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徐宴到底不甘心。说他自私也好厚颜也罢, 他还是问出口:“你是否心中在怪我?”
苏毓一愣, 抬眸看向他。
徐宴目之灼灼,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怪, 也不能算怪。苏毓现如今对徐宴的感觉很奇妙。或许是中间失忆, 灵魂分割的缘故。导致苏毓对过去毓丫的人生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唯一的感觉,只是麻木而已。如今融合了记忆和灵魂,哪怕她清楚每件事的发生, 却是隔了一层,仿佛在感受别人的事。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怪徐宴。
她还是不说话。
徐宴失落地看着她,却也没办法勉强她,只能叹息地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
平静又不平静的一夜过去。此次难得的交心,并没有得到徐宴想要的结果。但是看着身边陷入酣睡的窈窕身子,徐宴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他跟毓娘还有一辈子可以耗,他陪她耗到她敞开心扉的那一日。
次日一早,徐宴照常上朝。苏毓摸了一把身边早已凉透的被褥,起来收拾了一下,则去了商铺。南下的计划暂时被推迟,出了这一桩事以后,白皇后和徐宴是无论如何都不准她出城的。苏毓干脆命人将工厂书房里的东西全都搬回府中,打算往后就在府中办事。
这些都只是小事,去哪里办公本就是图一个便捷。苏毓将心力从南下金陵移到经营京城的商铺上以后,便开始着手研究京中的市场来。这是她习惯的商业手段。在做出新规划之前势必做好市场调研,以便准确地抓住当时当代消费者的心理。
还是同样的套路,先调研,后做数据分析,然后针对地做出营销方案,举办发布会,然后在做市场投入。
四月转眼就过,五月初时,苏毓发现有人暗中大批量地收购粮食。
正是她在做市场调研,密切地关注京中市场各种变化,自然就发现了这一点。京城是大历的都城,粮食自然是只有富余没有短缺的状况的。这般暗中收购粮食只要不是买到全城断粮,造成米价暴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引起官府注意的。
苏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在调研市场的同时也在密切关注着粮草的动向。
很快,她便发现这些粮草都被运往了城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庄子。这庄子也不知主人家是谁,每日进进出出的都是体格健壮的仆从。且东西只进不出,苏毓特地命人打听过。但根本打听不出庄子里头有什么古怪。想来想去,便将这件事告知了徐宴。
徐宴闻言脸色一变,“多久了?”
徐宴向来不会小看苏毓的任何一个发现,苏毓会单拎出来说必然有原因。
“约莫有二十来日了。”苏毓自从发现便一直密切关注着,倒也能说得清动向,“宴哥儿有办法查背后之人么?或者说,朝中近来可是有别的动向?”
动向也不能算动向,只是武德帝近来逼禹王越来越紧。依禹王那暴戾张扬的脾性,逼急了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徐宴自从就任太府寺少卿以来,知道的越多,考虑的便越多。一旦禹王被武德帝逼反,乘风作为储君,必然是首当其冲的。
“我会仔细查的。”不得不说,夫妻两人想到一块去了。自古以来,粮草一动,必有异状。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人在背后收购粮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徐宴要查,苏毓也不会闲着:“我的人也在盯着,有什么事也能让他们做。”
收购粮草的动静看似悄无声息,其实积沙成塔,累计下来收购的量数目惊人。徐宴的脸色日益沉重,虽然没有跟苏毓详说,但看他早出晚归越来越忙碌的身影,苏毓也猜到了事情绝对不小。希望不是她猜的结果,苏毓还是忍不住进宫再找了一次白皇后。
白皇后对于苏毓的担心哭笑不得。但她理解苏毓作为母亲的心思:“你安心,不管晋凌钺要做什么。他敢动歪心思到乘风的头上,母后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心里虽然不认为禹王有能力发动政变,白皇后一颗拳拳爱女之心,还是应允了苏毓的请求。不仅加固了乘风身边的防卫,还将白彭毅白鹏宇分派到乘风的身边,贴身保护太子的安危。
苏毓看这番安排不知说什么,她的下意识想法,自然是这段时日想法子将乘风换出宫藏起来。但这种想法在如今的情形下明显是不切实际的。乘风已经是大历储君,他不可能在宫外待太久。况且,宫外不一定有宫中安全,毕竟大历最强的守卫在宫里。
“只能如此了。”苏毓临走之前,单独去见了乘风。
小屁孩儿已经是个沉稳的小大人模样。依偎在苏毓身边,眉宇之中初见锋芒。苏毓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不禁自豪。不愧是她的儿子,才九岁多便已经有如此风采。将来不知要出众成什么样。
摸了摸他渐渐消瘦的脸颊,苏毓坏心眼地拧了一下。
小孩儿已经很久没有被自家亲娘欺负了。嘟了嘟嘴,反倒趴在苏毓臂弯里笑起来。
“笑屁!”苏毓当了王爷也改不了性子,捏着他腮帮子肉便将人给扯起来,“小孩儿,本王跟你说的话你且记住了。关乎你小命的事儿,你可别给我关键时候犯浑!”
“知道了。”
乘风在外人面前一副国之储君的威严模样,赖在苏毓身边还是爱撒娇,“王爷今夜要留宫么?不如就不走了吧?孤也好久没见王爷了,王爷留个两日如何?”
苏毓其实也不是不能留下来。白皇后本就是她亲娘,未央宫里自然有她夜宿的地儿。只是外头的事情她还在盯着,这桩事可大可小,万万不能这时候因小失大。
苏毓眸色暗了暗,没说话。许久,将小屁孩儿丢到一边:“糖醋小排骨吃不?”
乘风被丢到一边本还有些难过,听到这话,眼睛蹭地一亮:“吃!”
苏毓施施然站起身,走了两步,扭过头。
小孩儿睁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看着苏毓,一动不动。
“啧,”苏毓啧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还愣着作甚?忘了本王以前怎么跟你说的?”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
好半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迈着腿便跑过来:“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这是以往苏毓为哄骗小孩儿干活挂在嘴边的话,此时听来倒是十分怀念。苏毓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将这点悲春伤秋拍出去,胳膊一抱,优哉游哉地就迈开了步子:“走吧,跟我去小厨房。”
未央宫后厨的御厨看到苏毓带着太子殿下直奔厨房,吓得胆都要破了。
小厨房的宫侍们快被这一大一小两位金枝玉叶亲自下厨的场面给吓厥过去。闻讯赶来的白皇后看到烟火中配合默契的母子俩,眼神暖了起来。
这幅场面已经好久没见了,一晃儿就是三年。
喂了小孩儿一顿糖醋小排骨,苏毓还是狠了心回了王府。徐宴越来越忙,且已经到了夜不归宿的地步。苏毓先前只是猜测,此时却有八成的肯定了。虽然不清楚为何朝中按着不放,或者说,徐宴为何按着不说。但苏毓还是做好了准备。
家中的龙凤胎已经能满地跑了,两个小家伙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是皮实得能上天,一个懒得恨不得整个人能跟吃睡合一。若非方思这小子睁眼的时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苏毓都要怀疑这是个小猪崽子了。
两个孩子,苏毓已经事先做好了安排。府中的护卫加固了几层,这段时日也尽量减少出府走动。
果不然在七月中旬的时候,禹王沉不住气发动了政变。
晋凌钺就是个疯子,白皇后一直说他没能力调动兵力。这人根本没调动兵力,他胆大妄为,这些年来暗中养了大批的私兵。七月十五这日的夜晚,武德帝人在宫中遇刺。遇刺消息刚发出不到一个时辰,禹王的私兵就将乾清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德帝做梦也没想到,他在睡梦之中,在自己的寝殿被自己的禁卫给围了。
晋凌钺是怎么调动禁卫军的?要调动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不过一夜之间,被自己的亲卫围在了寝殿,武德帝始料未及。
“你……”他捂着胸口坐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帷幔后面走出来的禹王,“你这是……?”
“看不出来?”
禹王冷冷地笑了。灯火摇晃之下,他面孔格外的阴森,“本王在逼宫。”
“!”
武德帝的脸瞬间煞白,他惊恐地看着拿着武器出现在宫里的禁卫军。极度震惊之下,失语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来人!来人啊!”
“快来人,将禹王晋凌钺和这些胆大妄为者一并拿下!来人!”
大喊大叫,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回音。
“别叫了。”晋凌钺看他这般仓皇失措,忽然觉得畅快,无比的畅快,“父皇,你也有今日?惊恐么?怕死了?”
武德帝看他神情不对,有些慌了:“晋凌钺,朕是你父皇!你疯了吗!胆敢行刺朕?!”
“疯”晋凌钺歪了歪脑袋:“这难道不是应该?”
“你那样对我,不是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他缓缓地走到床榻前,一手拿着长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上面脸色煞白浑身直打哆嗦的武德帝,冷冷地吐出一句,“这都是你逼我的!”
“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圣旨!”
武德帝怒喝:“是你狼子野心,朕只是让你知道本分而已!”
“本分?本分!”
晋凌钺都笑了:“呵呵,呵呵,本王乃龙子凤孙,继承帝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这要什么本分!”
“我告诉你,你有今日,都是你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父皇!”
说着,他手中的剑一挥,刺啦一声砍断了帷帐。
武德帝被吓得一跳,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晋凌钺看他这幅模样,只觉得恶心。就是这样的人,掌握着大历的国家命脉,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简直是可笑!
“我也不想背上杀父夺位的名声,我也不愿做这种事的。”
他走了两步,情人低语似的道,“如果可以堂堂正正走上帝位,我会用这种手段?做一个名留千史的千古一帝,谁不乐意呢?你以为我想要杀父么?我也不想的。但是你不给我。储君之位你宁愿给一个冷宫出来屁事儿不懂的杂种。为了莫须有的嫉妒心,你打压我,你杀我母妃,迫害定国公府,让我当众受辱……自己无能昏聩却偏偏嫉妒贤能,你当的这个皇帝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此时的模样仿佛疯魔又好似胜券在握。瞪着一双双眼,神情极度的亢奋,“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知道吗?今日你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与人无尤!”
第一百八十七章
晋凌钺不愧是武德帝和苏贵妃的亲子, 心狠手辣的程度完全不输父母。哪怕眼前之人是他生身父亲,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挥下屠刀。
就在晋凌钺一刀快要劈中武德帝的脖子,一只匕首从半空中飞刺而下, 将晋凌钺的手腕刺了个对穿。晋凌钺吃痛松开手, 刀哐地一声砸落在地。武德帝这时候动作敏捷了, 事关自己性命, 爬得比谁都快。只是他动作再快也逃不出去。毕竟,整个乾清宫都被包围了。
暗中跳下两个黑影, 不必说,是武德帝的暗卫。
暗卫动作很快,双手交叉, 拔出两侧双刀便向着胆大妄为行刺之者冲过去。
刀剑激烈碰撞声响起,主殿之中的人立即打成一团。晋凌钺捂着受伤的手腕迅速退后,躲到护卫的身后。暗卫一出,晋凌钺意识到武德帝身边还有护卫。为防止他叫人, 晋凌云当即大喝道:“所有人给我上!今时今日务必拿下武德帝, 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
这话一落,禁卫军便一拥而上。
武德帝大惊失色,都顾不上唾骂晋凌钺这不肖子孙,屁滚尿流地往床帐里躲。
只是他躲得再快也躲不过在场那么多禁卫军。何况他年纪大了, 这么多年在女色上又十分的不节制。上次差点死在女子肚皮上之后, 身体每况愈下。没翻个身就被一拥而上的禁卫军跟拎小鸡子似的拎了出来。武德帝大喊大叫,被禁卫包围的暗卫根本分身暇术。
暗卫再强, 也不过两个人。禁卫军一拥而上, 他根本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能被选为禁卫军保卫宫廷的个个身手了得,暗卫很快就落了下风。
当两个暗卫被斩与刀下,武德帝终于是安静下来。
他死死瞪着晋凌钺, 恨得将牙齿都咬碎:“晋凌钺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谋反!杀父谋逆,大逆不道,此行此举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晋凌钺听到这就笑了。他做都做了,还怕那点虚名?
“成王败寇,这历史都是由成功者书写,本王又何惧那点悠悠之口?”晋凌钺脸色发白,伤口的疼痛已经让他不耐烦。他忽然大步走到窗边,嘭地一声推开了窗。然后用没伤口的那只手一把扯住武德帝的衣领,将人拖拽着拖到了窗边,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看窗外。
当武德帝仿佛砧板上的鱼似的被按在了窗口,清晰地看向乾清宫外,乾清宫外已经是另一番光景。武德帝脸上血色尽失,牙齿打起来颤。
晋凌钺压低了身子,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道:“儿臣根本不惧!”
只见窗外是一片骇人的景象。鲜红的血液洒满了地砖,凉亭,宫墙,拱桥,石阶不知何意早已被血色染得看不出原来模样。乾清宫的门窗大开,廊下的灯笼悄无声息地被箭矢射穿熄灭,借着皎白的月色,看得清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一阵风来,腥臭的血腥气弥漫开来。月色为遍地插着箭矢的横尸披上一层阴森的纱。
四下里寂静无声,仿佛除了包围乾清宫的禁卫,整个宫廷都空无一人。当两个暗卫被禁卫军斩下,一切安静得仿佛每一个无事发生的夜晚。
血腥气弥漫了鼻尖,武德帝作起了呕,一呕一呕的,苦胆水都快要吐出来。
晋凌钺却冷笑:“杀人不眨眼的父皇,原来也害怕看到尸体?”
“恶心么?骇人?”他一手揪起武德帝的衣襟,狰狞的面孔上有着畅快的笑:“怎么?父皇是害怕他们午夜梦回变成厉鬼来找你索命?”
武德帝脑子里嗡嗡的,鼻尖全是血腥气。
他想尽力控制自己不腿软,但两条腿就跟面团捏得似的,根本就站不起来。遍地尸体的场面太过骇人,武德帝哪怕杀人无数,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么多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