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将计就计
铁姑娘轻轻擦了擦泪痕,方转过身来与绿衫妇人见礼:“姐姐你莫要笑我一时失态……我、我实在是……”
她羞窘得似是说不出话来了,双颊粉扑扑的,最是青春好颜色。
萧咪咪笑得极是亲和,了然地宽慰道:“我明白的,你们这般才貌双全的一对璧人,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唉,可惜我那夫君,却是走得这样早……”
语气到最后,透着恰到好处的哀凄婉转。
心兰感动又同情地看着她,但还没触及演技巅峰。毕竟,之后才是重头戏。
“我听夫君说,姐姐因遇了歹人才跌落崖底……咳咳、兜兜转转的,却一直找不到出路?”她说着说着又咳嗽了一声,弱柳扶风般倚着身侧的白衣公子。
花无缺从方才起便游魂似地瞧着她,专注又认真,翩翩少年郎舒展的眉眼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柔和隽永。
他是初涉江湖,亦不晓儿女之情,却并非蠢笨木讷之人。震惊过后也明白,她定是故意在绿衫女子面前装个样子,却不知为何要如此……委实太突然了些。
倘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少女,这出戏他都是接不下去的。何况凭自己的武功,不论为了什么,应当也用不着这般迂回。
这样想着,本有太多话想说,最终却都化于嘴角那一丝浅笑中去了。
白衣少年轻轻拍了拍身侧姑娘的背部为她舒缓气息,温声道:“嗓子不舒服,说话便不要这样急。”
心兰娇嗔地瞥了他一眼:“夫君向来精于笔墨,却不善言辞,可别唐突了这位姐姐,还是由我来说罢了!”
花公子因了这个称呼又是呼吸一窒,然后真就抿唇不语了。铁姑娘满意地轻捏着他的手指摇了摇,附送一个眉眼弯弯的甜笑。
——哪里是这个缘由?这少女分明是吃了飞醋啊!
萧咪咪本是喜他貌似潘安气质出尘,像极了当年人。
如今见这少年郎君被一个黄毛丫头吃得死死的,情不自禁便有些泛酸,暗道自己莫非真的容颜已老……愈是想愈是心烦意乱,本准备摸清底细徐徐图之,如今却不是很顾得上了。
“我姓萧,家住在附近的萧家镇上,本是与夫君外出游庙会,谁想到……”
她将之前草草编造给花无缺听的说辞又补充得具体了些,让它看起来更可信也更可怜。见到被哄骗的两人不住地点头,面上戚戚,心中却在发笑。
忽而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妹妹貌美可人,与这位公子情深意笃。两位还这般年轻,居然已经成亲了么?真是羡煞旁人……却不知、怎么也会掉到这崖下来?”
铁姑娘适时地敛了笑意。
眉头轻蹙,同花公子对视一眼:“我们是私奔出来的。我……唤夫君夫君确是早了些。他是世家公子,两月前从一伙儿绑匪手中救了我……他对我有情,我也……愿以身相许。”
少女低着头,双颊现出一抹淡淡红霞,语气却变得哀怨:“只是伯父伯母不喜我是一孤女,只许我做妾。”
语罢,悄悄掐了一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从不骗人的花公子干咳了一声,在少女鼓励的暗示中轻声道:“我……此生,决不负你。”虽然眼神躲闪,但语气还算坚定:好极了,痴情贵公子人设不倒。
心兰又扑到他怀里嘤嘤哭泣起来,埋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端的是柔弱委屈又无助。
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经验的花公子从善如流地搂住了怀中人,但手却是一直规规矩矩的不敢乱碰。只是低眉顺眼柔声细语地哄着已经笑出眼泪的铁姑娘……
然后发现对方哼哼唧唧地把眼泪蹭在自己的胸膛,一双纤细玉手将自己的腰箍得更紧,孩子气般的理所当然。
明明她的身子潮湿冰冷,却能烧得他整个人发烫。
就没见过比自己还做作的女子,偏偏这神仙公子还就吃这一套,简直是她萧咪咪的奇耻大辱!
绿衫的少妇在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要拆散这对浓情蜜意的小情人:“虽然这两天两夜我都没能找到出路,却曾看见西边的林子里有些古怪……”
她说得期期艾艾,心中却料定了能引君入瓮。
果不其然。
“没想到此处竟有这样一处地宫,在这深崖之下,恐怕峨眉神锡道长也全然不知。”
白衣公子扶着身侧的柔弱姑娘,小心翼翼地走在毫无退路的甬道里,讶异而戒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绿衫少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只要一离开两三步远,就会被前方如同后脑勺亦长了眼睛的铁姑娘提醒。
这不,脚步刚迟疑了片刻……
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因而死死扒着少年郎的少女又回过头来了:“萧姐姐,你快跟上呀!咳咳……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小心有机关呢~”这么说着,还蹙着眉一副西施捧心样。
萧咪咪暗道这丫头简直比个活蹦乱跳的还要聒噪,面上却回她一个温柔的笑:“嗯,我一定跟紧了妹妹~这里实在是怪瘆人的呢。”
等对方一转头,绿衣女子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笑话……自己住着的地宫,有没有机关用得着别人提醒?!哼,等等且有她受的。
甬道里安安静静的。
转过弯却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装饰精致,多为红色。正中央摆放着满桌的美酒佳肴水果点心,走近了看,有些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像铁姑娘这样的娇气生物,又是遭了一通罪又饿又累,看见了简直应当满眼放光。
只是一路走来,到这里都瞧不见人。这实在诡异得很,怎么想都觉得是陷阱。
众人正搜寻着蛛丝马迹时,却听一个年轻的男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充斥整个空间内:“三位有缘来此,我作为主人,也当好好招待,请不要客气,好生享用吧~
”虽然这声音故作高深,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流里流气。
话音未落,花公子便右手微动……却被铁姑娘不着痕迹地按下。他眉目一凝,虽不明所以,却顺从地选择静观其变。
少女娇娇怯怯地环顾四周,声音也是软绵绵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你又是人是鬼?”
那声音哈哈大笑:“这般明艳动人的姑娘,我若是鬼……那也是、牡丹花下鬼!”他笑得张狂又大声,居然调戏了她一把。
向来温润的移花宫少主瞬间冷了神色。
铁姑娘也气得狠狠一跺脚,甚至不害怕了,愤愤道:“你且等着,我夫君武功高强……若抓住了你,定叫你做个真正的再说不得浑话的鬼!”
说罢便推了一把自家“夫君”,催促道:“你去把这讨厌鬼找出来!若找不到、教训不得他……就别回来见我了!”
“妹妹莫气,气坏了身子你家夫婿可是要心疼的。”萧咪咪装模作样地劝道,假惺惺地提议:“只是我看咱们还是待在一处为好,万一有歹人进了此处……”
她的话没说完,那声音竟似毫不胆怯,还火上浇油:“是呀美人!我若一掌将你夫君打死,你哭得梨花带雨……那我简直心疼都要心疼死了!”
少女似是气得站都站不稳,埋怨花公子道:“你是不是男人呀?那贼人都这样说了……你却还傻站在这里!”她瞅着他,稍一眨眨眼,泪珠子都要滴下来了。
清俊公子欲为心上人擦泪,少女都赌气扭过头去。
萧咪咪略上前几步,又是一笑:“公子若不放心……待你走后,我便与妹妹将门堵住,以防贼人进来,可好?”
被铁姑娘称为不善言辞的花公子微微低头,静静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沉声道:“那……有劳夫人照顾内子。”
说罢抿着唇转身而去,周身淡漠出尘的气质变得凛然锋锐,显然是动了真火。
待他走远了,萧咪咪掩口娇笑。
虽穿着素雅的墨绿衣衫,神情一换却是媚态横生:“这年轻公子,委实也太好哄骗了些。”
方才还作天作地的少女微微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附和道:“他是挺好骗的,幸好是遇见了我。只我一个哄他……总比天下女子都想占他便宜要好~”
萧咪咪咯咯笑道:“还以为是个天真娇憨的丫头片子,运气好钓了个金龟婿。没想到,现今江湖居然出了这样有趣的后辈……你可知我是谁,竟毫不畏惧么?”
心兰自顾自拿了筷子,夹起一片嫩滑鱼肉放进嘴里,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姐姐姓萧,自然便是江湖传说中十大恶人之一,迷死人不赔命——萧咪咪了。这还需要猜吗?”
萧咪咪见她坦然无畏地一筷接一筷地享用美食,冷冷一笑:“知道我的名号,还敢一路作弄我,带着你那小郎君入我地宫,可真是胆子不小哇!”
心兰放下了筷子,定定地看向她,只觉得对方当真人如其名:脸上永远挂着笑,笑个没完没了。
本来上了年纪后装嫩就不太合适,面目狰狞的时候还勉强自己笑,当真不太好看。
腹中不再火烧火燎,身心愉悦的铁姑娘发自内心地回了她一个微笑,甜美又自然:“不知道我夫君的名号,还想占他便宜,带着我二人直入自家老巢,您才是真的胆子很大!”
“什、什么?!”萧咪咪暗道不好,正要对眼前惹人憎恶的少女下手,身后已袭来三道暗器,迫得她不得不躲。
暗器钉入壁中,萧咪咪失声叫出它的名字:
“——墨玉梅花!”
第10章 、装腔作势
心兰象征性地拍了拍手,真情实感地赞道:“姐姐好眼力!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萧咪咪惊疑不定地望着去而复返的白衣公子,额角冷汗悄然渗出,耸然道:“我分明见你已经走远了……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扇子并不在手,花公子抚掌作揖时还是很从容有礼的:“移花宫,花无缺。”旁的却不肯多说,只是侧身,将笑得狡黠的铁姑娘护在身旁。
她仰着脑袋,看他时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回答萧咪咪的话语里不无得意:“站在你面前的,可是移花宫少主。想把那些鬼魅伎俩用在花公子身上,也得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吧。”
被夸奖的花公子瞥了一眼被揭穿面目的绿衫女子,面上不显,内心却深以为然。
——姿色平平,乏善可陈。
萧咪咪平生得意之事便是功夫了得驻颜有术,采补之法更让她数十年间在男子面前无往不利,对自身容貌颇为自负,听了这话岂能容忍?
当下又是气恼又是不屑道:“你们一个黄毛丫头,一个青涩少年,可知男欢女爱之趣?呵…自然是我这样成熟的女子才懂得其中的妙处……”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少女发育姣好的脸庞和玲珑有致的身材,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白衣公子听得似懂非懂,羞恼之余更唯恐污了身侧姑娘的耳,疾言厉色道:“住口!谁要听你说这些!”
这般表现,居然真的像个莽撞少年郎了,就是说得太慢了些……约摸是因为刚刚情不自禁地回忆了一下,怀中搂着心上人的触感,是什么样销魂蚀骨的滋味。
心兰看了看面颊浮粉不知是气是羞的花公子,安抚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她满脑子都是不雅之事,我们不理她~”
女孩子声音软软糯糯,语气透着一丝幼稚的亲近感,简直像是在给委屈做了萌宠的的大型猛兽顺毛。
最重要还真的一下子就哄好了。
白衣公子垂眸,眼神游移着,低低“嗯”了一声,下颌的线条亦放松了。
铁姑娘笑眯眯地看了他半响,方冲萧咪咪喊道:
“我只是想说,你面色红润浑不似饿了两天筋疲力尽的模样,何况还是没有武功傍身的深闺妇人……再看看你脚上这双红鞋子……演戏也当做个全套嘛,背景都这么假,我们又怎么可能信你后面说的话?”
萧咪咪低头看了看自己所穿的绣着猫头鹰的软缎红鞋,面上一窘。
但她毕竟算是个老丨江湖了,面皮还是够厚:“这么说,你二人一早识破了我,便将计就计?可我虽骗了你们,但也没做什么坏事吧……”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我确是这地宫的主人,好酒好菜地招待流落崖底的过路人,便是装作村妇开个玩笑,又有何错呢……公子上来便是三支墨玉梅花,妾身当真害怕又委屈呢~”
“这……”初入江湖不知险恶,自小被教养成仁善君子的花公子深觉对方说得不对。
但因为她确实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成功……若她认错求饶,好像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对付她。思及此处,他皱着眉陷入思索,如玉的容颜染上了淡淡忧思。
只是心兰更愁啊……
这翩翩公子委实也太好骗太容易被欺负了吧!
她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压着一份名为“花无缺”的责任与使命:一时半刻没看住,花公子可能就要入了坏人的套了。
铁姑娘轻叹一声:“萧姐姐的意思是,你是一片好心,至多不过与我们玩闹,我们只是误会了你?”
“正是。”萧咪咪点头道:“姐姐我早年虽是十大恶人,但现在早已从良,你们在江湖上打听打听,这十年间……我可有做过什么坏事?”
自然是没有的。
她一直在地宫开开心心做女王,日子快活似神仙,还不引人注意。那些被她美色所迷的男人呀,从了她的是男宠,出不得地宫;不从的直接杀了,也不会有人知晓。
心兰耐着性子听她狡辩,被那“从良”二字恶心得有些反胃,只觉得自己修炼还不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