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谚说完这话,自己心头的窒闷感又加重了点,委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卫询面色一滞,低头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道:“大哥又是为何而来?”
卫谚淡淡道:“我有正事寻她。”他又哼了声,转向周钊:“西戎之事耽搁不得,送老二回去。”
卫询又瞧了沈迟意一眼,叮嘱道:“姐姐有什么事,立刻遣人去喊我一声。”他说完才冲卫谚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门。
卫谚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沈迟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哼了声:“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沈迟意根本不搭理他,信手玩弄床边的流苏,就是不肯瞧他一眼。
卫谚想到卫询方才离她那样近,忍不住向前跨了几步,径直走到她床边,稳稳立在卫询才站的位置上。
沈迟意这才有了反应,一拂袖便把药碗摔到他脚边,冷冷道:“离我远点!”
不过她现在全身乏力,自以为很有气势的一句话,也说的有气无力,声调软绵绵的,带着低低的喑哑,就如同撒娇一般,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卫谚似乎呆了呆,这些日子沈迟意要么昏睡不醒,醒来也是迷迷瞪瞪的,她还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他治人一向有方,这些日子费心费力帮她找寻解药,也是为那日之事做些弥补,没想到沈迟意却压根不领情。
他生出一种挫败感,心中颇是郁郁,忍不住又靠近了一步,皱眉打量她:“你才转醒,动那么大肝火做什么?”他轻哼了声:“又不是没离得这么近过。”
她冷声道:“怎么?世子上回耍威风还没耍够?这回是要过来拔刀砍杀了我?”
卫谚被她讥讽的微微拧眉,半晌才道:“上回遇刺之事,是我冤了你,你…”他卡了会儿,才道出一句:“我信你了,你确实帮了我和老二大忙。”
老天作证,他长这么大就没对谁说过软话,当年瑞阳王揍他,棍子都抽断了两根,他也硬是没低一下头,所以最后一句说的他臊得慌,耳根都隐隐有些泛红。
她冷笑一声:“那也是幸好二王子今日平安归来,不然等着我的,怕是世子的一碗毒酒了。”
卫谚咕哝了声:“我从不用毒酒…”
这话说的沈迟意脸又是一黑,卫谚这辈子没跟女人相处的经验,又张了张嘴:“不会的…”他迟疑道:“当时是我一时情急,事后知道此事与你无关,我岂会伤你?”
沈迟意又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卫谚只得抛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话题:“我来是想告诉你,抓到李钰了。”
沈迟意神色一动,果然肃了神色:“然后呢?”
卫谚沉吟道:“我正命人上刑,令他交出解药。”
沈迟意想到沈家军械案,心头一动:“我想单独见见他。”李钰是隐楼的人,对沈家军械案的内情应该知道不少,她实在想不明白,父亲那样忠于朝廷的人,为何会做出私藏军械之事呢?只怕是有人在背后蓄意陷害,那陷害之人又是谁?
卫谚皱了下眉,似有些不乐:“你见他做什么?”
沈迟意抿了抿唇:“李钰毕竟曾经和我家关系亲厚,我有些私事要问他。”
卫谚本想拒绝,瞧她一脸冷意,微哼了声:“给你半个时辰。”
沈迟意点头应了,又一瞥卫谚:“夜深了,我这人冷血自私,蛇蝎心肠,世子还是尽早回去吧,免得被我趁着夜深毒害了。”
“这时候该惧的是你不是我吧?”卫谚轻嗤:“你倒是跟我说说,这般深夜,你打算怎么毒害我?”
沈迟意面色一沉,又不说话了。
卫谚讨了个没趣,又哼了声,转身走了。
……
卫谚虽说烦人,不过办事倒颇为老道,他没把李钰关押到军营里头,而是关押到别院的地牢里,毕竟李钰也是朝廷命官,若死在他军营里,少不得要和朝廷一番扯皮,只有死在别处,他才好把事情推给山贼恶匪。
沈迟意经过一晚上的休整,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裹上厚厚的大氅和兜帽,掩好面容,悄悄跟随卫谚去了别院。
这别院甚至没被记在卫谚名下,明面上是一个富商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她往进走了之后才发现内有乾坤,卫谚带着她进了一处空屋:“等会我让人把李钰押出来,你们最好别谈的太久。”
他不大放心地补了句:“若有什么事,及时喊上一声,我就在不远处。”
沈迟意打量屋内环境,闻言轻轻颔首。
李钰直接是被囚车押上来的,双手被千金锁锁住,脚上也带了厚重的镣铐,身上脸上血迹斑斑,四肢也微微扭曲,似乎已经被人折断了。
卫谚先问周钊了句:“解药的事儿审问的如何?”
周钊还没作答,李钰仰头哈哈大笑:“世子别白费功夫为着女人求药了,我给她下蛊毒之后,根本就没想过为她解毒,如何会留下解药?我连解药是什么都不知道!”
周钊面有愧色,卫谚面色一冷,沈迟意心下微微一沉。
卫谚这时却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好像有了后手似的,也没再纠缠解药之事。
他淡声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说完便带着周钊退了出去,自己在距离大门一丈来远的地方看守着。
要不是李钰手脚都被束缚,沈迟意还真不敢跟他待在一个屋里,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很快问道:“关于沈家军械案的内情,你知道多少?”
李钰似乎毫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冷嗤:“我凭什么告诉你?”
沈迟意眼里掠过一道寒光:“你自己不要命倒还罢了,可难道你亲眷的性命,你也不打算顾及了?”
作为一个国旗下长大的五好青年,李钰哪怕抵死不说…她只怕也不能对无辜的李氏族人做些什么,不过在李钰经受酷刑之后,这点威胁足够让他信念崩塌。
李钰脸色果然变了变,恶狠狠地盯着她。
沈迟意怡然无惧地和他对视,两人互视片刻,李钰深深地垂下头:“我确实知道一些内情…”他闭了闭眼:“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沈迟意脚下不动:“就在这里说。”
李钰脸色又幽暗了几分:“沈家…”
他才吐出两个字,眼里划过一丝冷光,沈迟意心头生出一股危险的预感,还未来得及呼救,只来得及踹翻脚边的一个凳子,就见牢车的门居然自己打开了!
李钰明明身受重伤,身上也套着重重枷锁,却仍有余力,直接向沈迟意飞扑过来。
他微微张开嘴,嘴里一点寒芒闪烁,这人竟在唇里藏了一枚刀片!
李钰恨毒了坏他计划的沈迟意,虽然双手双脚被束,却仍有把握击杀一个孱弱女子。
眼瞧着自己就要扑到沈迟意跟前,他指尖甚至快要触及沈迟意发丝,李钰眼底露出几分怨毒,舌尖的刀片正要从沈迟意脖颈间划过,他突然心口一凉,一柄雪亮长剑居然贯穿了他的胸口!
李钰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就见卫谚不知何时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神色冷厉,无声无息地把长剑往前递了三寸。
李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来,心中充满怨毒不甘,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奋力向前,凑在沈迟意耳边低声道出一句:“沈家出事…最受益的莫过于卫谚,你猜猜军械…一案,和他有没有关系?”
他说罢便绝了气息,尸首伏在地上,在动弹不得了。
但他临死前的那番话,无疑在沈迟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家军械案和卫谚有关?是卫谚筹谋设计的?
那为什么朝廷还要把这桩案子移交给卫谚?或者说…是卫谚暗中运作,这才让朝廷把案子交到他手里?
不!李钰亦是歹毒之人,此事疑点重重,他的话不能全信。
沈迟意深吸了口气,拼命压住翻涌的心绪。
卫谚长剑归鞘,盯着李钰的尸首,面上还有些凛冽冷意,又见她呆立不动,蹙着眉道:“你怎么了?”他眉头拧得更紧:“伤到哪里了?”
说着一副想瞧她伤处的样子。
沈迟意这才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我无碍。”
卫谚上下打量她几遍,确定她真的无碍,这才微哼了声:“李钰被我刺死了,不要怕。”
沈迟意心绪烦乱,随口敷衍:“我没怕。”方才那个椅子是她故意踢到的,眼瞧着李钰冲过来,她紧张是有的,还没来得及害怕呢,卫谚便进来了。
卫谚不知道又哪里不痛快了,眯起眼,重重强调:“方才我救了你,一剑刺死了李钰,你真的不怕?”
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就没注意到他英雄救美时的潇洒姿态吗?
沈迟意压根不搭理他了,卫谚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把周钊叫进来处理尸首,李钰这次能突然脱牢而出,负责看押的人自然逃脱不了责任,他处理完后续的一应事宜,这才又转向沈迟意:“你身上的蛊毒…不必太过担忧,我既答应了为你解毒,便不会让你出事。”
他沉默了下才道:“虽然李钰已死,但我已经找到了能为你解毒的人。”
难怪他这么轻易就杀了李钰,处理起后续来也不慌不忙,果然留有后手。
沈迟意就是再不爽他,这时也不由高看了他一眼,更何况这人方才还救了自己性命,她缓了缓神色:“是谁?“卫谚闭了闭眼,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才道出那个名字:“羌族的一位女巫医,汉名夏洵。”他沉吟道:“羌族已彻底投效于我,夏洵此人…”他难得踌躇:“擅医擅毒,对蛊毒也是造诣颇深,我之前去信给她仔细描述了你的症状,她有八成的把握可以一试。”
沈迟意听到夏洵这个名字,又勾出一段回忆来。
这个人在原书里没有正面出现过,至少截止到她看的地方没出现。不过卫谚却提起过她几次,每每提起来都神色奇特,还让薛素衣因此吃了飞醋,好多读者在评论区猜,夏洵是不是卫谚初恋或者白月光什么的…
卫谚甚少犹豫,提到夏洵的短短几句却停顿三四回…果然有些不对劲啊。
沈迟意哪怕中着蛊毒,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世子是要把她请来王府吗?”那薛素衣和夏洵碰面,一个朱砂痣一个白月光,岂不是很有趣儿?
卫谚摇头:“她不便前来,我也不会让她进入蓉城。”他瞥了沈迟意一眼:“我会带你去羌族,让她为你诊治。”
解毒救命要紧,沈迟意压下思绪,微微一笑:“我很期待见到那位夏姑娘。”
卫谚默了片刻,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转身走了。
沈迟意:“?”
……
卫谚和沈迟意都是有决断之人,何况她身上的蛊毒也不允许他们耽搁时间。
从蓉城到羌族治理的地方约莫一日一夜的路程,两人略休整一番,第二日一早便动身了。
沈迟意并不欲太多人知道自己中毒的事儿,犹豫道:“王府里…”
卫谚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早布置好了,我让你身边的丫鬟在病床上冒充你两日,瞒过众人,王爷那里我也使了法子拖延,让他能在佛寺多待个五六日。”
这般妥帖有些颠覆沈迟意心里,卫谚鲁莽武夫的形象,她略有讶异,不过很快又把脑袋缩回了马车。
卫谚并非粗心大意之人,只是懒得对人费心思,他费心这般布置,沈迟意连个好脸也没露给他一个,让他又不痛快起来。
他用剑柄挑开车帘:“还在为那事儿生气呢?”
沈迟意琢磨着李钰临死前的那句话,跟这事相比,之前两人争执反倒是小事了。
她心绪烦乱,蹙眉看了他一眼,敷衍道:“没有。”
“真没生气?”卫谚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那就给哥哥笑一个。”
沈迟意:“…”
“或者…”卫谚顿了顿,忽勾起唇角,凤眼灿然生辉:“哥哥给你笑一个。”
沈迟意受不得他这轻佻无赖样儿,强行忍住了骂人的冲动,重重放下了帘子。
卫谚在外轻轻打了个呼哨,小丫头真不经逗。
去羌族辖地多是山路,幸好卫谚安排妥当,众人在傍晚的时候住进了山中的驿馆。
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沈迟意两辈子都是富贵人家长大的,上辈子光照顾她的保姆阿姨就有三四个,这辈子更不必提,哪怕进了瑞阳王府,伺候她的人也有十来个,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所以在荒郊野岭住一个小破客栈,对她来说还真是新奇体验。
她一进去便警惕打量着布满污垢灰尘的桌椅和墙壁,又有些惊恐地看着疑似漏雨的屋顶,瞧的她一愣一愣的。
大概是常年在外打仗的缘故,卫谚这个王府世子倒是比她适应许多,稳稳落座之后,便命周钊端上吃食来。
摆上来的尽是主食,什么肉兜儿,素馅春卷,羊油煎饼,卖相实在不怎么样,入口更是粗糙极了。
沈迟意是一个非常矫情的人,这种矫情在锦绣窝里还显不出什么,生活条件一降低,立马就展现出来,同时她也是一个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矫情的人,俗称——死要面子活受罪。再说方圆二十里再没有其他驿站了,又只是将就一晚,她虽不适应,面上却不显,慢慢提起了筷子。
她只把薄粥喝了大半碗便落了箸,起身道:“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卫谚皱眉:“就吃这么点?”
沈迟意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卫谚便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去了楼上。
那粥点指定不大干净,小半个时辰之后,沈迟意就有些不舒服,偏偏她这回又没带丫鬟出来,只得强自忍着。
在她坐立难安的时候,门突然被叩响,沈迟意愣了下:“谁啊?”
卫谚的声音懒洋洋地传了过来:“我。”
沈迟意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开门,卫谚已经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