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郑贵妃因为这件事情受罪,殷明鸾不知道会不会对未来皇兄的计划造成影响。
殷明鸾走出了大殿,看着灯火光芒辉映在宫墙上,此时六宫一片寂静,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件事而战战兢兢。
殷明鸾突然转身,迎面碰见一个冒冒失失的宫女差点撞了过来。
檀冬呵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学的规矩。”
宫女跪了下来,忙道:“奴婢万死,冒犯了公主,奴婢是文渊阁服侍的。”
文渊阁?
殷明鸾想到陆桓。却听见檀冬在耳边小声地说:“公主,是裴公子!”
殷明鸾差点忘了这个人,听玉秋说起,突然拿不定主意这宫女到底是奉谁的命令而来。
于是她不动神色地说:“起来回话。”
到了醴泉宫,殷明鸾坐下,听这宫女说话,才放松了神色,笑道:“原来是陆修撰让你来的,玉秋。”
玉秋连塞了小宫女一把金瓜子。
宫女磕头:“谢公主赏赐。”
殷明鸾道:“免了,站起来回话。本宫宫里人说你来醴泉宫有了两三回?是陆修撰有什么要紧事?”
小宫女说:“自从听说了公主玉体有恙,修撰大人关怀非常,修撰大人想见公主,说是有事要同公主说。”
殷明鸾笑了:“你去回他,本宫明日辰时有空见他。”
小宫女有些呆呆愣愣的,殷明鸾笑道:“怎么?难道修撰大人不是真心要见本宫?怎么你突然就傻了?”
小宫女连摇头:“不是的,修撰大人一定会喜出望外的,奴婢来时修撰大人嘱咐过,若是见不到公主如何,要是公主动怒如何,原来修撰大人是想多了。”
殷明鸾突然觉得陆桓有些傻得可爱。
正在说着陆桓,一直在外头打听消息的锦楼忽然打帘进来:“公主,陛下处置完许婉娘后,忽然宣了郑贵妃,难道这件事情,还和郑贵妃有关?”
第20章 他或他 先见皇兄还是陆修撰?
郑贵妃战战兢兢,在寒冷的夜里,不施粉黛,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郑贵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良久,高坐堂中的殷衢将手中的折子劈头盖脸地向郑贵妃扔了过来,冷声道:“朕倒没想到,后宫轮到你作威作福了。”
郑贵妃一抖,匍匐跪地:“臣妾有罪,但是臣妾是为了不让许氏进宫,实在不是为了私心。”
殷衢知道郑贵妃说的是真的。
郑贵妃,无意于后宫,只是一个摆在宫里的活靶子。
她为了她的信念,甘愿由殷衢驱使,做她该做的事,做郑家该做的事,将许氏拔除干净。
只是……
“你应该清楚,在宫中,谁动得谁动不得。”
郑贵妃再次俯首:“臣妾知罪,但是臣妾已经查过,杏花粉虽然对公主有害,但是实则伤不到公主贵体,所以臣妾才……”
只听见殷衢冷声道:“若不是如此,你以为你还能跪在这里讲话?”
郑贵妃一凛,不敢再说话。
半晌后,殷衢说道:“你自去醴泉宫请罪,究竟怎么处罚,朕自会定夺。”
郑贵妃暂时松了一口气,扣头拜谢。
长春宫赵太后听说了深夜郑贵妃钗饰尽除去乾清宫的消息。
她对身边的徐嬷嬷说道:“明鸾那孩子虽然可怜,但是贵妃罪不至此。”
徐嬷嬷了然地点了点头。
皇帝需要郑贵妃,需要郑家。
赵太后又说:“为人君了,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徐嬷嬷笑道:“陛下最是沉得住气的,只是事关长乐公主,陛下一时有些急躁。”
赵太后哼了一声,不认同:“当年世宗陛下宠爱李贵妃和长乐,结果她们母子两人双双在行宫受苦,衢儿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现在就沉不住气,将来如何……”
赵太后看着殷衢给她捶腿的薛美人,适时止住了话头,她说道:“哀家有事吩咐你。”
薛美人奉赵太后之名来了乾清宫。
薛美人在宫中不起眼,她负着一家的期望,不肯默默老死在宫中。
她在殷衢这里得不到半点眼神,于是另辟蹊径,常常去长春宫服侍赵太后。
赵太后并不爱热闹,开始是毫不客气地赶走她,后来渐渐看出薛美人的诚心和难处,便容下了她。
慢慢地,薛美人也算得上是赵太后深宫孤寂长日的一个陪伴。
薛美人带着亲自煲好的一碗汤来到乾清宫外,含笑对张福山说:“张公公,陛下在忙着吗?”
张福山知道薛美人是从长春宫过来的,不敢像拦其她嫔妃那样拦下她,于是对她说:“美人稍等。”
薛美人等了不到一刻钟,张福山便将她迎了进去。
薛美人看见殷衢正在批折子,知道她进来,头依旧没有抬起来。
薛美人不气馁。
薛美人将汤端在殷衢桌上,殷衢依旧没有抬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薛美人没有继续打扰,紧紧站在一旁,和灯烛一般沉默。
殷衢终于搁下了笔,抬眼看她:“薛美人?是长春宫太后让你来的?”
薛美人不喜不惧,沉静稳妥地回话:“回陛下话,是太后娘娘关心陛下,所以遣妾来。”
殷衢说:“既然已经来过,现在就去长春宫复命吧。”
薛美人跪下来,说道:“陛下心中烦恼,太后娘娘也不会心安,妾承蒙太后娘娘照顾,不忍娘娘烦心,妾也……担心陛下。”
殷衢淡淡看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薛美人咬了咬牙说道:“臣妾听闻为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陛下从前对长乐公主多有溺爱,宫中人心浮动,争执一起,未免将公主卷入其中。陛下应当将宫中姊妹一视同仁,如此,不轨之人也不会轻易对公主生了心思。”
薛美人自觉说到了殷衢心坎里,可是殷衢认真地看了薛美人一眼,微微眯了眼睛。
薛美人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听见殷衢寒冰一般冷冷的声音响起:“薛美人觉得朕如此无能,连妹妹也护不住?”
薛美人一惊,抬头看殷衢,只见他脸上凝着霜雪。
薛美人突然发现,自己自作聪明了。
大周历史上不是没有软弱的皇帝,前头的穆宗就是这样一位。
如今的陛下,也可以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后族势大,宫中一个照看不过来,死的往往就是皇帝最珍重的人。
薛美人这样过来大大咧咧地揭开了殷衢的心思,让殷衢的困卒无所遁形。
薛美人看见了殷衢眼中森冷的杀意。
多善在乾清宫外候着,他看着薛美人走进殷衢的书房感到有些惊奇,心中想着,这是郑贵妃都没有的待遇,难道这薛美人要翻身了?
只是还不到一刻钟,薛美人就红着眼走了出来,她倒是没有哭,脸上勉强保持着镇定。
多善见张福山一脸凝重走了出来,机灵地走上前小声问:“干爷爷,出什么事儿了?”
张福山看了一眼多善,他知道多善是他徒弟的干儿子,这一口一个干爷爷叫得真挚又亲切。
张福山又想到多善同醴泉宫走得近,他向多善招了招手,两人在回廊下悄悄说了一会儿话。
张福山是知道的,长乐公主那日在花宴病了之后,陛下马上就把事情查了个干干净净,这几天,张福山总觉得殷衢脸色阴沉。
张福山也不知道为什么殷衢根本没有去看一眼殷明鸾。
还是薛美人为他解了惑。薛美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陛下从前就是过于宠爱长乐公主才会让她活在危险中。
若是珍惜一个人,应当收敛自己的喜爱。
张福山知道这事关系到长乐公主,想了想,特意走到外面,和他这格外亲近醴泉宫的干孙子唠了唠。
张福山顺口一问:“长乐公主这几天好些了吗?”
多善说:“身子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脸上的小红点子褪得慢。昨儿个陆修撰千方百计托了人,告诉长乐公主说要献药给公主,和公主约了今日见面。”
张福山“嘶”了一声,仔仔细细想了一想。
多善问:“干爷爷,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说不妥,似乎也没有十分的不妥;说妥当,张福山总感觉到有点不安。
他沉吟:“陛下还没有打定主意如何处置公主的婚事,若是闹出事情,或者又来第二个裴公子让公主伤心,那就大罪过。”
多善接口道:“陛下现在不见长乐公主,往后想起来了,却发现公主又爱慕上陆状元,公主因陆状元伤心的话,陛下也会伤心的。干爷爷,我看,必须让公主和陛下见上一见,把话说开,和好如初,才能六宫安宁。”
张福山笑眼看了看多善,觉得这宝贝干孙儿很有眼力劲,夸道,“你是个机灵的。”
快到辰时,殷明鸾梳妆打扮,蒙上一层面纱,玉秋取了一只凤头钗在殷明鸾头上比划着。
檀冬小跑进来:“陆俢撰一大早上就等着,奴婢去看时,陆俢撰头发上竟然蒙着雾。”
玉秋和檀冬笑了一会,道:“俢撰大人是个实诚人。”
她们心中想着,若是把裴元白换成陆桓,那大概是极好的,公主会幸福许多。
殷明鸾站了起来,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虽然蒙着面纱,一双眼睛秋瞳剪水,眼神很亮,带着微光。
这时多善跑了进来,说道:“公主,陛下今日早朝散得早,您现在去就有机会见着了。”
殷明鸾疑惑:“本宫为何要去见皇兄?”
多善琢磨了一下,开口说道:“公主前几天在花宴不明不白地生了病,可要让陛下好好查查。”
殷明鸾道:“不用了,我大概晓得了。”
多善又道:“公主不是要和陛下学画儿吗?这下终于得空。”
殷明鸾连连摆手。
殷明鸾看快要到时间了,对多善说道:“多善公公,我现在忙着要去见人呢,你有话下次再跟我说吧。”
多善张开双臂拦住了她:“哎呀公主啊,您还要奴婢说得多清楚呢?是陛下想要见您呐。”
殷明鸾狐疑地看着他:“皇兄若是要见我,直接宣了便是,怎么会让你来?你不是寻常见不到皇兄面的吗?”
这话微微刺痛了多善的小心灵,多善露出一丝委屈。
他的确很难见到殷衢一面,就这话还是张福山揣摩了圣意,自作主张让他过来传的。
多善见殷明鸾看着他等他回话,继续添了一把火。
“说起来,今早薛美人过来找了陛下,说了一通的话。”
殷明鸾问:“薛美人?她找皇兄做什么?”
“薛美人的意思是,陛下就是过于疼爱公主您,才让你在宫中多灾多难,劝着陛下对您少些在意。”
殷明鸾被这话扎到了,急道:“她怎么能这样说?”
虽说皇帝明面上的宠爱惹人眼红,但是皇帝明面上的忽视更能要人的性命。
殷明鸾有些焦急,恨不得马上冲到乾清宫去打消殷衢的顾虑。
锦楼走了进来:“公主,到了卯时了,快些走吧,别让陆大人等急了。”
第21章 挽长弓 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陆桓天还没亮就出了门,摸着黑骑马进了宫。
他宅子里的小厮嘀咕着,公子是越来越勤勉了,往日里比寻常人去得早回得晚也就罢了,最近越来越走火入魔,恨不得五更天就去宫里。
别的公子哥们都说宫中规矩森严不愿意去,可他家公子倒好,巴不得住进宫里。
陆桓先去文渊阁,把手头的事儿都做了,这才闲下来,想着等会如何去见殷明鸾。他走出去,对着水缸整理仪表,突然想起那日见到了浑身香喷喷的裴元白,微微一哂,自己也成了这华而不实的公子哥。
接着他就按照前日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早早地走了过去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陆桓站在花树下,心情很好,他估摸着辰时快到了,忍不住抬头往醴泉宫那边望去。
殷衢站在校场中,微微眯了眼睛,双臂的肌肉和弓弦一般拉得很紧,风轻轻地吹动了他的袍衫,衣角微动。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张福山在边上拍掌喝彩:“陛下射无虚发,百发百中!”
殷衢觑他一眼:“省着点口舌。”
张福山连忙捂住嘴。
殷衢淡淡看他一眼,道:“全喜和全寿在后面走进走出,你往后张望个不停,说吧,什么事?”
张福山一惊,他以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被掩饰得很好,他不过是偶尔将眼睛瞟到边上看全喜和全寿一眼,陛下全神贯注地射箭,怎么还能注意到这些?
张福山不敢耍小聪明自作主张,他说:“陛下慧眼如炬,是奴婢自作主张了,奴婢看今天陛下得了空,想着长乐公主几天因为陛下忙,没办法见哥哥,于是让人去醴泉宫传了一回话。”
殷衢冷冷说道:“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是嫌脖子太结实了些?”
张福山摸了摸脖子,天已经这么热了,他听了殷衢的话,突然感到脖子上有些凉飕飕的冷。他立刻耷拉着眼睛,说道:“奴婢知错。”
殷衢没有多搭理他,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闭上一只眼睛,盯住靶心,他把弓弦拉满了,却没有松开手。
殷衢慢慢卸了力道,将箭收回箭筒,问道:“你什么时候派人去醴泉宫的?”
张福山说道:“有小半个时辰。”
殷衢问:“长乐呢?”
张福山擦了擦额头,道:“这个……可能长乐公主去见陆修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