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宋沉昭便转身离去,仿佛今日过来,就是来恶心一下并且羞辱一下对方。
直到那黑色身影离开,沈辞心中还是气鼓鼓的,她嘟哝了句,“什么人啊……”
宋行舟便给惊禹吩咐了句,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上一个暖炉,他让沈辞拿着暖手,自己却是说道:“姑娘家的手需要好生爱护,以后不要这样了。”
沈辞抱着暖炉,手心传来了热意,她笑起来,拉过宋大王爷的手,“宋大王爷的手也需要好好爱护。”
她将暖炉放到了一旁,便从挎包里拿出一罐护手霜,打开盖子后往宋大王爷的两只手上涂了好多。
宋行舟看着沈辞轻轻为他涂上护手霜,涂完后他还抬手闻了闻,闻到了花的清香。
沈辞给宋大王爷涂完护手霜后,便将罐子装回挎包,又抱回了暖炉,她看着宋大王爷的脸,愣道:“小宋,你笑什么啊?”
宋行舟怔住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一本正经道:“我没笑。”
沈辞见他这副样子,真是觉得欢乐无比,扑哧一声笑了,“好,你没笑。”
“那我来堆雪人吧。”
宋行舟先是向沈辞了解了一下如何堆雪人,很快便上手了,迅速地堆了两个雪人出来。
两个雪人一高一矮,并肩而立,看起来憨态可掬。宋行舟还用石子给雪人们做了眼睛和鼻子。
“不够像。”沈辞笑了笑,走到雪人身边,也走到宋行舟的身边。
她抬手掀下了宋行舟的面具,嵌入了那个稍微高一些的雪人脸上,发现这脸真大,“啊。这样就像你了。”
此刻,她抬眸,见到那人的容颜,再一次的,真如这一场茫茫大雪,在雪停后,这天地尽收其中。
一朵鲜红的花,绽放在了大雪中。一如他的薄唇。
“对不起,我……”饶是第二次见到,沈辞也有些惊了。
这是她第二次掀开他的面具。第一次是无意之间,那时候十分不合适,十分唐突。第二次就是现在,她几乎是很自然地掀开,没有任何不自在,而对方也没有任何不满。
“看着我的脸,你真的……不怕吗?”银白面具再次被掀开,脸上此刻毫无遮挡,有些空荡和不习惯。所以宋行舟发问了,他的目光灼灼,盯着眼前这姑娘,平生第一次,有些期待和后怕。
如果她怕他的脸怎么办,如果她讨厌他怎么办……
沈辞抬了抬手,轻轻抚过那左额上的疤痕,一直抚过他的左脸,有些心疼地说:“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所以,我不会怕你,更不会嫌弃你。
就这样吧,在取了面具后,也能正眼看这个世界,不要自卑。
其实他哪里是自卑,但是沈辞却觉得,他戴面具是因为自卑。不过这个美好的误会,却开出了一朵美好的花。
“小辞。”
宋大王爷开口唤了她一声,这是他这些日子,第一次叫她小辞。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丢了自己的心。
两个一高一矮的雪人,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模样可爱。这雪人身前,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人。高的那个正一脸温柔地看着矮的那个,矮的那个满眼笑意,布满光芒。
沈辞笑道,但是却撇了撇嘴,“那天你不是说了嘛,喜欢我……”但是怎么这么快就对她表明心意,还是有些不真实。
沈辞捡到了他的心。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心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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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康九年,正月初一。
昨日一场大雪,彻底迎来了新的一年,大雪扫过了去年的所有污秽,留待一片明净。
只是,这场大雪,也为大宋国埋下了隐患。
这个年过得并不太平。
正月初一时,京城外便已有了动乱,大批大批流亡至此的百姓都堵在城门口。
他们皆是带着一大家子人,大部分人都穿得破破烂烂,有的人甚至连一件棉衣都没有,在这大冬天穿着单衣,浑身上下都冻得伤痕累累。。
这天还好,侍卫们换着班来看城门,不让这些人进去。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那些流民并没有多大的骚动,以为官府会来接济他们的,再熬一熬就过去了。
所以他们没闹出多大的乱子,都是拖家带口在城外等着,京城里的人只知道今日封城了,但却不知道城外是怎样的场景。
但是官府不做人啊,说好会安顿他们这帮灾民,但还不是等了一天又一天,哪里有人来安顿他们?不过就是在拖延时间,实际上还是不管他们的,让他们自生自灭……
今年春旱严重,好不容易到了夏日才迎来了几场大雨,但是根本没什么用!
今年倒春寒,庄稼本就不见起色,再遇上春旱,更是难以为继。今年这秋天却冷得早,没入秋多久就冷了起来。这一年来,庄稼长势一点都不好,但是却不得不收了。
收了庄稼又能怎样?把给官府缴的那些粮食除过,再加上留来年的种子,所剩的口粮根本不够养活家里人。本以为这都足够困难了,但是谁曾想,天公不作美啊!
这本该其乐融融的除夕夜,却下了一场大雪,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毫无征兆。村民的房子塌的塌,没做好保暖准备的人冻死的冻死,损失太多了……
没有办法之下,才有部分人连夜赶往京城。听说京城人挥金如土,听说京中没人吃不饱饭……
一来而二来,这灾民便多了起来,大多都是赶往了京城,想求官府给个法子。
自从这位新帝登基以来,刚开始两年百姓生活还是有所起色的,但是后来却不对了,这位新皇果真也没有逃过百年来的魔咒,他开始极尽奢靡、无心政事,底下官府结党营私,剥削百姓,他们过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所有的隐患,到正月初七这一天,彻底爆发了。
第35章
而正月初七这天, 正是解忧阁年后开业的第一天。今日本该是个热闹的日子,因为解忧布庄也要和大家见面了。
这解忧布庄自从归入沈辞手下后,她便在这年内好好整顿了一下, 胧月这几日虽加班加点, 但还是对新工作很满意而且负责的。
这一日, 当京城众人开始走亲访友, 开始在京城胡吃海喝, 开始逛一逛这解忧阁时, 动乱发生了。
起初是小小的骚乱, 灾民中有部分人要闯入京中, 被守门的侍从拦住,几人骂骂咧咧后开始想着要不要换一种方法进京。
后来谢大将军来了,据说他是带着皇上的旨意来的。他策马城门外, 见到几位不听话的灾民后,一剑下去那几个闹事的灾民便倒地而亡,血肉模糊。
就这样, 别的灾民都不敢闹腾了, 但是心中却更加不服气。
都是大宋国的子民,凭什么官府不管他们?他们可是知道这京中人的生活是多么奢靡和幸福的。
他们也不想闹事啊,可是如今颗粒无收再加雪灾, 他们真的受不住了, 他们需要官府, 可是官府却视而不见……
恰巧这一幕, 也就是谢大将军在城门斩人的事, 被京中的几个人看见了。
这可不得了,向来这种事都是传得最快的,没到半日, 京中人差不多都知道了这条消息,不免议论着。
“可当真?都说今年百姓难熬,没想到是这等苦日子……”
“可不是嘛,那谢大将军真是冷漠无情,一剑下去就斩杀了几个灾民,啧啧,据说还是陛下的意思呢。”
“不会吧不会吧,陛下怎么能这样呢,好说歹说都是大宋国子民啊……”一位兄台听闻这话,不免摇头叹息。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立马说道:“我看杀了才好,不杀等着让灾民来祸害京城吗!”
其余几人纷纷不赞同,“你这话就不对了,他们虽是灾民,但也是大宋国的百姓,如今他们有难,我们不该落井下石。”倒是官府这作为,真让人心寒呐。
换言之,若受灾受害的是他们呢?那么官府也会如此冷漠对他们,这时候,心该是有多寒。
这些灾民,本就收了极少的粮食,在官府和地主的层层剥削下,自己又能留多少?到如今更是拖家带口,连一口米饭都吃不上。
城外的灾民饥肠辘辘,甚至已经有好些人冻死了,这其中包括老人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时间哭闹声响彻天地,这么一来,京城的人,不注意到这事也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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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国,皇宫。
宋沉昭今日一天都沉着脸,京外是什么情况,早在第一时间就有人告知于他了。
他在思索许久后,便让谢大将军去城门镇压那些灾民。没想到这谢大将军果真是……好得很!
宋沉昭想到这里,就不免愤怒,那谢大将军一剑下去斩了几个灾民,如今京中人都在传陛下放弃他们了……
但是,他只是说让谢大将军压一压那混乱的局面,这杀鸡儆猴的做法当然不错,可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尤其是这京中言论发酵至此!荒唐得很!
宋沉昭咬牙切齿,目光阴沉,“宁王啊,你好得很。”
说是给朕找点事,果真给朕找了个大麻烦!
其实今日这个局面,没人插手也会造成,但是宁王的插手只是让这事发酵得更快更严重而已。如今百姓都是怎么看待官府的,他都知道,但让他做些什么来安置这些灾民?一时间却又没有良好的法子。
这可真是难……
最终,迫于这京中压力,宋沉昭还是决定开城门,在京中为这些灾民搭一些临时的安置所,让官府出面来每日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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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终于开了,灾民们疯了似的涌入京中,一瞧便被这繁华所震慑,他们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官府给了他们临时的安置所,但是并不能遮风,夜里还是很冷。官府每日中午放一次粥,一大锅粥里只有不多的米,每人一碗又能分到多少?
灾民们心里开始有所埋怨。
这就是官府给出的法子?官府每年缴纳那么多的粮食,如今他们种粮的人有难,却连再多一点点的粮食都拿不出来?
京中的人起初还是很害怕灾民进城闹事的,但是看到这些入城的灾民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后,比较善良的人便施舍了对方些饭菜。但是却被这些灾民缠上,他们家里的米也没那么多啊,于是便紧闭门户,再不敢招惹。
没有办法,如今这样子,官府拿不出粮食,理由是国库亏空。有钱人也不愿意拿出粮食来救济他们这些灾民。
一时间,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京中往昔的繁华,瞬间被这慌乱所替代。
也正是解忧阁年后刚开业不久,沈辞便听到了客人们的议论声,了解了一下,原来是京中出了些事。
因为解忧阁距离城门还有一些距离,所以这混乱的景象还未曾蔓延至此,她近日又没怎么出门,自然是不知道的。
此刻知道了,便装扮一番前去看了看,她今日依旧是朴素打扮,还带了个斗笠,没人能看清她的容貌。
这次侯春随她一起,二人在这条靠近城门的街上走了一圈,那些灾民们,有老人妇女,还有哇哇大哭的孩子。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现在还没处落脚。
沈辞刚到这一条街,便迎来了众人的目光,灾民们盯着沈辞,开始怨声载道。
其中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问了问,“这位姑娘,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听到这苍老颤抖的声音后,沈辞便注意到了这位老者,这位老人眼神混沌,没有半分希望,穿得也破破烂烂的。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那婴儿的脸早已冻得通红,看起来就要没气了。
沈辞又抬眼看了看别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这副样子,凄冷,心酸。
这个时候,一句“我不是”也哽在喉咙里,沈辞多么想说一句,我就是来救你们的,但是在此刻却显得多么苍白无力而又不合时宜。
这条街上,没有京城的人来往,都是灾民。
沈辞半蹲下了身子,看着那老人无神的眸子说了句,“平日里官府会给饭吃吗?”
那老人一听这话,眼泪就流了下来,两行滚烫的热泪出现在了这老年男子的脸上,他开始抽泣,“官府每日中午给一次饭,每人一碗粥,多了没有,甚至有些人都抢不到饭。可是那哪里是粥,根本就没有几粒米!”
“今年老天没给活路,官府也收了我们好多粮,如今走投无路之时,却没有人愿意伸出手救救我们……”
不免心酸。究竟是多么窘迫难熬的日子,才会让这大老爷们泪流不已。
沈辞沉默不语。
那老人接着说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子,“这是我的孙儿,他母亲在来的路上没了,父亲也因和官兵争执而被……而被杀害了……”
老人说着声音就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也忍不住抽噎,他的泪流了又流,又连忙用袖子擦眼睛,生怕别人看见他流泪了。
沈辞看见老人怀中那脸色发紫的婴儿,心下忽然浮上了一阵无尽的伤悲,那孩子……那孩子……
她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这一幕,只留斗笠下眼角无声的泪花。
那老人开始喃喃自语,祈求好运,他明知道,明知道儿子不在了,儿媳不在了,就连怀中的孩子也没了。可是却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因为现实远远比无情的梦境残酷得多。
侯春见到这一幕,也有些不忍,她拍了拍沈辞的肩膀,低声说道:“沈姑娘,我们走吧。”
她生怕在这里待久了,这些灾民又会暴.乱,她要保护沈姑娘的安全。
沈辞起了身,站在众人面前,她看着这人间百态,看着世事炎凉,忽然想管一管这闲事。
那便就做众人口中的傻子吧,这些场面,她实在见不得。
沈辞对着那位老人说了句,“我是来救你们的,我会救你们的。”
她目光坚定,话语铿锵有力。
她看见,那老人抬了眸,眸中明显有了希望、有了盼头。随后那老人便掩面哭泣,但却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个京城,不是往日繁华,而是无尽苍凉。
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人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