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这才回过神来,替他将大衣拿过来。她也有些好奇,他在着汀州官邸任何官员都不见,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他带伤见客?
不过好奇终归好奇,徐婉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替孟钦和穿好衣服后,便出去了。
孟钦和没有让她留下来,便是要她出去的意思。
她伺候他这么多年,这点约定俗成的默契还是有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之前才特意让她来伺候他。
刚才那盘棋她都没弄明白怎么赢的,不过她能去见胡润生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徐婉从孟钦和卧室出来,刚准备回自己房间,却瞧见垂花门那边宋存山正好领了人进来。
是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妙龄小姐,披着及肩的乌黑长发,落落大方。
徐婉瞧着那人眼熟却一时记不来是谁,想了一会,徐婉突然想起来她是上次在陈老板家里遇见的那位年轻小姐,她怎么回到官邸来?
上辈子,徐婉并没有见过她,更不知道她居然也认识孟钦和。
徐婉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毕竟上次是以胡润生未婚妻的身份去的宸公馆,她觉得碰上了难堪,于是连忙走到走廊尽头躲了起来,待那位小姐进了孟钦和的房间才重新走出来。
徐婉好奇归好奇,并没有偷听的打算,她原想直接回自己房间,哪知路过孟钦和卧室的时候,却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胡润生”三个字。
徐婉听见那位小姐对孟钦和说:“二少,求你帮我救一个人,他叫胡润生。”
她居然是来求孟钦和救胡润生的?徐婉听到胡润生的名字,不由停住了脚步。
隔着门,徐婉听到孟钦和不轻不重问了一声,“他是你的什么人?”
那位小姐支支吾吾了一会,才答:“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孟钦和轻轻笑了一声,冷静地和她剖析利害,“他现在是淮军着重怀疑的细作,身上疑点重重,我为什么要帮你?”
几乎是拒绝的口气,徐婉也有些意外,他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那位小姐似乎也没有想到孟钦和会这样问,有些急了,冒冒失失地开口:“我是杨诗音的堂妹,我们那几个堂姊妹里数我和她关系最好,我知道您和诗音姐交情深,诗音姐说过的,遇着事我可以来请您帮忙,您一定会帮我的。”
诗音?徐婉突然想起来,上次陈夫人也叫她诗清,原来她是杨诗音的妹妹,也难怪孟钦和会愿意见她,归根结底是看在诗音的面子上。
这样复杂的缘分,徐婉很惊讶。
而房间里的孟钦和只皱了下眉,语气仍是不紧不慢,问杨诗清:“哦?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杨诗清犹豫了一会:“那是我姐去德国的之前的事了,二少,就算看在诗音姐的面子上,你一定要帮帮我。如果我还有办法,也不会来求你。”
孟钦和仍不做声,杨诗清乱了阵脚,只好道:“二少,胡润生他不可能是什么奸细,他那几天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做那些事情。”
胡润生那几天都是和这位小姐在一起?徐婉有些不敢相信,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她为了他专程来求孟钦和?
“和你在一起?你们一起在昌兴旅社吗?”
孟钦和比她想象的都要清楚,杨诗清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慌了神,连忙道:“胡润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爱他,他也喜欢我。但是……我家里面不同意,他自己也说配不上我。后来……我爹娘又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我在结婚前几天……逃了出来,是他收留了我。”说到这里,杨诗清都快哭了,又道:“二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求过谁,您带我去见他一面也好。如果他因为我的事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徐婉在外头稍微有些懵,虽然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责怪谁,但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杨小姐,徐婉只觉得哪里都奇怪。
徐婉突然想起第一次跟胡润生去吃安州菜,那家店的老板问他怎么换人了?还有她第一次见胡润生时的模样,那时候他蓄着胡须,颓唐极了,分明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或许她徐婉才是突然冒出来的,才是多余的。那为什么胡润生又对她那么好?徐婉想去亲自问问他。
徐婉没有听清孟钦和和那位杨小姐后来说了什么,不过那位杨小姐没待多久便出来了。
徐婉听到她高跟鞋的动静,突然反应过来,在她出门之前,连忙又躲灰走廊尽头的墙后。
等她走远了,徐婉才从墙后面出来,哪知她刚从孟钦和房间外走过,就听到里面的人吩咐她,“徐婉,进来。”
他知道她经过,那她刚才在他是不是也知道呢?她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说的未婚夫一直喜欢的是别人,而这件事却偏偏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徐婉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孟钦和什么都没有说,只招呼她:“将象棋取来,我们再下几盘?”
第52章 狱中探望
徐婉心不在焉地和孟钦和下棋,她这几天多想赢他一局去见胡润生。
可如今真的赢了,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然而孟钦和不露声色,完全没有提她刚才赢棋的事情,徐婉现在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外头了。
徐婉也竭力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只低着头也不表露出什么来。
她明明没有之前专注,可棋盘上的局面却开阔了许多,徐婉看到了机会,孟钦和却没有注意,她连着走了几步,果真就赢了。
“你又赢了。”
徐婉闻声抬头,他正望着她,眼底有薄薄的笑意。
徐婉却已经没有最初的欣喜,她只勉强似地笑了一下,问他:“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赢的?”
他面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不置可否,“那也要你愿意赢。”
徐婉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看来他是知道她听到了,却没有和她挑破罢了。
徐婉不喜欢这种被人怜悯的感觉,还是被他怜悯,有什么是不可以面对的,何况就算胡润生有喜欢的人,他被抓也是无辜的。
退一万步,他一开始那么照顾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如果孟钦和能看在她和那位杨小姐的面子上能将胡润生拉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难不难堪都是后话了。
想到这里,徐婉索性对孟钦和说:“二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我已经赢了你两盘了。”
他的手指节敲着棋盘,笑着说:“你这盘棋赢得值,这样的要求并不是谁提都能答应的。”他没有再和她绕弯子,直接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徐婉大概知道他说的那句“不是谁都能答应”是什么意思,她原以为看在杨小姐的面子上他会予取予求,却不曾想他也会拒绝。不过她也没有多的心思去想别人的事了,没有多说话,只答道:“这得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都可以。”
“那就明天吧,天气看起来好一些了。”
他不说天气,徐婉还没有注意到。她跟着孟钦和向玻璃窗看去,外面一件开始转晴了,好几日都不见的太阳终于露了面。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是热烈而温暖的,尽管还只是春天。
孟钦和看了一会儿,说:“我有些累了,扶我去休息吧。”
等孟钦和睡下后,徐婉便回自己房里了。
她心里有些乱,哪知远远看到佩芳带着几位裁缝正在门外等着她,上次那些旗袍因为不合身,佩芳便说要去找几位裁缝来替徐婉量了身重做。当时徐婉原本是拒绝了的,没想到佩芳这回已经把人带来了。
既然都来了,再要人走反而显得矫情。徐婉索性大方请她们进门,十分配合地让她们给自己量身。
两个人拿着软尺给徐婉量,一人在旁边记着数。
金城这边的裁缝并不认识是谁,但也清楚能住在这汀州官邸的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所以即使徐婉身上的衣服料子普通,她们也不敢轻慢了去。
站在徐婉跟前量身的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婶,一边笑吟吟地跟徐婉寒暄,“从前老听她们说仙女下凡什么,我都不信。今天算是见着了,你爹娘怎么能将你生得这么好,长得这么标准,皮肤又白,身材还匀称。”她笑着看了一眼徐婉的脸色,然后转过头跟一旁计数的人道:“两尺一的腰。”
“两尺一?”徐婉愣了一下,“您没量错吧?我从来都没有超过两尺。”
听徐婉这么说,那人也皱了下眉,“那我给您重新量一次吧。”她又给徐婉仔仔细细量了一次,掐着软尺给徐婉看,“您看,没错的。”
见徐婉有些发愣,那女裁缝笑着打圆场道:“姑娘您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这不打紧的。”说完,她接着给徐婉量臀和腿去了。
徐婉仍愣着,低这头用手去摸自己的腰和小腹,从前没有一丝赘肉的地方如今却不同了。
这些天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她完全没有留心自己身体的变化。原来并不是那些衣服做小了,是她自己。
只是她生来就瘦,上辈子她跟着孟钦和没少吃好东西,胃口也不算差,身材却一直都纤细。
上辈子她从头到尾身子只胖过一次,那是……徐婉打住了那个念头,不敢接着往下想。
裁缝已经量完了,佩芳见徐婉有些恍惚,脸色不太好,上前扶了她一把,道:“姑娘,您是不是这几天照顾二少累着了,要不我给您请大夫来看看?”
徐婉连忙摇头,“不用这么麻烦,我睡一觉就好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孟钦和说的没有错,天气却是越来越好了。有晨曦照到她房间里来,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折射出彩虹的模样。
徐婉看着时间还早,换好衣服就在房间里吃早餐,她原打算用完早餐就去孟钦和那边的,却没想到宋存山过来了,见门开着,他站在门口敲了下门。
徐婉喊了一声,“宋副官?你有什么事吗?”
“二少吩咐过了,等您用完早餐,就让我直接带您出去。”
徐婉将手中的牛奶放下,站起来朝宋存山走去,“二少已经醒了?”
“二少现在正在换药。”
都换药了,没让她过去?徐婉有些奇怪。
宋存山见状又补充了一句,“二少今天伤口稍微有些肿胀,不过有医生在,应该没什么问题,您不用担心。”
前几日孟钦和除了脸色不好,日子清闲些外,瞧不出什么受伤的痕迹,徐婉也差点被他骗过去了。
不过听宋存山说早上审讯处那边人少,过去会方便一些。徐婉也顾不上别的,立即收拾好东西,便跟着宋存山坐车离开官邸了。
她准备了一些钱和一些伤药,这件事关系到孟家两兄弟,她不知道胡润生什么时候能出来,她现在能做的便是让他在里面过得轻松一些。
越是想离开,便越是要做到两不相欠。胡润生之前那么照顾她,她其实欠了他很多。
审讯室就设在金城监狱那边,挨着金城监狱,却不在里面,一般关押的都是重刑犯。
那里原本就是金城以北偏僻的地方,有用洋灰砌了很高的灰墙,让人觉得太阳都照不到这里头来,觉得森冷而压抑。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惨叫声,徐婉听得浑身发颤。难怪她之前就听人说金城监狱这边就是活棺材。
宋副官看见了,宽慰她:“徐小姐,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审讯室的狱警都认识宋存山,见他来了和他打招呼,“宋副官。”他们的视线从徐婉身上扫过,虽然没有多问,但是宋存山让他们放行时稍有些犹豫。
“怎么回事?”见他们宋存山问。
许是见宋存山不大高兴,又赶忙将门打开了,一个狱警将宋存山拉到一边小声说了什么。
徐婉原本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只听宋存山回了一句“这没关系”,才稍微放下心来。
徐婉只怕胡润生被严刑拷打受伤,他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的,但其实也只是个读书人,身体不比孟钦和那种训练有素的强。
许是狱警看到徐婉神情紧张,在一旁道:“小姐,您放心,现在胡润生一个人关在一间,宋副官交代过之后,我们也没有再用什么了。”说完,他尴尬地笑了笑,有些讨好的意味,
因为胡润生在他们手上,徐婉也很客气,点头和那狱警说话,只是她跟着宋存山到关押胡润生的那间狱室时,脸却僵住了,她没有想到那里面除了胡润生还有别人。
胡润生蹲在地上,杨诗清正在给胡润生伤药,他们都没有听到有人过来。杨诗清是个没有伺候过人的人,下手有些没轻没重。
胡润生身上有伤痕,不过有的结了痂,看得出他在忍痛,可他望着杨诗清,眼神却是无比温柔,“你原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何德何能,还要你来帮我做这些。”
“你说什么傻话,以后等你出去了嫁给你,帮你洗衣做饭怎么样。”
他没有拒绝她,只揶揄她,“就你?我才不信。”
杨诗清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和胡润生开玩笑,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信了吗?信了吗?”
胡润生疼得厉害,又好笑又好气,连声告饶:“我信,我信,小姑奶奶。”
杨诗清撇了撇嘴,“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我跟我爸已经摊牌了,我离家出走那几天他们都被我吓着了,现在什么都听我的,等他们把你救出去,我们就可以结婚。”
徐婉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她突然很后悔那天去陈公馆时说自己是胡润生的未婚妻了。
她才是那个中途过来多余的人,不知道杨诗清会怎么想她。
以前胡润生对她很好,可她总觉得说哪里不对劲,可她也没有被人真真切切地爱过,所以也说不上来。
现在看到胡润生和杨诗清,才发觉他们之前都太客气了。胡润生和杨诗清已经在谈婚论嫁,可杨诗清知道她的存在,想必胡润生已经跟杨小姐解释过了。
徐婉不敢想,胡润生会怎么跟杨小姐说她?她又算什么了?
徐婉屏住呼吸,还是决定不打扰他们,转过身先走了。宋存山没有说什么,也跟着她放轻步子往回走。
还要别人跟着她一起偷偷摸摸的,徐婉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