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吓得抱紧小书包:“我可谢谢你了,千万别看上我的!”
唐昭忍不住笑出声:“这样吧,我给你画个别的花样, 你要啥我给你画啥。”
春妮眼睛立刻亮了:“真的?别的花样你也会?我是春天生的,你能帮我整个迎春花不?就照火柴盒上的画!”
唐昭不由暗笑,哦,邻省的迎春花啊,不用看都能画。
她拿出纸笔在炕上矮桌画花样,唐春妮极其自然地在炕沿坐下:“你也是够奇怪的,以前虽然能绣两下,可没有现在绣得这么好。以前,你看见李东来就跟傻了似的,现在呢,全家一起收拾他,你为啥变了啊?”
“因为我长见识了呀,我一眼就能看穿他。其实,他就是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混蛋;他浑身上下都是心眼,但都是坏心眼儿;看着挺精,其实没有大智慧;好像挺有文化,其实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他什么都干不好,下地干活比我强不了多少,做墙绘能把李家村墙面毁了,清猪圈能让猪给拱趴下,就他写的诗,毫无文采可言,也就能骗骗小姑娘。”
唐春妮震惊了,愣了半晌说:“这么多毛病呐!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哪句都很有道理呢!”
“是吧?就他这样的人,谁搭理他谁是傻子!”
“呃……”春妮犹豫着问:“咱俩是在这儿批评与自我批评吗?”
唐昭扑哧笑了:“反正你以后见识涨了,你就会发现,这样的男人空有外表一无是处。其实,外表也一般般,你说是吧?”
最近李东来让唐耀祖给整猪场去了,春妮劳动的时候总也看不着他,现在使劲儿想想,都想不起这人长啥样了。不过跟沈知青比的话,李东来真心很一般。
春妮又问:“我是村里人,怎么能长见识?”
唐昭的手略停了停,“得多读书,多在天下行走,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得大智慧。”
春妮切了一声:“你瞎扯,你自己才小学二年级文化,还敢指导我。”
唐昭指了指桌上的书:“二年级还叫个事儿?我有沈晏清帮我补文化。”
“看把你得瑟的。”春妮看了看窗外:“天都黑成这样了,我爸还没回来呢,你说李东来会不会有事儿?”
“你担心李东来?”
“我担心他干啥?他们开拖拉机往县里去,我在路口看见了,他躺在后面干嚎,可把我恶心坏了。我爸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大队工作,我多少也明白点其中的道道,臭不要脸的,他要是硬说他伤到哪儿,保不齐还得连累我爸!”
唐昭把画好的迎春花递过去:“你别担心,我问虎子和三花了,虽然拿棍子抽的,但都避开了要害。再说,唐田野直接给拉县医院去了,第一时间检查完,他没机会胡说。”
小虎子在自己屋挂蚊帐呢,听到动静朝这边喊:“都往屁股上削的,打不坏!”
春妮这下放了心,拿着花样爱不释手,“还真挺好看的哈,对了,你做裤子的布料在哪儿买的?镇上没有,县里也没有,我昨天去了趟市里,百货的柜台上也没有。”
唐昭心道:你要是能看见都怪了,人家冯丹都给藏起来了,不是熟人坚决不卖的。
春妮站起身,放下几块钱和几张票:“你去市里的时候,要是看见了就帮我捎回来,什么时候都行,我走了!”她走到门口,又犹豫着回头:“我爸说,那天多亏你们把草垛点了,让我来谢谢。”说完一跺脚,一溜烟跑没影了。
三花出去关门,回来后吐槽:“这是来谢谢的吗?不知道以为她是咱家债主呢?说得也都是好话,可她就是不会好好说。”
虎子哈哈笑出声:“刚才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要抢我书包。”
唐昭带着文房四宝到了堂屋,在桌上铺好大毛毡,又铺了上好的生宣。虽然沈晏清说,买自行车的钱足够,但是她也想把火柴厂的画和字弄完,好把被面和棉花买了,等天一凉就可以做棉被。
她提笔勾勒,肆意渲染,虎子和三花一边一个都看傻了。
“姐,这树丫丫怎么画的,你怎么划拉两下就出来了?”
“这要考运笔了,熟能生巧呗。”
“姐姐,梅花的颜色每朵都不一样!”
“这叫浓淡相宜。”
“越往树尖上的花越小。”
“这是错落有致。”
“姐,你咋还把画扣过去了呢?哎呀,用这么大的刷子刷啊?”
唐昭耐心解释:“这样渲染出的是夜色。”
“姐姐,这个地方都没墨了。”
唐昭敲了虎子的头:“这叫飞白。”
写意比工笔省时多了,工笔画严谨工整,写意画则更注重笔法运用,同样考校功力。在三花和小虎子彩虹屁轰炸下,唐昭将墨梅、白梅、腊梅都画好,题字,落款,钤印,然后小心搁置一旁,又另取了纸。
主席的《咏梅》用行书,陆游的《咏梅》用隶书。两个孩子震惊感慨重新来了一套!
“姐姐,我跟沈知青学过一个词,笔走龙蛇,就是这样的吧?”
“虎子出息了,成语比大队长都好。”
“姐,写字的时候你好像转笔了。”
“就如人生,顺势而为。”
“姐姐,你这张跟刚才的不一样,这个‘横’是拐弯写的,不是要横平竖直吗”
“这是隶书,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
……
别看唐昭是熟练工,画完写完也到了半夜,正要将画收好,大门被笃笃敲响,三花问了一声,是沈晏清回来了。
虎子跑去开门,沈晏清进来就说:“都是皮外伤,没事。给他照了X光,讹不上咱们。诊断书、X光片都放大队长那儿了,不怕他将来胡扯。”
唐昭姐弟松了口气,揍人一时爽,但也怕整出啥后果,这回彻底放心了。沈晏清又道:“唐曜过来,这个收好。”
小虎子接过李东来的悔过书,嘎嘎笑出声:“这上头怎么还有手印呐。”
沈晏清道:“李东来的手印,我制住他给按上的,他既然写了,就得贯彻到底,有手印别想赖账,谁让他惹我虎子呢。”
虎子乐得直蹦,又开始念叨他的炕柜:“姐姐,我的柜啥时候能打好?这样我就能把悔过书锁进去了。我和沈知青好多东西要往里放呢,我的白白海军服,还有他的白白衬衫,等天凉了,把白白蚊帐也收进去!”
虎子一提,唐昭便想起蚊帐的事儿,把袁磊来过的事情跟沈晏清说了,又问回什么礼恰当。沈晏清道:“这事你别管了,我跟他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都算在我这边。”
“别啊,”三花比她姐还固执,“要不这样,过几天就是大暑,让袁知青来吃顿饭吧。”
袁磊能吃,沈晏清不想麻烦三花做饭,唐昭想了想,觉得可行:“虎子,你把大奎二奎二狗子都找来,今天的事儿也得谢谢你的小伙伴是不是?三花,你请广播员来,人家让你用广播,这是宁可挨训也要帮你;沈晏清,你去请耀祖叔和唐田野,人家为咱们跑了一趟,必须领情。到时候一起过大暑,热闹热闹。”
“真的!真能请大奎他们来?!”虎子一蹦老高,“那我老有面子了!”
“这么多人,你二姐得累坏了,咱们先说好,到那天都得帮她干活。”
“你也能帮忙?”沈晏清笑问。
“开玩笑,我张罗的局,让我妹妹受累算怎么回事?”
沈晏清笑着跟三姐弟进了堂屋,一眼看见桌上晾的画,眸子登时就亮了。他细细品鉴一番,好半天没说话。
“还行吧?”唐昭问。
“运笔灵动,信手拈来,”他叹了口气,“我在想,等火柴厂用完要不要收回来,这字画怕是几年后就会升值。”
唐昭笑道:“你想要,我再给你画就是了,你别惦记着孙厂长这几张。”
二人将画收在匣子里,唐昭让虎子和三花洗漱睡觉,然后对沈晏清说:“你先别走,你得教我怎么写通讯。”
沈晏清哑然失笑,今晚上这么一番折腾,她居然还记得这事,全大旺村都得学学她这用功的劲头啊!
第32章 六十张大团结
沈晏清做了细致讲解, “教学”期间,要点和例证随口就来,让唐昭佩服不已。她做好笔记,觉得都领会了才肯放沈晏清回去。当然, 殿下为了不让她麻烦, 又选择□□而过。
唐昭到西屋看了看, 虎子躺在“唐曜的蚊帐”里边,手里攥着铁皮青蛙睡得正香。
第二天是说好的进城日。三花要去队里质检, 虎子惦记着跟小伙伴显摆上弦小青蛙, 俩小孩都不打算跟她一起去。
等沈晏清带了介绍信来找她, 唐昭拿出自己写的通讯, “你快帮我看看写得对不对?还需要改什么不?”
沈晏清瞥了她一眼:“昨晚又没睡?”
唐昭被看穿, 不好意思道:“我急着赶稿子嘛,反正可以在大客车上睡。”
他低低一笑:“大客车?也好。”
“你偷笑什么?”
“没笑。”
“怎么没笑,你是不是在腹诽我?”
“我在想……你挺会规划时间的。”
“拉倒吧,肯定不是。”
二人笑闹一番,沈晏清开始看唐昭的稿子,笑笑说道:“我说怎么急着写出来,原来在这等着呢。”
“你就说好还是不好, 能不能用?”
“能用, 一会儿到县里不急着上车,咱们先把稿件送去。”
因为在县政府刷过几天墙,和门卫比较熟,唐昭和沈晏清说明来意, 门卫没多做盘问便放人进去。但不巧,马科长不在,他们便跟干事小王说了一声, 将稿件放在马科长桌上。
“会合理规划时间”的唐昭在大客车开出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睡得特别沉,还梦到了弟弟阿暄伸出小手呼救。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靠在沈晏清肩膀,吓得没敢动,仔细感受一下,耳畔呼吸均匀,他应该也睡着了。
是啊,昨天他也累坏了呢。
似乎是贪恋这温度,她不想挣开,也不愿醒来。干脆把心一横,闭上眼,在颠簸的路上再度睡着。
等她再次睁开眼,汽车已经到了春丰市,身边的青年重新和自己划分了距离,正偏过头看着她笑。
唐昭一颗心放到肚子里,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没发现呢。
售票员在扫车厢,见唐昭醒了,大声道:“这一路让你睡的,干脆睡到下午得了,我们正好直接把你拉回丰盛县。”
唐昭被售票大姐逗笑,跟沈晏清一起下了车,然后直奔火柴厂。
孙厂长拿到画乐得合不拢嘴,“我还琢磨今天能不能给送来呢,还得是小唐,办事就是沙楞!小张,赶快滴,上财务那儿跑一趟。”
等小张从财务室出来,觉得手里的信封格外烫手,这里边可有六十张大团结啊!能想象到吗,人家小唐只用了一晚上,画了三张画写了两幅字,就挣了六百块钱!六百块!一幅画相当于自己五个多月的工资!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看见唐昭,当时她鞋子还露脚趾头呢,谁想到会这么有出息!
听说是为了买自行车才赶紧交画,这么气人的吗?这可是结婚的大件,想买就能随便买吗?都是年轻人,差距有这么大吗?
现在学画也晚了,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学国画啊摔!
小张的心理活动可丰富了,直到把信封交给唐昭,他还有点不舍,好像那几百块钱自己曾经拥有过似的。
从孙厂长办公室出来,唐昭又去了厂工会。她昨晚写通讯的时候,想到受了冯主席那么多关照,这次再来火柴厂,怎么也要送件礼物。
冯主席拿到唐昭专门给他画的兰花小品,乐得合不拢嘴,非要把唐昭他俩一直送出工厂,回办公室的时候还哼着样板戏。
“我跟你说哦,大队奖励给你的五十块钱在我这儿,伙食费你也给到明年,给我们家打的饭桌,钱给你也不要。没事你就往家添置东西,一说给你钱你就说放伙食费里,这些加在一起早就能买自行车了,所以今天你不许跟我犟,自行车我出钱,要不然我生气!”
沈晏清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怎么想,于是点点头:“好,听你的就是,我不惹你生气。”
进了百货大楼,沈晏清先去看车,唐昭在冯丹那儿买了春妮想要的布,又买够做被褥需要的棉布和被面,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又多买了一套。
因为新棉花还没来,唐昭便把钱和棉花票留给冯丹,让她帮忙买上。
冯丹道:“这个你放心,好棉花一到货我就帮你买,你们村不是经常去火柴厂拉原料送货吗,到时候跟我爸说一声,让拖拉机手帮忙给你捎回去,你也不用多跑一趟。”
唐昭朝冯丹竖起大拇指:“姐,还是你想得周到。”
“店里来了条绒布,枣红色的,可好看了,你要不?”
冯丹说着,神神秘秘从下面拿出一卷布,唐昭惊呼:“我的天哪,可真好看,摸着也厚实。”
在充斥着深蓝、军绿、无彩色的年代,这一抹枣红仿佛穿透霾雾的日光,让整个世界都明媚起来。
冯丹道:“我跟你说,现在这布料最洋气了,你要是布票够就多买点儿,上衣做成小西服领双排扣的,裤子整成喇叭的,一看就是城里人。要是不想做一套,单做裤子配个衬衫也好看。”
“那我多买点,我和我妹一人一套。还有别的颜色吗?”
“还有蓝灰,给你弟弟做裤子也好看!”
唐昭扯好布料,一眼瞧见柜台底下藏着的另一卷布:“这是啥?丹丹姐你藏着不给我看!”
“真烦人,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这也是咔叽布,米色的,沪市那边都拿这个做风衣,谁穿谁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