干了,“还以为没由头喝了,幸好你们来了。”
“孙大娘,我敬你。”郑南枫端着酒盏站起身。
“好,”孙大娘举起碗,又眯了眯眼,“大老爷们,别扭扭捏捏在乎相貌,你当初仪表堂堂我也见过,今日就算伤了脸,我也不会不认这门亲事,这斗笠摘了去。”
盛语秋偷笑了一下,又夹了一筷子菜,“不能摘……”
郑南枫似是明白了语意,扔了斗笠,仰头干了酒。
孙大娘一激动,也喝完了酒,“姑爷也是性情中人。我孙青青今个儿认下了你,以后你可要疼着爱着我闺女,不能让她伤心。”
“好,孙大娘放心。”郑南枫直视着孙大娘,答应得干脆。
“说什么呢,我自个儿就可以照顾自己,就像孙大娘一样,不靠男人。”盛语秋随口说了心里话,可转念一想,自己与郑南枫相识七年,却是一直被照顾着的。
孙大娘转脸看着盛语秋,“傻闺女,那能一样吗?”
……
郑南枫咣当往桌上一栽,不再动弹。
“姑爷,姑爷!”孙大娘摇了摇他的肩,“这酒量不行。难怪都喝不过韩大夫。”
“孙大娘,你快别喝了,”盛语秋往孙大娘碗里夹着菜,“多吃点菜啊。”
“我高兴啊,你不知道我十多年都没这么高兴了。”孙大娘收了收情绪,“谢谢你啊,语秋。”
盛语秋拍了拍孙大娘的手,“该我谢谢您。”
“上了年纪,乏得很。”孙大娘沉了沉眼皮,“你带姑爷去房间休息吧。”
“没事,等会他就能醒。我扶您去休息。”盛语秋走到孙大娘身边,扶她起来。
孙大娘摸了摸盛语秋的脸,缓缓起身道,“我闺女真好看。”
盛语秋笑了笑,孙大娘的手粗糙却温暖,她抹了抹孙大娘眼角的泪,点点头说,“嗯,随我娘。”
把孙大娘扶回房休息,盛语秋收拾好厨房,回到桌边踢了踢郑南枫,“差不多了啊。”
郑南枫伸出手摆了摆,“等会儿。”
“走啦,不早了。”盛语秋把斗笠强行套在郑南枫头上。
郑南枫站起身,把斗笠扔在一边,“我,郑南枫,不是迟林。”
“是是是,你是郑南枫,京师最厉害的郑南枫。”盛语秋捡起斗笠塞给郑南枫,“咱们可以走了吗?”
“语秋……是我来晚了。”郑南枫往盛语秋面前站了站,逼得她靠到桌边。
盛语秋琢磨不出深意,“再不回去,就真晚了。韩大夫等我们吃饭呢,迟林应该也醒了。”
郑南枫眯了眯眼,双手一左一右撑到桌子上,把盛语秋框在里面,“你和迟林……”
盛语秋把身体仰到极限,“我俩没什么,本就是身份悬殊。师父你喝多了……”
“你喜欢他!”郑南枫稍稍靠近了些。
“喜欢你个头,……爱走不走,我回去了。”盛语秋顺势从郑南枫手臂下钻出,却看见迟林站在前院。
他的口唇没有血色,头发也蓬乱着,外衣穿得草率,“韩忆,被绑架了。”
第27章
盛语秋只觉得脑子“嗡”得一下, 撇开步子就往韩大夫家跑去。
大门未闭,伴着一阵风,盛语秋踏进厅堂。
只见韩大夫坐在厅内, 双目无神落在地板, 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聚在手上, 只为紧紧捏住那张纸。
郑南枫也已无醉酒之态, 跟着盛语秋前后脚进了门。
“韩大夫?”盛语秋走到他身边蹲下, “发生什么事了?”
迟林走进屋内, 发现韩大夫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 他了指韩大夫手中的纸条, “我醒来时,家中无人,在前院发现了这个字条。”
盛语秋从韩大夫手中抽出纸条, 摊开已经被揉皱的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
“欲救汝女,以千瓷密事为易, 明日午时, 紫檀为约。”
“密事?什么意思?”盛语秋不解地看着韩大夫,“千瓷密事,是指千瓷镇有什么秘密?”
韩大夫依然一动不动, 一时间屋内安静极了。
郑南枫拿过纸条看了看, 打破了沉默, “韩大夫, 你若不言不语, 我们如何救韩忆。”
闻言,韩大夫站起身,看了看眼前三个年轻人, 终是开了口,“午饭后,我嘱咐忆儿照看迟林,然后出门去找韩印明商议迁村的具体安排。”
“我醒来在门口发现这张字条,正巧韩大夫回来,我才知道你去了孙大娘家。”迟林补充道。
盛语秋把思路理了理,“所以,在迟林醒之前,韩大夫不在家,就是那个时候有人绑了韩忆。这个时间差……”
郑南枫点头认可盛语秋的推断,“所以千瓷镇有什么秘密?让对方非要大费周章,以韩忆相挟,却不愿当面质问?”
“对方虽在暗,却知道村里的情况,”韩大夫轻轻摇了摇头,“否则怎么正好绑了忆儿。”
盛语秋灵光一现,“因为韩大夫您是第一个发现古镇的人?所以对方认定您知道古镇的秘密。可是这儿除了河边一块破石碑,村西头一个千瓷阁,也没什么了啊。莫非……是紫檀?”
提及紫檀洞,迟林联系起昏迷前的事,“我在紫檀洞找九枕草的时候,遇到了一拨人。”
盛语秋着急道,“是南乾朝人吗?”
韩大夫慌了神,“南乾朝?就是曾经抗了八年,才覆灭的南乾朝?”
迟林:“不能确定。我一心找九枕草,并未查实他们的身份。”
韩大夫紧张的情绪松弛了些,“希望不是南乾朝,否则他们得了宝藏,又免不了一场百姓疾苦。”
郑南枫叹息,“南乾,用了八年时间抵抗,终是败了。靖朝建立以来,为了弥补战时亏空,百姓的日子确不好过。不过二十年了,这窟窿似是越补越大。”
提及南乾朝,盛语秋对迟林说,“那日有一人挟持小虎,此人是那日在断崖围攻你我的人。他像是来探路,我问他来意之时,他似有隐瞒。虽然提到了你,但总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迟林:“来千瓷镇,都是为了宝藏吧。毕竟不论拿什么来比,传说中富可敌国的财富都更诱人。”
盛语秋:“所以你是被紫檀洞的人伤了吗?”
“他们伤不了我。不过这样说来,有可能紫檀洞的人就是南乾朝之人,他们绑了忆儿,是为了找到千瓷镇的宝藏。”迟林细细分析,眼神笃定,“看来是要去紫檀洞了。”
“语秋,你随我来一下。”韩大夫交代了一句,就去了后院。
盛语秋快步跟过去。
……
韩大夫听见盛语秋的脚步,回身行了个大礼。
“韩大夫,您别把我当外人了,有什么事直说就好。”盛语秋慌忙将韩大夫扶起。
“我曾起誓,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万宁村,要将这个秘密带入土里。但是现在,我说与不说,都已左右不了此刻的境遇。”韩大夫看了看远处,“韩忆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了,如果韩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愿苟活于世。”
盛语秋:“忆儿不会有事的。”
“我曾护不了妻儿,现下却连最后的亲人也护不住。”韩大夫负手而立,“千瓷镇,确有秘密。我初来此地,曾经在千瓷阁三层发现一幅金丝线编织的卷轴。”
盛语秋想起千瓷阁三层中央的石墩,“金丝线卷轴?”
“不错,卷轴长三米,宽二米,而上面只有一句话,”韩大夫抬手比划了下,“文字是崆峒体,印明识得其言,‘只缘身在此山中’。”
“只缘身在此山中……”盛语秋重复着这句诗,“这是何意?”
韩大夫:“我猜是指千瓷镇宝藏所在。为了保守秘密,我与印明将卷轴藏匿,起誓不向他人提及此事。”
盛语秋:“莫非真有宝藏?”
韩大夫:“古镇之事传了这么多年,但是谁也没寻到过古镇。机缘巧合我来到此处,又寻得如此卷轴,也把与宝藏联系到了一起。当时我与印明认定山中有藏匿宝藏之地。于是花了近半个月时日,走遍了附近的山脉。最终,我们猜想这‘山中’指的就是紫檀山。紫檀山乃风水绝佳之地,而半山腰有紫檀洞。古人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们推断宝藏就在紫檀洞内。”
盛语秋:“您与村长入紫檀洞寻过吗?”
韩大夫:“我与韩印明曾尝试去过紫檀洞,但洞内凶险,我们最终放弃了。所以当日我看迟林身受重伤,猜想他是为紫檀洞内机关所伤,并未太过于担忧紫檀洞有外人一事。”
盛语秋:“原来如此。所以您和村长对于迁村之事并未太过焦急。”
韩大夫:“说到底,我只是普通百姓,做不到家国天下。当初若不是今日的靖朝与南乾朝交战,百姓的日子或许不至如此。倘若真是南乾朝寻得了宝藏,怕是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不往大了说,就算是为了忆儿,我也愿做罪人。”
盛语秋:“韩大夫,一切都还是我们的猜测,不必太过忧心,我去救回忆儿。至于紫檀洞,如此凶险,南乾朝众人也未必可得宝藏。他们约在紫檀洞,应该多半也是猜到了一二。对了,韩大夫,可还有其他线索?”
韩大夫摇头,“十年间,我们未再发现其他。”
盛语秋眉头紧锁,她固然相信韩大夫所言,但是要如何才能用这样敷衍的秘密护得韩忆周全。
“盛姑娘,”韩大夫作揖礼,“老夫有一事相求。”
盛语秋:“韩大夫,您放心。忆儿于我就是亲妹妹,我一定想办法救回她。”
韩大夫:“我自知一人之力救不回忆儿,让盛姑娘与我赴险,韩某人内心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