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在帽椅上坐定,语调慵懒地道:“父王放心,你的陵寝必然是汉白玉所建,不会生草的。”
周朝还是比较崇尚孝道的,就方才瑞阳王训斥的那番话,换成一般儿子早该跪下请罪了,卫谚倒好,生怕把他爹气不死似的,低笑着补了句:“何况父王也不会有事的,您若是有事,水之湄和月上瑶州的生意怕是要倒大半了。”
这两个地方都是显贵常去的缠绵乡,品流极高,里面的女子各有风情,瑞阳王身体大好的时候确实常去,不过这时候提这个…卫谚可真够会说话的。
瑞阳王给他气的脸色阴沉:“孽障,胡言乱语!”他还想说什么,忽瞥了眼在一旁垂首坐着的沈迟意,深吸了口气,淡淡道:“近来我确实身体抱恙,身边也缺人服侍,我已决定再纳一位侧妃,正好今日你来了,过来见见你庶母吧。”
卫谚皱了下眉,瑞阳王纳个把妾倒无妨,但侧妃是正经有品阶有玉牒的,自是不同。
瑞阳王见沈迟意坐着不动,偏头吩咐了句:“以后你为长辈,让他提前拜见你也好。”
沈迟意心里把瑞阳王骂了个半死,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出屏风。
卫谚见到她的一刹那,眼神从漫不经心变为了愕然,浓冶的眉毛都不由抬了起来。
其实沈迟意挺理解他的,自己的追求者一下子变成自己的小妈,这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不过不得不说,卫谚这个错愕的表情…还挺值得回味的。
卫谚表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他转向瑞阳王:“你要纳的就是她?”
瑞阳王难得冲他露出个笑脸:“沈姑娘端庄温雅,行止有度,甚合我心,只不过她最近有恙在身,我打算等她病好了,再行纳妃之礼。”
沈迟意配合地冲卫谚嫣然一笑,修眉联娟,她抬出长辈的派头:“世子不必客气,以后我虽是长辈,但你我年岁相差不大,世子在我面前也不必拘束了。”
卫谚并不答话,只是眸光骤然锐利起来,一寸一寸把她从头看到脚,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沈迟意被他看得有些不快,为了打破僵局,她取出随身装着的一枚金锞子:“身为长辈,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世子收下吧。”
卫谚看着那枚明显像哄小孩的金锞子:“…”
他轻轻吐了口气,收敛情绪转向瑞阳王:“我若是跟父王说,你断不能纳此人呢?”
卫谚平时也不会插手他纳妾的事儿,瑞阳王被他的语气弄的极不痛快,沉下脸道:“放肆!我这个做父王的纳谁娶谁,难道还要向你禀报?”
他想要发作,但又不想在外人面前闹笑话,看向李钰和沈迟意:“来人,先带沈姑娘去云影阁暂住。”
沈迟意见他们父子似要相争,忙低着头跟下人跑了,李钰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卫谚,也忙跟了出去。
沈迟意一路被引到了云影阁,她反身正要关门,李钰已经抢先一步,跻身进来了。
他笑的有些阴沉:“阿稚,我当初怎么没瞧出你有这般好本事,三言两语就引得王爷对我动了怒?”
沈迟意冷漠地哦了声,李钰见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暗怒,低声道:“你和卫谚有什么关系?”方才卫谚那个阻拦的态度,一看就有些不正常。
沈迟意面无表情地道:“母子关系。”
李钰:“…”
他深觉再说下去自己就要气血逆行了,于是抬手拍了拍,一个相貌凶横的嬷嬷就走了进来,她见着沈迟意便微微抬起下巴,毫无恭敬地道:“沈姑娘。”
他扯着嘴角一笑:“瑞阳王府势力盘根交错,凭你一人之力怕是难做,我特地挑了一位得用的赵嬷嬷照料你,还望阿稚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他又含笑补了句:“若是阿稚拒绝,那我为表心意,只好派几个人去牢里‘照料’你的长兄了。”
这嬷嬷必然是来监视她的,沈迟意听他拿家人威胁自己,慢慢挑了挑眉,一语未发。
李钰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天真到有点蠢的闺阁少女,见她这般绝佳定力,面上不免有些讶异,说话的气势也放低了两分:“瑞阳王府有什么异动,你须得告知她,让她给我传信。”他似乎想缓和气氛,又添了句:“我会帮你照料你长兄的。”
沈迟意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很快收敛神色,慢悠悠抛出了条件:“我现在身上一共就两身衣服几件首饰,你想让我帮你办事,总得给我些开路银子吧?”
李钰又惊讶地挑了下眉,似在诧异她何时有这等本事,不过他这回没多犹豫,把身上所有现银和银票给了沈迟意。
沈迟意接过之后大略扫了眼:“不够。”她直接拍板:“以后我每月问你要一回银子,你记得及时给我。”她准备逃跑的物资就可以全从李钰那里出了。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跟她才逼人就范的那个似的。
李钰差点给她气笑:“你敢得寸进尺?!”
沈迟意不禁笑了下:“你放聪明点,一点银子而已,你不缺这个吧?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按数给我,要不然…”她把一叠银票卷起来,拍了拍李钰的脸,轻笑:“我就去瑞阳王那里告上一状,看咱们谁先倒霉。”
李钰原本还想威胁她几句,没想到被她威胁的不轻,强压着狂怒点了点头,铁青着脸转身走了。
沈迟意在原地慢慢收敛神色,如果李钰只是贪图献美之功的话,把她送进王府的那一刻,献美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但如今李钰又让她留心瑞王府异动,这可有点意思了,这是想把她送进来当细作?这李钰图谋不浅啊…但他凭什么以为她会听话?就凭一个赵嬷嬷?还是他有什么别的后手?
还没等她思量出个所以然来,赵嬷嬷便动作粗鲁地拉扯了她一把,语调不耐:“姑娘先跟我回屋去吧,老身年岁大了,受不了冻。”
沈迟意被拉扯的身子一歪,沉下脸正要开口,院门又被敲响了,赵嬷嬷愣了下,抬腿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正式卫谚,赵嬷嬷犹豫了下,还没来得及行礼,卫谚哼一声:“滚。”
赵嬷嬷身子一抖,低头缩肩地跑了。
卫谚大步走到沈迟意面前,凤眼微眯,打量她半晌,目光直接刺在她脸上:“你好大的能耐。”
短短六个字,却仿佛含了万钧之力。
沈迟意沉默片刻,才从他令人窒息的慑人气势中恢复过来,她保持住了微笑:“世子何出此言?”
卫谚看她客套疏淡的神色,略有讶异地挑了挑眉,又冷冷道:“这才没多久的功夫,你就混进了王府,成了王爷的侧妃,他方才还说,非纳你不可。这不算你的能耐?难道你没有别的居心?”
看他这神色,父子俩方才是吵过一架了。
“居心吗,还真有一点…”沈迟意露出个特诚恳地笑:“王爷不王爷的无所谓,我主要是喜欢老的。”
卫谚:“……”
第3章
卫谚的表情相当的一言难尽,狐疑道:“你怎么…”
沈迟意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沈迟意能看出卫谚的惊诧和狐疑,前一阵还追着他满地跑的人,转头给他当了小妈,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严格来说,现在的沈迟意其实和卫谚是陌生人,但她继承了原身的部分记忆和情感,尽管沈家的事卫谚没义务帮忙,想到那日因为求助卫谚所受到的羞辱,她心里就一阵不悦。
她也不打算跟卫谚解释,就算跟卫谚说了,对她现在的处境也没什么帮助,只怕还会自取其辱。她略略点头:“世子既然问完了,便先回去吧。”
卫谚低头,和她四目相对,只见她眼里澄澈一片,平静的好似幽幽的深井,眼里既无热切,也再无向往。
他唇瓣微动,沈迟意转身就要回屋。
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他势必要问个清楚,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沈迟意的手臂,扬眉问道:“你下定决心要入王府为侧妃了?”
沈迟意纤指抚平前襟的褶皱,瞟了眼他拉着自己的手:“世子,虽然我是你长辈,但到底男女有别,你该避嫌才是。放手,下不为例。”
当年沈迟意追着他满世界跑的时候,巴不得他能多跟她亲近一二,现在她这般嫌弃他的触碰,让卫谚多少有点不痛快。
卫谚长长哦了声,就在沈迟意以为他要松手的时候,他话锋一转:“不放。”
他嗤笑:“你去告我啊。”
沈迟意:“…”
她脸色微沉,两人就这么对视片刻,卫谚大概是觉着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了,这才松开手,挑起眼尾看她:“你虽算不得聪明人,但也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明白了吗?”
沈迟意听他出言警告,也只是挑了挑眉:“这就是世子对待庶母的态度?”
卫谚不屑地嗤了声,直接转身走了。
沈迟意等他彻底走远了,才重重掩上院门,就这短短几个时辰,实在是出了太多事,她感到一阵头昏脑涨,抬手摸了摸额头,似乎又有些发烧,这时恰巧一阵冷风吹过来,她被冻的哆嗦了下,踉踉跄跄地回了屋子。
李钰送的那赵嬷嬷早已进了暖阁,挑了个精巧手炉揣在怀里,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见着沈迟意进来,哟了声:“沈姑娘和卫世子叙完旧了?”
她说完又啧啧道:“姑娘这身子可不大爽利啊,可要老奴扶姑娘一把?”她嘴上虽然问了句,但依然稳稳当当坐在榻上,半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沈迟意淡淡地看她一眼:“滚下去,这是你该坐的位置吗?”她现在才想起来,这个赵嬷嬷原身之前见过,她原本在沈家当差,不过开罪了原身,被她撵出了沈府,看来李钰早就有所图谋,这才招揽了一位从沈府被撵出来的嬷嬷。
而且她和沈迟意嫌隙颇深,派这么个人来,可以和她互相牵制,不得不说这份心思实在巧妙。
赵嬷嬷愣了下,她向前跨了一步,人已站在榻前:“要我请你?”
赵嬷嬷权衡了一下,暂时没敢招惹她,只是看她的眼神不善了很多。
沈迟意这病猛然发作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看人都是重影,暂时没心思收拾她:“去把青涧给我找来,让她把膏药拿给我。”
赵嬷嬷再忍不住,神色尖刻:“吩咐谁呢?真以为你是原来那个千金小姐呢?不过是靠着皮肉侍奉男人的…”
她话还没说完,脸上已挨了重重一巴掌。
沈迟意活动了一下手腕:“李钰应该还没走远,你既不想干了,那便换人吧,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李钰行事不留把柄,你若是被换下了,猜猜他会用什么法子让你永远保密?”
赵嬷嬷不由哆嗦了下,眼神怨愤地看了眼沈迟意,闷着头出了门。
没过多久,青涧就被带了进来,她见着沈迟意烧的通红的脸,有些紧张地扑过来:“小姐…”
沈迟意完全是提着一口气硬撑,这时候神志已经不大清醒了,被青涧服侍着吃了药,又擦了身子,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这一睡居然睡了一天,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头脑感觉清明了点,只是身上依旧发软无力。
床边传来争执的声音,青涧哀求道:“人命大于天,我们小姐如今客居瑞阳王府,她都病的这般厉害了,你们连一副药材都不能通融吗?”
一个家仆打扮的男子一脸为难道:“青涧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王府行事自有规矩,王府药库里的药不能随便动的,除非王爷或世子准许,怕的就是主子出了什么意外,药材供给跟不上。”
青涧还想说话,那人已经欠身退了。
沈迟意低咳了声,勉强撑起身:“怎么了?”
青涧面有忧虑:“早上请大夫来给您瞧病,说您的病情又加重了,大夫重新给您配了一副药方,里面旁的药材都还好找,就是一味叫紫菀藤的药难寻,我方才讨药的时候,那边的人死活不给,我想去求王爷,偏生主院的人说,王爷现在也病了,暂时见不了人。”
她不安地扭着手指:“是奴婢没用,在王府里求了一圈,也没问您讨一副药回来。”
沈迟意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药得世子同意,咱们才能拿到?”她下地踩上鞋:“扶我去找卫谚。”虽然她半点不想见卫谚,但这点不痛快哪有命重要?而且她怎么着也算卫谚半个小妈,实在不行就抬出小妈身份强行讨药。
她被下人引着进了卫谚住的易空堂,卫谚正在院中练剑,旁边也没叫下人侍奉。
沈迟意颇有耐心地在一边等着,抬头看着旁边的松柏。
卫谚挽了最后一道剑花,利落地把长剑入鞘,这才瞧见沈迟意站在院子角落里,也不像往常那样咋咋乎乎地冲上来寻他说话,抬眸神色沉静地看着身旁的一棵树。
难道那棵树比他舞剑好看?卫谚心里泛起这么一个疑问。
他轻啧了声:“你来我院子做什么,不是说要避嫌吗?侧妃娘娘…?”
他戏谑地拉长了尾音,好像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毕竟之前沈迟意总是追着他跑的那个。
沈迟意没想到他还挺记仇,顿了顿才回答道:“世子的药库里可有紫菀藤这味药?”
之前沈迟意经常会用给他做好帕子香囊箭囊之类的无聊理由来寻他,不过被他一概拒了。今儿她的理由倒是出乎他衣料,他仔细瞧了瞧沈迟意,发现她确实面有病容。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紫菀藤啊…”他的声音华丽疏懒,单单是嗓音就颇有贵气:“这药可难寻得紧,我这里只剩最后一幅了。”
这可难办了,要是还剩几幅倒还好些,这种只剩最后一副的药多是准备来应急的,八成不会给她。沈迟意权衡片刻,不想多费口舌,便点头道:“多谢世子了,那我再去别处寻一寻。”
“慢着。”卫谚没想到她走的这么干脆,不由出声叫住了她,上下打量她几眼,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不问我要?”
沈迟意压抑着咳嗽的冲动,有些烦躁地反问:“我问了,世子会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