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脚步微有些踉跄,径直向前走去。
木彤走在他身边,见到他淌下的泪水。
“若是心情不好,不如在人间留一会吧。”
润玉比起天界,似乎更喜欢人间,而且对人间了解甚多。
这样子回到天界,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倒还不如在自己的地方好好呆一会。
人间的宅邸里,哪怕没有人住,也依然一尘不染。木彤准备了些许酒水,还有几样小菜。
润玉一直呆呆的坐在亭中,一动不动。
木彤陪坐在一旁,人间的时间流逝,总比天庭要快的多。不一会儿就入夜。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
润玉的右手放在左胸上的那块逆鳞之肤上。
“彤儿,”
过了小会,润玉开口,“你愿意听我说一些事吗?”
“只要你说,我就听。”
润玉整个人失去生机,如同一尊傀儡。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或许只有相近的身世,才能让他彻底的放下心防,“我记得小时候,和母亲居住在太湖。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只是一条长相怪异的鲤鱼。”
这个时候不要开口,只要做一个聆听者就好。
“父帝是龙,母亲是龙鱼。我怎么可能变成一条鲤鱼。”
他的声线里随着倾诉沉下来,“我的那些衣服都是被我自己的鲜血染红的,一层未干,又染一层。”
木彤神色有所触动。他坐在那里,“从出生之日,我便被母亲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之处。暗无天日的活着,彤儿可知,我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黑暗,还有刺骨的寒冷。我当时被我父母锁在家里,整日整日不归,我当时最怕的就是这个,冷到了骨子里。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没有人来救我。”
“我懂的。”木彤看着他,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悲凉。
润玉定定的望着她,他们两人幼年是如此的相似,因为相似,因为懂得。他们确实这世上彼此之间,最能理解彼此痛楚。
他嘴唇微颤着,他诉说自己的不堪过往,他将自己屈辱丑陋不堪,全数摊开了在她的跟前。
他的手掌因为回忆而颤颤发抖。
木彤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掌,温暖而柔软的感觉顿时在手上弥漫来。
此刻的润玉泛着琉璃似的脆弱。
木彤站起来,双臂环绕起来。将润玉轻轻抱在怀里。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相同的经历,才会有共鸣。
才能抱在一起取暖。
那些家庭和美的人,自幼就有人疼爱,有人为之谋算的人。就算听到这段往事,说的来来回回不过就是不要放在心上的话。
充满怜悯又自以为是。她见得太多了。
“你一定很痛吧?”木彤开口,“痛入了骨髓,却又挣脱不了。”
润玉记忆里剐龙角拔龙鳞的痛楚,如同潮水迅速汹涌而上,将他整个淹没。那些压抑的痛楚,还有悲凉,以及那种心如死灰刹那间全都失去了压制。
他已经不能呼吸了。
他如同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他身边唯一的浮木。
“不用怕,我在呀。”木彤察觉到怀中躯体的颤抖。她双手抱住他,紧紧的抱住他。
润玉抱住她,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的唇碰上他的额头,“我在,我一直都在。”
“不要怕,”她的唇轻轻碰在他的脸颊,将他的泪水轻轻的纳入口中。
“不要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当她的唇带着咸湿的味道,贴上他的唇。润玉闭上了眼,嫣红的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除非你不要我了。”
润玉猛地收紧了手臂。
巨大的悲怆让他拼命的抓住自己身边的温暖,哪怕只有一点,只有一点点,他也要紧紧攥住不放。他的身很凉,似乎又回到了笠泽最黑暗最幽深之处,可他的心又滚烫,烫的他终于有活着的实感。
润玉抱住木彤,她融融的体温,无声无息的暖着他,如同冬日里的一抹阳光。哪怕不如骄阳那般夺目,却让他实实在在的觉得了一丝暖意。
他扣住她的躯体,加深了纠缠。她是他此刻的温暖。
他想要温暖多一点,更多一点。驱逐掉心下的深寒。
他紧紧的抱住她,似乎要将她完全的融入自己的躯体里。
不知何时,两人到了内室的床榻上。
她躺在那里,他望着她,木彤伸手触碰他的脸颊。滚烫的掌心激起他心底的对于温暖的更多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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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认
外面似乎淅淅沥沥的下了小雨,锦觅回天界小段时日,人间又换了春夏。
入夏之后,很快就到了雨季。而且天气也如孩儿脸,说变就变。半夜里雨势凶猛,雨滴打在瓦片上哗啦啦的作响。
外面狂风四起,风神在洛湘府照看锦觅,可是风师布风依然没有半点渎职,风声呼啸。
木彤紧紧扣住润玉的臂膀,炙热的几乎烫人,泛着一股汗水的湿。
她张开嘴,徒劳的喘气。
手下越发的滚烫,原来就算是九天应龙,也会这么烫。
润玉埋入她的发丛里,深深浅浅的尝试,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实践,叔父的那些图册,还有那些曾经做的梦,都比不上这一刻的真实。
他得到的很少,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也想牢牢的抓住。
她埋首在他的脖颈里颤抖,手掌在银白的尾巴上反复摩挲。
手指在鳞片上拂过,她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落入他的掌中。
他汲取她的温暖和柔软,心中的焦躁不安逐渐平伏,取而代之的是另外的渴望和满足。
外面的夏风裹挟着重重的潮湿泥土气息吹进来,将一切搅和的越发迷离。
“彤儿,我爱你。”他在她的耳边剖出自己的心意。
木彤双臂从他臂下穿过去,拥住他的身躯,热切的回应他。
风暴来临,夏风带着浓郁的水汽涌入,将她所有的一切全都淹没了。连着润玉,全都抛向了半空,完全落入虚幻中。
木彤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的。
她微微睁开眼,见着的就是润玉的敞开的衣襟,可见内里优美有力的线条。
木彤抬眼见着润玉精神奕奕,“你没睡吗?”
“值夜千年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润玉一手撑着头,含笑望着她。
春风一夜,她面上还留有桃粉的嫣红。含水双眸看他的时候,刹那间,润玉感觉自己的心也化作了一捧春水。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木彤听他念出两句诗词。
“眼下终于明白,叔父说的‘孤枕夜寒,哪里比得上芙蓉帐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衣襟微微散开,隐约可见左胸上逆鳞之肤上狰狞的伤疤。
润玉知道自己真身鳞片下一片丑陋的疤痕,完全化作人形之后,胸口那片伤疤也不会消失,那里的鳞片再也长不出来,自然也不会和其他地方一样有光洁的皮肤。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片伤疤遮掩起来,不敢示人。一直到洞庭认母,才让生母看见。
而这次是第二个看到他逆鳞的伤疤。
“现在才知道。”木彤抬手起来,在他高挺的鼻子上点了下。
“还不算晚。”
亏得现在是仙躯,也经得起,若是凡人,昨天那夜过来。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这种事上,一旦上了头,想要完全控制住,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润玉还失控了。
润玉轻轻的触碰抚上她的脸颊,他似乎有些羞敛,“昨夜无状,唐突了彤儿。”
他昨夜太悲怆,悲怆到整个人几乎都要被记忆里巨大的悲伤和凄凉没顶,那时候他几乎完全喘不过气来。而她对他又太宽容。
可他失了自控,对自己纵容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唐突了她,他却是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
“我……”润玉话还没说完,纤细修长的手指,直接按在他的嘴唇上。
木彤笑吟吟的看着他,“我愿意的。你要是真的把一切都揽在你自己身上,那我也算个同犯。”
润玉望着她,轻笑了起来。
昨夜里纠缠里,他的发带落了,头发此刻披下,落在肩头。
润玉放下撑着头的手,俯身下来靠在她的身上,握住她的手。
“润玉万幸,能得彤儿陪在身边。只愿长长久久。”
润玉的发丝落到她的脸颊上,柔软的发丝落在肌肤上泛着一股凉意。十指交扣,别有一番甜情蜜意。
有道是春宵苦短日高起,此刻润玉倒是深有体会。床帐之外,似乎隔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帘帐之内,如同一方小世界,仍由他们亲密依偎。
耳鬓厮磨一直到外面日头都快要出来了,才起来穿衣,神仙起床不要和凡人一样,事事都要人亲力亲为,一个法术就好了。
润玉却是磨磨蹭蹭在那儿没有动身,他看着她,“彤儿帮我可好?”
他喜欢人间的风景饮食,同样也喜欢人间夫妻这种亲手整理衣裳的情趣。
夫妻夫妻,自然是要亲密无间,才能算得上夫妻。
木彤啊了一声,“好啊。”
在璇玑宫的时候,她就包揽了他的饮食起居,只是润玉比较隐私的,例如穿衣都是自己来,不假手于人。
就算是她,也是一旁递东西,准备好要换用的衣物而已。
“就是我不是很会,不要嫌弃。”
润玉的眸子里亮的动人,“怎么会?只要是彤儿,什么样我都甘之如饴。”
木彤就给他整理衣襟,其实内里的润玉自己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只是劳烦她把外袍穿上而已。
润玉含笑凝视她,见着她忙忙碌碌的。想到两人已经有肌肤之亲,算得上是事实上的夫妻。
他心中熨帖,眸光更是醉了几分。
“你看我干什么呀。”木彤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
他的目光太过陶醉深情,和昨天的悲怆太不一样,所以她都有些扛不住了。
“我原本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但是现在有了你,还有母亲,顿时觉得也算是圆满,再无缺憾。”
这话发出真心,润玉说的也是真心实意。
木彤看他,踮起脚,在他的唇边亲了下,“小傻瓜。”
给润玉整理好衣着,木彤坐在梳妆镜前梳妆,头发她嫌弃自己整理太麻烦,早就一个施法整理好了。
接下来的就是上妆了。润玉这人间的宅邸原本没有女子用的东西,还是她来之后添上的。
其实上妆也简单的很,脸上连脂粉都不用上,只要画眉唇上涂上口脂就好。
“让我来。”润玉接过她手里的笔,在黛砚里点了点,笔尖沾上些眉黛,就轻轻的落到了她的眉尾上。
润玉不过几点描画,精致纤细的眉尾在笔下露出,他细细的勾勒。
“你以前给女子画眉过吗?”木彤看着镜子里的眉,纤细而长,弧度正好。
润玉摇头,“没有,除去彤儿之外,从没有人。”
他仔细的替她描画眉形,木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看了看,竟然是比她自己动手都还要好。
润玉替她上妆,嫣红的口脂涂抹在唇上,指尖摩挲,生出旖旎来。
最后他俯首下来,嘴唇碰在才被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将涂上去的口脂又吮掉了。
来回几次,这唇上的口脂都没有上成,倒是被润玉另外染上了颜色。
这样也不用上了,嘴唇上自然一片嫣红,润玉将她揽入怀中,动情道,“今日凌晨,我突然想明白,其实……娘并没有丢下我。”
昨夜风散云消,他竟然将童年接下来没有回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
“是我跟天后走的,娘她并没有抛弃我。”
“那太好了。”
润玉欣喜的抱住她,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彤儿,我们先去洞庭向娘道歉,好让娘不生我的气。然后你留在人间,我去向父帝退婚。”
违背上神之誓,乃是要削神籍,贬下界。之前他为求妥当,所以一直寻求两全其美的办法。现在他既然和彤儿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夫妻,自然不能再和水神长女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牵扯。
更何况当年的婚书上,他也未曾让锦觅署名,到时候就算解除婚约,也是他的责任,于锦觅的闺誉没有任何妨碍。
此事他一力承担。
“那你要怎么办?”木彤一听,心里突突乱跳,不知道润玉怎么一下就要火烧火燎退婚。
“只要有你和娘在,天界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润玉眼里满是柔情。
柔情之中更是决心。
只要有她和娘,那么那天界他也没有任何眷念,和人间承欢膝下,和心爱之人携手一生。所谓神籍他又有什么可惜!
“彤儿怎么了?”润玉望着她僵硬的看着他,轻声问道。
木彤立刻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被陛下怎么样,最近陛下为了锦觅仙子大发雷霆,这个时候你去退婚,我只怕陛下和水神会把怒火全都发在你头上。”
润玉拥住她,头埋在她的青丝里。
他闷声道,“我又何尝不知。但是眼下我顾不上了。”
“我既然与你有了肌肤之亲,自然不能再娶别人。也不能让你无名无分。”他说着将她圈的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