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了一地零落成泥的花瓣,和浓重的香味。
翌日便是决战。
所谓紫禁之巅,便是太和殿的琉璃瓦屋脊上。
心兰不知道是哪位天才想出的主意。
让两位剑客将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斗放在了这个地方。又或许是剑神与剑仙共同商议的,想轰轰烈烈碰擦出剑道独尊的火花,却不想被江湖人当猴子一样观赏?
可惜本朝皇帝出乎意料地给面子,竟允许众人进了天子接受百官朝贺之处的全天下最戒备森严之地,只为了成全这江湖中的“盛事”。
——这算哪门子的盛事呢?她想。
每一次出名的决斗,总有那么多下赌注的人,然后无比期盼着对家的死让自己大赚一笔。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叶孤城,可也不想压他死。
或许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他们两个一同重伤不分胜负,然后约定某年某月某日再比试一场……
决斗要到子夜。
现在还是白天,西门吹雪却已经走了出去。
陆小凤站在他身侧,花满楼又站在陆小凤的身侧。
无缺公子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却仿佛在询问“你要去吗?”
铁姑娘自然是要去的。
来京城就是念着西门吹雪的义气人情,她又怎么能因为觉得这场决斗太残忍就不去了呢?
可是西门吹雪垂眸,薄唇微动:“你不要跟来。”
他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说,仿佛这句话已交代得足够清楚。
心兰咬唇,呐呐道:“那……你们早点回来。”
这也算一种暗自希望他顺利归来的祝愿了。
陆小凤的眉毛动了动,嘻嘻笑道:“好啊,若回来得早,我们再给你带宵夜吃。”
他努力活跃着气氛,可惜并没有人笑得出来。
心兰故意凑趣,声音轻快地回应道:“我还想吃糖炒栗子,记得多买一份给露儿……让花无缺付账就好啦。”
“自当从命。”无缺公子温声道。
他今日破天荒的未穿白衣,而是一袭浅青色,仿佛要将白衣胜雪的耀目全留给决战的双方。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率先走出了门。
微风轻拂,掀起他雪白的袍角,徒添一分寂寥。
他们一行人走后,心兰缓了许久,心里的憋闷还是挥之不去。留下来守在客栈的荷露荷霜与几个宫女也不去打扰她,带着露儿安静地读书写字。
或许是因为名字相近,荷露很喜欢露儿这个孩子,待她也比荷霜要亲近,手把手地教她习字书法。
一篇字帖临摹到了三分之二,忽听外头传来嘈杂乱声。
心兰还没出去查看,守在客栈附近的移花宫人已经跑了进来。
一个面熟的宫女冷静地禀告:“外头有许多官兵打扮的人闹事,已然乱作一团。”
荷霜皱了眉:“这是怎么一回事?当真看清了,都是官兵么?京城怎么会有人胆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另一个宫女道:“不止一个方向,西边也有,只是现下离得还算远。确实是官兵,里头还混着一些帮派的教众……好像是几波人混战了起来。”
“什么帮派?可瞧得出来路?”荷霜追问。
宫女道:“似是……六分半堂,我瞧他们多用暗器和火丨药!”
荷露安抚性地拍了拍露儿的背,转身正色道:“铁姑娘,我们先关起门户,那些兵匪若敢上门,不必你动手,我们全然不怕的。”
看着大厅里十几位移花宫人,少女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现在京城中武林人士都蜂拥到了太和殿,京城守卫也在紫禁之巅那里护卫皇帝。恐怕这是早有预谋的……叛乱。”
“那公子会不会有危险?”荷露荷霜急了。
心兰无意识地咬得下唇泛白,安慰自己道:“他们都在一处守望相助,应当不会有事……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得出去瞧一瞧!”
“那怎么行?万一外头有危险……”
“公子若知道了,我们要如何交代呢?!”
荷露荷霜着急地劝道。
但铁女侠若铁了心,是谁说都无用的。
连移花宫主都管不住她,何况她们呢?
她捏紧了拳头,沉声道:“西面便是金风细雨楼,京城若危在旦夕,苏楼主一定知晓些内情,我去去就回……若有百姓求助,酌情开门放人进来,你们守在客栈里要小心,先以自身安危为重!”
她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了门外。
外头果然是乱糟糟的。
大人的呼喊哀求声,孩子的哭闹尖叫声……人群互相踩踏,躲避着充当刽子手身份的兵匪将刀刃刺入肉丨体的那种令人齿冷胆寒的声音。
有些逆贼竟似猫捉老鼠一般地跟在奔跑的平民后头,大声宣扬着“我们是十大恶人的门人,不吃人头李大嘴和血手杜杀他们都已重出江湖了!”
十大恶人,曾是教小儿夜啼的妖魔般的人物——他们编这瞎话,是想要京城乱起来,再乱一些!
飞檐走壁逆着人流向西的铁姑娘劈手给了那逆贼一个耳光,随即笑道:“喂,狂狮铁战来了没有?”
那逆贼是个吊梢眼一脸猥琐样的中年人。
被打了一耳光,先是恼怒,但因为并不太疼,脸上还仿佛沾了少女柔软手心的香气,竟色咪咪不知死活道:“也来了也来了,狂狮铁战可是我师父!小娘子皮娇肉嫩,可要小心他老人家抓了你送给李大嘴吃了……不过你放心,有我……”
探到了消息,心兰再不留手,两拳就将这逆贼打趴下了:“还想做我爹的徒弟?行啊,让姑奶奶先给你松松骨……你若撑得住,再跪着求他老人家收徒吧!”
那逆贼自是毫无招架之力,到了第十五六拳便撞到了墙上,两颗黄牙随着血水吐了出来:“你……”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实在很不禁打。
但他自然是有帮手的。
很快,七八个瞧打扮应当是六分半堂帮众的汉子一齐冲了过来。
方才见他们砍杀无辜百姓,心兰便知道自己无需留手,这一个个都是该死的东西。因此毫无顾忌地运了内功注入拳头,真是打得拳拳到肉,让他们半死不活躺了一地。
一波人来了,倒下;另一波人又来,又倒下。
铁姑娘随手夺了一把长剑,奋力相搏,直到砍得这群逆贼再不敢近身,而剑身也卷了刃。
在此时,真有些遗憾自己那两柄柳叶刀。
她一路走,一路打,谁也拦不住她。
眼看金风细雨楼的建筑近在眼前,前来截杀的人武功也渐渐增强,显然是帮派中的精英了。
看着前头挡着的几个人怀中抱着的黑乎乎圆东西,心兰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是……传闻中的霹雳弹?扔一个就能炸死十几人的霹雳堂雷家火器?
江湖中最恼人的杀招:同归于尽。
紫衣少女警觉地立在一个随时可以逃跑的方位。
六分半堂步步紧逼,渐渐缩小了包围圈。
铁姑娘冷冷一笑,并不慌乱害怕,甚至有心情取笑这群死士凝重的表情:“这天干物燥的,你们便是板着脸不说,我也知晓要小心火烛啊。”
“驾!”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长嘶,一个浑身包裹在纱裙中的蒙面女人,竟驾着辆简陋的马车冲了进来!
风扬起面纱的一角,露出那人脸上交错可怖的疤痕。
——曲无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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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沉思……
第99章 、再忆旧人
“什么人?”为首的逆贼大喝道。
曲无容环顾四周, 同铁女侠对视了一眼,忽从马车里拉出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你们可认识她?”
车内的年轻女子装金戴银,一瞧便是位贵妇人, 容貌虽算不得很美, 但细看举动姿态甚是优美灵光。她半跪在车前的木板上, 左手护在挺起的腹部, 更显孕态。
“你是……苏樱?”心兰大吃了一惊。
女子看了她一眼, 低下头去似乎并不想承认。
早在龟山决斗前, 魏无牙石观音先后死去, 苏樱本也要被移花宫人处死, 是小鱼儿求情威胁说她好歹救了他一命,移花宫若伤她,他就咬舌自尽不决斗了。
当时邀月宫主愤然却苦于还受困山洞, 又不能真的打死小鱼儿。怜星宫主便做主,放她下山去了。据说同行的还有早年为其叛出无牙门的一个叫魏麻衣的汉子,听到消息冒险回归处处保护于她……莫非他们已成亲, 并有了孩子?
——可后来失踪的曲无容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什么要抓苏樱威胁六分半堂的人呢?
“一个大肚婆而已, 你叫我们看什么?!”
逆贼们被唬住了片刻,此时却哄笑起来。
苏樱咬着唇,红了面靥, 指尖却在暗处捏紧。
曲无容的剑架到了对方白皙的脖颈上:“他们没见过你, 你还不快自证身份, 否则……”她没有说下去, 眼神却愈加危险。
“各位壮士且听我一言……”苏樱眼波流转, 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令牌,挂在指上向着周围展示,红着眼戚戚道:“我乃南王世子侧妃, 这是世子予我护身的令牌。”
“各位若不信……我再走近些,给大哥们瞧一瞧。”在曲无容冷冷的注视下,少妇艰难地下了马车,提裙向着为首的逆贼而去。
心兰觉得此时情境当真有点莫名其妙:曲无容不知为何突然现身帮自己,苏樱居然进了皇族后宅,原来六分半堂这些教众闹事,背后竟是南王世子意图谋反!
“够了,把令牌扔过去就行了。”
只差几步远的时候,曲无容突然喝止。
只差那么一点点距离……苏樱暗恨,却不得不将令牌扔了过去。她晓得曲无容说到做到,若不从,恐怕今日真要一尸两命。
“认清了就退开,让我们走!”曲无容浅淡的纯色掩在面纱之下,声音淡漠中夹杂一丝沙哑:“否则你们世子的爱妾与肚中麟儿若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么?!”
逆贼们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到底该怎么办。
——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心慌意乱。
苏樱慢吞吞地走回马车,她走得很慢很慢。
余光瞥见紫衣少女尚在怔愣,心中微动,忽然捂着肚子朝着对方的方向呼痛:“嘶……好痛,我的孩子……姐姐、姐姐救我!”
她这么说着,脚步却急匆匆冲了过去,又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
心兰眉头一蹙,立即上前扶住了对方。
另一只手却扼住了她夹着银针的手腕,微笑轻语:“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啊。”
淬了毒的银针掉在地上。
苏樱苍白着脸,仿佛被吓到了似的,眼眸中雾蒙蒙的:“我不是要害你,咱们可是认过姐妹的呀!那女子挟持我,我只是心里害怕……不得不防。”
“有意无意,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心兰拉着她上了马车复又坐下,打消了曲无容想要砍她一道伤痕做警示的意图。
铁姑娘自己也坐到了驭位,与曲无容一道驾车前行,语声渐渐泛冷:“再聪明,也莫把别人都当做是傻子……须知有些人并非是傻,不过是心善,不愿把人想得太坏罢了。”
六分半堂一众人默默让开了道路。
他们本来还在后台跟着伺机而动,但马车并没有径直朝着金风细雨楼而去,而是拐了个弯向东而行,很快他们就停了追阻的脚步。
越过长街,是很大的一片空地,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正经的官兵,只有零散的平民百姓想要寻求就近的庇护……马车继续走,停在了内城河边。
曲无容率先跳下了马车,心兰紧随其后。
见她们一言不发,车内托着肚子的少妇期期艾艾道:“我并不曾害过你啊……当初你我结拜姐妹,你说你要找小鱼儿,我还给你指了路。”
“你真想跟我辩一辩?”心兰觉得对方矢口狡赖的模样很好笑,张了张嘴,又觉得无趣:“罢了,你确实是没有害成我和我在乎的人,且也帮过小鱼儿……你放心,我没有要跟你翻旧账的打算。”
少女转过头,朝曲无容笑了笑,抚掌道:“今次谢过姑娘了,若来日你有麻烦,尽管来找我。”
一身白纱的少女静静看着她,缓缓道:“我曾欠你一条命,今天不过是还你这个人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心兰有些讶异,回忆片刻:“你是说……喂你丹药疗伤?那丹药甚至不是我的,更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曲无容动了动唇,却没有解释。
沉默片刻,却指着苏樱道:“你既然认识这个人,我再将她偷偷送回南王府?”
心兰犹豫了片刻,望着少妇那凸起的肚子,叹道:“还得麻烦你,小心把她送回去吧……毕竟是两条命。”外头兵荒马乱,一个只会用毒、丁点武功都没有的孕妇确实不大安全。
苏樱面色愈加苍白,但知道她们此刻不会再伤害自己,微微放下了心,声音也硬气了些:“我不要回去,王府也正乱得很。”
心兰扶额:“总得有人照顾你吧,难道你还指望我们两个不成?再不然……之前你身边不是还有个叫魏麻衣的?他在京城么?”
苏樱神色一紧,动容道:“你怎么知道魏麻衣?难道是……是小鱼儿告诉你的?!他还说起过我?”少妇咬着唇,话语里难掩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