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整个大历,胆敢把武德帝拒之门外的,除了白皇后,也没有旁人。这么多年,后宫不管是真淡漠如菊还是假淡漠如菊的宫妃,武德帝来,她们一个个只有跪迎的份。
苏毓领着仆从无声地向他行了一礼,武德帝侧过身不与她对视。顿了顿,淡淡地开口让她平身。
站起身的瞬间苏毓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先行。
武德帝看到她退后刚想走,瞥到她身后。苏毓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到身后仆从小心翼翼抱着的孩子。龙凤胎是醒着的,睡好了也很乖。
不得不说,这两小家伙的皮相不错。小小年纪已经清晰可见往后美人坯子。两人身上的衣裳是苏毓给专门自制的鹅绒‘羽绒服’。冬日里太冷,‘鹅绒’的衣裳穿着轻便又保暖。鼓囊囊地两小团趴在仆从的肩膀上,嘟着两肥两颊,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咕噜咕噜地到处乱看。
红彤彤的小嘴儿‘嗷嗷’地哼唧着,对上武德帝的眼睛,灼灼还咧开嘴无齿一笑。
“这……”武德帝一眼就看到了两孩子,“这是毓娘的孩子?”
苏毓扭头看了一眼,灼灼这小屁孩儿注意到有人看她,已经‘噢噢’地笑开了。方思这只小猪难得也乖巧,睁着那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吧唧吧唧了两下小嘴儿也学姐姐笑:“噫嘻~”
“……”
苏毓点了点头,淡声道:“龙凤胎,快一周岁了。”
武德帝的心,突然就化成了水。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要说喜欢孩子, 武德帝倒也没有那么喜欢。
在这个后宫里,为皇帝生儿育女的女子不知有多少。武德帝本身皮相就很不错,选秀送来的女子相貌就没有差的。两者结合所生的皇子公主们, 除了个别天生残疾, 自然甚少长得难看的。如今宫里还有几个宫妃的孩子也才一岁多点, 玉雪可爱的也有。
然而武德帝除了孩子百日去看过, 连孩子的连长相都记不得。
宫妃们诚惶诚恐,别说让武德帝过来抱孩子了, 能借着孩子得些赏赐和宠爱都已经算奢望。换言之,除了二十多年前抱过晋凌云,武德帝还是第一次与孩子这样亲近。
此时他看着向他伸出两只胖胳膊的灼灼, 惊诧之余,居然还有几分惊喜的感觉。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武德帝盯着灼灼小姑娘,作势就要去抱她。
两孩子的奶嬷嬷拿不定主意地瞥了一眼苏毓,苏毓点了点头。灼灼这个不怕人的小娃娃就嘻嘻笑着扑进了武德帝的怀里。奶香味扑鼻而来, 第一次抱孩子的武德帝姿势有些不对。
苏毓眉头微皱, 但孩子没哭,她也不好将人抱回来:“灼灼,徐灼灼。”
“徐?”武德帝一听姓徐,倒是想起来苏毓的相公是徐宴。其实仔细看灼灼眉眼, 这丫头几乎是跟徐宴一个模子刻出来。喜欢美人的武德帝立即就高兴了, “这孩子将来有乃父之风,会长。”
他实在是不会抱孩子, 两手都勒到灼灼的小肚子了。孩子没哭, 苏毓的脸上先露出了异色。立在武德帝身后的杨秀忽然甩了一下拂尘,将苏毓的目光吸引过去。
杨秀半低着额头,目光没有看向苏毓, 只小幅度地冲苏毓摇了摇头。
“……陛下谬赞了。”苏毓淡淡笑了声,伸手到灼灼眼前招了招,“灼灼?”
她手都伸到小姑娘跟前了,这小姑娘脖子一拧,躲过去了。
武德帝哈哈大笑:“罢了罢了,朕包进去吧。”
苏毓看着这嘻嘻笑着的小姑娘,觉得这孩子真是成精了。喜欢苏恒就算了,怎么连武德帝也这么亲近?心里嘀咕,她面上可不敢说什么。于是就只能任由武德帝抱着灼灼,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
未央宫里,白皇后早已等候多时。
从传旨去公主府,白皇后便已经在等了。殿里准备了许多一岁孩子能玩能吃的东西,一大早就已经派人准备好。甚至听说两孩子喜欢在地上跑,她还学苏毓,给内殿铺设了厚厚的一层地毯。苏毓等人进来的时候,她人就站在窗边看着。
可当她一眼看到武德帝,脸顿时便是一沉。
目睹了白皇后变脸,武德帝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滞,顿时有些下不来台:“……皇后,你这又是生什么气?心里有气不能以后再生么?毓娘难得今日带孩子过来,别的事就暂时不提好不好?朕这做外公的,难道还不能来亲眼看一看孩子?”
白皇后听到这话就想笑,看孩子?说得好像他多喜欢孩子似的!别人不知晓,她难道还不知道?武德帝连自己的骨血都没真心,对外孙能有多少真心?
不过苏毓就在一旁,众目睽睽之下白皇后又不能挑开了说。只能黑着脸让他进屋。
苏毓不是迟钝的人,这么明显的矛盾若是看不出来,她眼睛就白长了。虽说不清楚帝后闹了什么矛盾,但看白皇后的脸色,似乎是件挺大的事情。苏毓自然不会妄自尊大以为自己能帮着调和帝后的心结,她只是带着两个孩子跨入主殿。在宫婢的引路下去到座位去。
难得白皇后用心,考虑有小孩子进宫,她愣是将主殿里的摆设几乎都撤了。除了孩子搬不动扯不到的大摆设,一些可能撞到磕到的东西全撤了干净。如今主殿里除了床榻和矮几软垫,就只剩下厚厚的地毯。矮几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小火炉,正在咕噜咕噜地煮着茶。
仆从放下孩子,方思就迈着小短腿咚咚地跑到苏毓身边。
方思是一般不动,一动起来就贼迅速。两胖胳膊一把抱住了苏毓的大腿,安安稳稳地就占着这个位置不走了。苏毓被他抱着腿也不好坐,抬眸见灼灼还腻在武德帝的怀里。不知是故意拿灼灼当挡箭牌还是怎么地,武德帝抱的手发酸了也没有将小胖妞儿放下来。
武德帝走在苏毓的后面两步。就这么故意地抱着小姑娘在白皇后眼皮子底下晃悠,终于等到白皇后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了,他才装模作样地将小姑娘放下去。
白皇后哼了一声,目光落到苏毓的身上自然就柔下来:“来了?这是吾的外孙和外孙女么?”
说着,白皇后便弓下腰,笑眯眯地向两个小家伙拍手。两孩子的皮相,真叫白皇后自豪得不得了:“长得真好啊长得真好!我们灼灼可真是个漂亮小姑娘!”
灼灼放下就能爬,也不怕人。刚从武德帝怀里出来,转头就能往白皇后怀里奔。
方思反正就抱着他娘的腿安静地嘬手指,仿佛对一切不为所动。
苏毓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目光就忍不住在大殿里搜寻。白皇后嘿哟一声抱起了小姑娘,自然就注意到苏毓的眼神。苏毓在看什么,她心知肚明。不管有武德帝在,她的话反正很直白地就说出口:“快过来坐吧,太子下午申时才下学,还早着呢……”
“这样,”苏毓点点头,抠下来方思的小爪子,带着人在矮几旁跪坐下来,“看来不一定有机会见到了。”
“你想见,叫人去传太子过来便是。”这话是武德帝开口说的。他不清楚内里的猫腻,但白皇后这么说了,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讨好白皇后母女。
白皇后抬眸看了一眼苏毓,苏毓浅浅地勾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那倒不必。也不是往后就不进宫了。等下回有机会进宫,自然就能见着太子。”
武德帝反正就只是提一下,姐弟相差这么大,见一面也没什么话说。
白皇后抱着两个孩子好好地亲香了一场,送了差不多三箱子小孩儿的物件。将龙凤胎从一岁到十几岁的玩具都准备好。跟苏恒一模一样的做派,白皇后还特地给灼灼准备了一箱漂亮的小首饰:“这个给灼灼戴着玩儿,蓄发以后便能用了。”
苏毓看着一箱子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心道怪不得都想生在贵人家。灼灼这小丫头话都还说不全呢,就已经有两箱珠宝了。真正的小富婆。
因着有武德帝在,许多话两人也不方便说。苏毓最终连乘风的面没见着,就留了一本手绘的画册下来,托白皇后给乘风。这画册是苏毓这段时日忙里偷闲抽空画的。先前白皇后带乘风出宫那日,乘风腻在苏毓的怀里黏黏糊糊地哭诉自己画册看了好多遍,都翻破了。
苏毓虽然当时什么话都没说,但这件事梗在心里许久。便想着给他再画一本新的,替了那本旧的。
人没见到,天色渐晚,苏毓只好先带着龙凤胎回去。
苏毓人一走,白皇后的脸就彻底沉下来。
武德帝还不知哪里错了,拿过苏毓的那本画册便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只是才一翻开,苏毓独特的水粉油彩的画技立即吸引了武德帝的眼球。武德帝好风花雪月是众所周知的,他喜好丹青,仅次于好美人。苏毓的这一手十分直接地震到了他的眼睛,他立即严肃起来:“这,这画……”
白皇后眼眸一闪,顿了顿,没好气:“画怎么了!”
“这画技,朕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大约是一年前,他的四十七岁寿诞臣子们进献贺礼,其中就有一幅雪中红梅的图令他爱不释手。他当时惊为天人,画作上未曾留有印鉴。武德帝为了找到作者还单独会见了进献贺礼的甄正雄。只是甄正雄搜罗画作之时未曾留心过画师,根本找不到人。
白皇后眼眸微微一闪,装作不在意道“这画技是毓娘独创,怎么了?”
“毓娘独创?”
“自然,”白皇后拧着眉头,“似这样的画作,吾有十五副。”
武德帝愣住了。
在今日见苏毓之前,武德帝对于苏毓这个女儿是没有多少感触的。哪怕她相貌气度都很像年轻时候的白皇后,但到底不是白皇后。他能赐给苏毓府邸,食邑,金银珠宝,都是看在白皇后的份上。突然听到他寻找许久的画师就是苏毓,心里顿时冒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当真?”武德帝合上了画册,他不信,“拿出来给朕瞧瞧。”
白皇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倒是也没拒绝。
关嬷嬷于是趁机去了书房,将白皇后仔细珍藏的十五副画都搬了过来。
武德帝于是走到画前,随意挑选了一幅利落地打开。画作哗啦一声展开,露出了里面广袤的月下花海。这是苏毓在金陵送给白皇后两幅画中的其中一副。层层叠叠的花海仿佛在眼前绽放,武德帝拉扯画作的手立即就轻了:“这,这是毓娘画出来的?”
白皇后其实十分恼火他刚才粗鲁的行为,脸又拉下来:“自然是。不然你以为是晋凌云画的?”
武德帝冷不丁一噎,说不出话。
“晋凌云除了欺女霸男,会什么?”白皇后讥笑,“跟她亲生母亲蛇鼠一窝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苏毓会作画这件事当真震惊了武德帝。他无论如何没想到, 自己找了许久的画师居然就是这个流落乡野十几年的亲女儿。难得武德帝有种狗眼看人低的不自在,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这只狗。
第一幅画便如此惊艳,再展开后面的画作, 武德帝就郑重了许多。
不得不说, 张张都是精品。当然, 若非画的不错, 苏毓也不会当礼物送给白皇后。十五副画,武德帝一张一张看过去, 每一幅都爱不释手。然而白皇后是不会给他的,一幅都舍不得给他:“陛下看过了便卷起来吧,这些画, 毓娘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可别给吾弄坏了。”
武德帝:“……”
宫侍们收画起来的速度毫不含糊,丝毫没有要赠送一幅给他的意思。
武德帝瞥了白皇后好几眼,白皇后却连多看他一眼都欠奉。得不到回应, 他也不好开口向白皇后讨要, 只能悻悻地看着所有画作被收起来。白皇后甚是爱惜,怕宫侍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碰坏。她甚至还亲自动手去卷,每一幅画专用一个画筒,别提多仔细精致。
苏毓尚且不知白皇后用画作替她在武德帝跟前狠狠刷了一次存在感。她带着孩子从宫里出来, 看看时辰差不多, 干脆带着两孩子去等徐宴下职。
腊月中旬,又是下雪天。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前, 听着雪粒子扑簌簌地打在车棚顶上。下雪以后, 路上行人很少,几乎都看不到人影儿。两小孩儿在未央宫嬉笑玩闹了一上午,早就累了, 团成两小团窝在马车角落的布偶堆里睡着了。苏毓掀开了车窗帘子,端坐在窗边安静地煮茶。
说起来,真假公主的这一出戏让苏毓名声大噪。如今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盯着公主府。盛家与晋凌云的婚姻,因晋凌云身份的转变成了无效和亲。如今朝中人都在观望,看武德帝与南阳王府是不是重新缔结姻亲关系,以此来维持双方和睦的关系。
自然有人将目光放到了苏毓身上,毕竟苏毓才是真正的中宫嫡出长公主。若是按照原本结亲的目的,应该是苏毓跟盛家人结亲。但苏毓早已经嫁人,孩子都生了几个,实在不适合。宫中如今适龄的公主有两个,武德帝的想法自然是重新缔结姻亲关系。
早已在莫聪查出盛成珏的死亡真相以后便给西北去了信。不出意外,南阳王应该会在年末之前赶到京城。本身这事儿跟苏毓没有多大关系,但徐宴是作为朝廷这边的人,接待南阳王。
等了约莫一刻钟,徐宴撑着一把伞从宫里出来。
绛红色的官袍穿在徐宴身上透着一股别样的金贵风流。乌发雪肤,穿什么颜色都十分合适。徐宴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身边趁着报卷宗的小童。刚走出宣武门,徐宴一眼看到公主府的马车。淡漠的脸上立即挂起了笑,他脚下加快了步伐,几大步就走到了马车前。
徐宴有专门接送的马车,不过既然苏毓过来了,就用不上这两马车了。
他立在马车前,刚准备收伞上车,突然被人唤住。
唤住他的是徐宴同届的榜眼出身京中一等大家族孟家,是孟家新一代里出了名的精英子弟。今年若非徐宴横空出世,他才是今年的状元郎。而进入翰林跟着万国凡老爷子做事的也必然只有他。只能说生不逢时,或者说时运不济,恰巧他今年下场就撞到了徐宴。榜眼与状元之差一明,但在往后的仕途上却有了明显的高下之分。换言之,孟斌可以说是看徐宴很不顺眼了。
“徐修撰,这时候才下职?”孟斌敢如此笃定自信,自然也是生得相貌堂堂。
一双狭长的瑞凤眼,五官精致艳丽,通身雅致的气度之中不掩锋利气息。高挑的身形,虽不及徐宴这般卓然于众,但也比一般大历男子高出半个头。此时他一身褚色的官袍,色泽跟徐宴的差不多。但战在一起时,色泽还是有着明显的色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