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景山的脑袋,轻轻说道:“要是你娘在这里,也不希望看到你不吃饭的样子,知道吗?而且你现在太瘦了,你要多吃一点,养的白白胖胖的,你娘见了你才高兴不是吗?”
“不,她不会高兴的……她讨厌我,她一直都想让我死……”景山原本渐渐有光的眸子,在说完这句话后又暗了下去。虽然这样啊,但是他还是想最后关心一下娘。
娘生他养他,他很感激。但是娘把他当做仇人看待,拿他出气。而且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天过得好,没有一天没被打骂,他也恨娘。
景山想,这么多年来,他受够了。他受够了娘给他一口吃的,让他活下去,却又厌恶他,想要他赶快死去。他想早早结束这样的生活,他不是一次想过要不要去死掉。
但是他不敢。昨夜他见到娘那么痛苦的样子,他还是心疼娘,他想找人救娘。
就这样吧。可是……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景山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他一直以来想说,但是却不敢说的话。
沈辞一听便愣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景山一直埋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看着沈辞的眸光,心中忽然想说一说这些年来的不解和难过。不知为何,他就想说一说……
“自小我就知道,我和旁人是不同的。”景山顿了顿。
“旁人有爹,我没有。”此刻的语气瞬间就委屈了起来。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但是那里却空洞无神,像是在回忆曾经那遭受过的所有伤害,“当我长大了一点点的时候,我经常在宫中见到一个穿着华丽暖和的衣服,生得红润的男孩,他身后还跟着宫女和嬷嬷。”
“我知道,他是大皇子,以后是要当太子的,见到了,就必须恭敬。”
“可是……”景山的声音忽然呜咽了起来,“他说我是杂.种,说没人要我,还说我的娘是狐.狸.精。”
“因为他,也因为母亲,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没有爹,而是不能认。我不能像大皇子一样正大光明地喊出‘父皇’二字,甚至连‘爹’都不行,可是,我只想要一个爹啊……”
景山满脸都是泪水,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泪,哽咽着继续说道:“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别人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我扫地做饭,我都可以,但是大家都厌恶我,没有人喜欢我,我就受不了了……”
沈辞听完了景山的这一长串话,像是一个石子,被抛入了水中,感受到那彻骨的凉和一片涟漪。
她现在感到心一凉,景山说得对,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但他已经不得不长大,不得不亲自面对这身不由己却又残酷的现实,别人有的童年,他没有,从而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自己。
沈辞将景山抱入怀中,这小孩的身板干瘦如柴,她心中更加堵了,“不哭,不哭。”
“景山,你要记得,你不欠谁的,是他们欠你,是这个世界错了。”
景山哭得更大声了,眼泪濡湿了沈辞的肩膀。但是在呜咽出声后,他便强迫自己不哭,但只是不发出哭声而已,眼泪依旧在无声地流着。
许久,景山开口道:“我不欠谁的,从此以后,我为自己而活。”
同时也谢谢你。
谢谢你认真听完我这些无处发泄的话,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一番话,谢谢你将我拉回到了七岁。
沈辞松开了景山,对着他笑了笑,“好。”
景山抬眸,目光已如初升之日,驱去阴霾,逐渐灼灼。
作者有话要说: 景山是个很好的孩子鸭,现在要走出阴影啦!
大家早上好!留个评论叭么么啾~
第52章
沈辞给景山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 放到了他面前,轻声说道:“有点烫。”
见景山始终没有动筷子,好像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 又好像不知道该夹什么菜。沈辞见了, 便给他夹了几筷子肉。
景山终于犹犹豫豫地吃了, 他吃下第一口, 便顿时愣住了, 顿了好几秒才开口, “好吃。”
“那就多吃点, 养养肉肉。”沈辞笑了笑, 也盛了一碗汤,吹着喝了几口。
待二人吃得差不多时,桌上还剩了许多菜, 两人实在是解决不了了。
此时宋沉昭从外回来,见到二人吃饱了饭,刚才阴郁的心情也一扫而过, “他终于肯吃东西了?”
“那还不错。”宋沉昭自顾自地说着。
他走到沈辞面前, 便坐在了附近的一个椅子上,“七日后是皇后的生辰,那日要办宴, 若是有人难为你, 不必放在心上。”
宋沉昭刚说完这话, 便见一旁的景山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他心中忽然一软, 口上却是不耐烦道:“太医说了,你娘没什么大问题,养养身子就好了。”
他不知道此时为何要说一句“你娘”, 就是感到心中没由来发堵。这小子整天牵挂娘,什么时候挂念一下这个爹?
想到这里,宋沉昭不免一愣。好像……好像景山从未叫过他爹,一直都是以“陛下”称呼的。
这么生分啊……
景山听了这话,便放心了。既然娘身子没什么大问题,他也不必再担心了,只是此刻他忽然想叫一叫“爹”,来圆一圆他曾经那个不敢说出口的梦。
不过,要怎么开口呢……
“陛下……”景山犹豫着说了一句,想着要不要再大胆一些,问一问陛下还要不要自己。
谁知宋沉昭听完这个称呼,脸都黑了,这可吓了景山一大跳。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叫什么陛下,你不会不知道你是谁的种吧?”
“爹!”景山眸光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陛下这话虽然听着难听,但他知道,陛下是想让他叫爹的。
宋沉昭“哎”了一声,这才对嘛。随后他抬手打算摸一摸景山的头,却被对方巧妙闪开。
景山不说话了。他是叫了“爹”,也是完成了曾经的梦想。不过这好像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早已习惯没有爹的日子。有没有爹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执念而已。
在这声“爹”后,他只是完成了执念的激动,但好像也没有多么开心。他忽然想通了。
景山抬头盯着宋沉昭,却没了之前的热忱。
宋沉昭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一时间继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你……”
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终归是他欠了他们母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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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陛下为景山重新安排了一个住处,让几个宫女来照顾他。
这事自然传到了皇后娘娘,她当即就暴怒不已,摔碎了茶盏,道了句,“怎么会这样!”
那秋菊办事竟然如此不力,还莫名其妙投江了,真是越想越不对劲……
这事也传到了洛凌仙耳中,她不过是置之一笑,笑意略微凄凉,“孩子大了,终归是留不住了啊……”
容贵妃也知晓了这事,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事情变成了如今这样,皇后娘娘应该会很愤怒吧?或许会加大力度对付那对母子?
容贵妃想,这出好戏怎么能少了她呢?不过狗咬狗嘛,她就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有趣无比。
…………
是夜,芷然居灯火未熄,外头夜色渐浓,屋内明明晃晃。
沈辞正在桌前用炭笔写着策划案,不时还有些苦恼。近日解忧阁是闻名京城了,但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她如今人不在解忧阁,在这皇宫里也没有人和她说一说解忧阁的近况,她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她每日都要继续做策划案,准备下一个季度的新品。如今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可是却没有办法将这策划案送出宫,交由胧月手中。
之前宋姑娘有说过,或许可以让国师大人帮一帮这个忙?
但是这更加难。国师大人怎么能随意出入这后宫呢?而且她总感觉对方不靠谱。
之前在宫内有遇见过梁秋明,但是如今没那么好的运气,就拘在这芷然居,能遇见个鬼!
或许可以找一找雪里帮忙呢?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在脑海,沈辞便听见了一阵窸窣的声音,好像是有人靠近这里。
她警觉抬头,收拾好了手中的纸张,就走到了门旁,想听一听外面究竟是个什么动静。
可是说来也奇怪,平日里芷然居丫鬟不多,可也是有几个的,其中一个还守在门外,一直等着主子吩咐。
但她现在没看到门外有什么人影……
还未等她多想,便听门忽地被打开,一阵强风袭来,夹杂着银白色的刀光。
沈辞一惊,便见到一个黑影直奔屋内。她本就在门边,此刻顺势就蹲下了身,大气也不敢出。
她捂住嘴,心惊胆战,希望这黑衣人没看见她。
但是黑衣人毕竟是专门训练过的高手,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抽筋,进门还这么大仗势。但是却还是机灵的,只一刹那,就发现了蹲在门边的沈辞。
糟了。
沈辞与那黑衣人眸光相撞——
看着那一张黑布上露出的两双眸子,看着这黑衣人“舞动着”手中的刀剑,但却丝毫没有伤害她一分一毫。
沈辞:“???”
这熟悉的感觉……
“惊禹!”沈辞当即就叫出了黑衣人的名字,便立即关上了门,以防万一,万一外头的人发现了他怎么办。
那黑衣人听了这一声喊叫后浑身一僵,讪讪地收回了手里的剑,不好意思笑道:“被你发现了啊……”
沈辞:“…………”
怎么感觉惊禹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惊禹今日来是有要事的,但是他又觉得过来一趟太无聊,随后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来“吓吓”沈姑娘。
但实则是报了“仇”,这么多天来,他快要被主子折磨疯了!这都怪沈姑娘,他要出出气!
沈辞惊讶道:“你们怎么想进皇宫就进皇宫?这么随意的吗?”
惊禹一时哑口无言,摸摸脑袋,这个问题确实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皇宫哪有那么容易进!”惊禹反驳道。
这可是因为宫中有自己人,在这偏僻之处也有一处密道,所以他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入宫来。
沈辞见他一身夜行衣,一张脸除了眼睛外裹得严严实实,又深夜潜入这芷然居,就知事情定不对。
沈辞走到惊禹身旁,没好气地问了句,“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
惊禹没说实话。
其实他如今的任务有些无聊,早已被安排了暗中保护沈辞,这也是他抱怨的原因。
试想,他这么一个“无拘无束”的人,整日都被拘在皇宫里,都要在暗处保护别人,他能开心吗?而且,这皇宫里有解忧阁吗?没有!有他心心念念的胧月吗?没有!
惊禹撇了撇嘴,但在黑布的遮挡下并未显露,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沈辞,“喏,这是主子托我给你的。”
沈辞接过那封信,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犹犹豫豫地打开,从中取出信展开后,便见到了一幅画——
这画上是除夕之景,大雪,长廊,灯笼,两人。
简单勾勒,却又如在眼前,如临其境。仿佛那夜重现,那夜两人谈笑甚欢,互表心意。
哪怕,是假的心意。
沈辞将这画折好后塞到了惊禹怀里,她固执地偏过头,“我不要,你拿走。”
他一天什么意思啊,要利用就直说,还非得搞这些虚来晃去的东西!
——没错。
那日沈辞和宋行舟做了一个交易。
这个交易就是,沈辞潜入皇宫为宋行舟拿到一个东西,而宋行舟要保解忧阁未来富裕平安。
简要点来说,沈辞给那人办一件事,而那人必须作为解忧阁背后的“大佬”。这京城不是那么好混的,若是未来没有一个靠山,很容易遭权贵陷害,遭同行眼红。
这场交易结束后,二人便自此分道扬镳。
沈辞垂下眸,叹了口气。她如今早已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但还是对宋大王爷有意无意的表态……很难过。
因为,她如今已分不清,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惊禹并没有收这画,他将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主子交代,皇后生辰宴那日一定要小心。”
他沉默了一会了,便从腰上挂着的一个小布袋里取出一件薄薄的甲衣,“这是主子让我带给你的,最好一直穿着。这可是好东西,是世间少有的金丝软甲,穿在身上可适当地抵御刀剑。”
“还有就是,这个小瓶子。”惊禹又拿出来一个红色的小瓶子,里面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他交到沈辞手中,“这是和秋明先生讨的,超强迷药,怎么样,不错吧!”
听着这嘚瑟不已还有些小贱的声音,沈辞真心无奈,收过这好东西便张口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厉害厉害!”
这迷药大有用处……
沈辞眸光暗了暗,她也要加快速度完成这次的任务了……
惊禹抬眼看了看沈辞,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出那话。
按主子的计划,很快便要举兵入宫了。那时,希望沈姑娘性命无忧。
夜色渐浓,一切好似又恢复了之前的静谧。
但急促细碎的脚步声便又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慌乱的敲门声——
“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