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宝华站起来,来回踱步,冷静了一些,说道:“郑嫔不过是一个妃嫔罢了,本宫是公主,况且,本宫的母亲是太后,舅舅是会昌侯,谁能动得了我?”
殷宝华知道的这一层道理,殷明鸾自然不会不清楚。
殷明鸾想,必须要给这位皇姐一个小小教训,让殷宝华下次在动手之前有所忌惮,殷明鸾问玉秋:“嘉阳公主怎么样?”
殷宝华跟着许太后住在慈宁宫,玉秋说道:“慈宁宫没有什么动静,一切照常。”
殷明鸾若有所思:“一切照常吗?”
她想了想,说道:“把前些日子里抓到的御膳房的人,做桃花羹的人,还有花宴伺候的人,都送到慈宁宫去。”
玉秋问道:“送到慈宁宫去?公主不打算追究了?”
殷明鸾道:“这些人放在我手里,才是不追究。我送到慈宁宫去,看许太后有没有脸,明目张胆包庇。”
玉秋不安地问道:“可是,公主说过在宫里要谨言慎行的,这样送人到慈宁宫,许太后会不会认为公主挑衅?”
殷明鸾笑了一笑:“那就装装样子。”
殷明鸾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脸上的红点已经渐渐褪去,看不到有一丝痕迹。殷明鸾将殷衢赐给她的药瓶拿在手上把玩,细细看了一下,然后拿起陆桓塞给她的药瓶,将两个瓷瓶搁在一起。
殷明鸾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谁的药起了作用。
玉秋和檀冬看着殷明鸾脸上白皙似雪,肤如凝脂,惊喜道:“公主脸上大好了。”
檀冬说:“奴婢看着,好似更加细滑了不少。”
殷明鸾仔细看了一回,恍惚间也这样觉得。
檀冬说:“公主的那些面纱都该收起来了。”
殷明鸾摇头:“不,找一方最厚的,我要去慈宁宫。”
殷明鸾到慈宁宫求见许太后,殷宝华听说了这个消息,飞速躲出了慈宁宫。
许太后在主殿见殷明鸾,看见殷明鸾两眼红红,蒙着厚厚的面纱,一脸憔悴的样子。许太后本以为殷明鸾是来兴师问罪的,看她这样一副柔弱的模样,觉得自己兴许是猜错了。
殷明鸾从前没有什么出息,脑子里没什么弯弯绕绕,比殷宝华还要天真无邪一点。
因此许太后没有怀疑这是殷明鸾故意过来糊弄她的。
许太后问道:“长乐,你带着这些人来,是做什么?”
殷明鸾小声说道:“母后,前些日子长乐生病了,查来查去,查到了这些人,长乐不敢……不敢自己做主……”
她说着,似乎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许太后。
许太后环顾了一下伺候的人,打算屏退左右,殷明鸾没有让她开口,接着说道:“皇姐不在吗?长乐似乎前些日子得罪了皇姐,但是自己却弄不明白,想要过来问问皇姐,解开姐妹心结。”
许太后清了清嗓子,制止了殷明鸾的话头:“长乐,哀家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哀家会教训宝华的。”
殷明鸾欠身道:“是。”
殷明鸾走后,许太后怒道:“蠢货!”
殷宝华和许婉娘生生把许家姑娘入宫的计划给掐死了,做事手脚还不干净,给殷明鸾拿下了把柄。
殷宝华逃出了宫,到了姨母家安国公府。
殷宝华姨母是国公夫人,膝下有两个和殷宝华年岁差不多的女儿,一个闺名萧松月,一个闺名萧林月,是上京里身世相貌都拔尖的贵女。
殷宝华平日里出宫,就是在她表姐妹这里消磨时间,萧家女儿出身名门,会交际,常常呼朋唤友,饮宴不停。
宴会来的这些小姐妹,就是上京顶级名媛淑女。
平时,殷宝华一来,这些贵女们都会对她百般巴结,今日她却感到有些些微不同。
那些女孩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偶尔地还像殷宝华投以不屑的目光。
殷宝华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她们。
连萧松月和萧林月似乎对她也不同往日。
殷宝华想要任性离开,但是又忍了下来,拉下脸问表姐萧林月:“表姐,她们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萧林月用团扇捂着脸,刻意离殷宝华远了一些,她看了看其他人,似乎怕被人看见和殷宝华说话。
萧林月在团扇后面小声说:“你做的好事!姐姐听说了十分气愤,认为你堕了殷氏的之名,有德行的女子是不会做你这种事的。”
萧松月是上京第一才女,深得读书人追捧,她的一言一行也是恪守礼节,是女子楷模。
她若厌弃了谁,这人在上京从此就混不开了,还会收获一个不佳的名声。
殷宝华扬起眉毛:“什么?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萧林月没有回答殷宝华的提问,她只是和殷宝华说了一句话,就避嫌似地走到姐姐身边去了。
殷宝华在原地悄悄地跺了跺脚。
她觉得这件事很怪,宫里今天才开始透出消息说是她殷宝华搞的事,怎么外头已经这样沸沸扬扬了。
今天之前,宫里人也不知道花宴那回事和她殷宝华有关系啊。
殷宝华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人在故意推动,给殷明鸾出气。
殷宝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慈宁宫,她没有见到许太后,心中一松,觉得许太后放过了她。
用膳时分,下人端来的是萝卜青菜汤。
殷宝华撂下筷子,生气问道:“你们胆子大了,这些东西,是拿来喂狗的吗?”
宫人战战兢兢:“这是太后娘娘吩咐的。”
殷宝华想到之前殷明鸾来过,马上焉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殷宝华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慈宁宫啃萝卜,瘦了一圈。
***
会昌侯许晖深夜被传唤进宫,他回来时,面色不霁。晚上宿在夫人房里,他说道:“婉娘在宫里行事不妥当,快些找个人家,把她嫁过去。”
许夫人对这件事上了心,第二天就差人多方打听适龄儿郎,只是不知为何,往日里巴结许府的夫人们都避而不见。
许夫人稍微一打听,才知道上京里的勋贵人家早就传开了宫里的那件事。
许婉娘后头还有两个姑娘,是许夫人自己的嫡亲女儿。怕许婉娘一事影响自己的闺女,许夫人对许婉娘又气又恨。
殷明鸾不知道宫外许家人遭受的风风雨雨,她只见因为郑贵妃倒台,宫里许皇后日渐得意。
殷明鸾一天游园,像是不经意间问起郑嫔的现状。宫人不解其意,以为殷明鸾想要看郑嫔的笑话,于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郑嫔的惨状。
太监说道:“眼看郑将军就要离京,郑嫔好不容易盼到哥哥回来,却见不着,这也是报应。”
殷明鸾道:“也是可怜,”她觑了一眼太监,问道:“郑嫔虽然降了位份,可她是你们的主子,没有人克扣她的饮食用度吧?”
太监冒出了一点冷汗,连说道:“奴婢不敢。”
许是殷明鸾游园的这一番话传了出去,郑嫔思来想去,终于觉得殷明鸾是真心实意向她示好,而不是阴阳怪气地耍她,她在晚上来醴泉宫拜访殷明鸾。
郑嫔来对殷明鸾深深一拜,说道:“妾听到宫人谈起公主在御花园说的那番话,得知公主没有怪罪妾,心中感激又羞愧。”
殷明鸾亲热郑嫔起来,说道:“我知道娘娘是一时迷了心窍,娘娘平日里带我极好的。”
她知道郑嫔的来意,没刻意吊着郑嫔,而是直接干脆地说道:“郑嫔娘娘,我听说郑将军不日就要离京,你有什么打算?”
郑嫔神色落寞:“妾还有什么打算,妾犯了错,这是妾该得的。”
殷明鸾道:“娘娘放心,我一定要让你们兄妹团聚。”
郑嫔吃惊地看着殷明鸾,她并不知道长乐公主为什么对自己格外亲厚,在宫中,从未有其他人这样无私地给与她这分暖意。
想到自己之前对殷明鸾的百般怀疑,心中又恼又愧疚。
殷明鸾的方法自然是不太规矩的,但是有殷衢的有意放水,到头来也是顺顺利利。郑将军在乾清宫面见殷衢,待殷衢问完话后,便退了出来。
一出宫门,他就看见自己的妹妹,打扮得简简单单,站在日精门处,悄悄地候着。
殷明鸾看到他兄妹二人相见,事了拂衣去。
郑将军看着妹妹往远处望去,问道:“妹妹,你在看什么?”
郑嫔说道:“是长乐公主,今日你我兄妹能够相见,全都是长乐公主不计前嫌,还帮了我们。”
郑将军道:“妹妹在宫中有人帮扶,哥哥便放心了。”
裴府。
裴元白从宫中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明白殷明鸾的发病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从没想过,那位娇惯的未婚妻,在宫中竟然过的是风刀霜剑的日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殷明鸾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子。
裴元白开始想,或许应当早些把殷明鸾接到裴府中来。
虽然他不喜她的娇气任性,但是他想要殷明鸾安然无恙地生活着。
另外,他心里藏着一点希冀,他猜测,那红衣女子,或许就是殷明鸾。
裴元白思来想去,找到了裴夫人。
他说:“母亲,儿子在想,长乐公主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把亲事提上日程。”
裴夫人对裴元白这样一番话很是意外,同时她隐隐感到了殷明鸾的威胁。
裴夫人是小门小户出生,嫁进还未发迹的裴家,对于裴夫人娘家来说,也是她高攀了。随着裴昭加官进爵,裴老夫人愈发不把裴夫人放在眼里。
裴夫人小心谨慎着,好不容易熬走了裴老夫人,多年媳妇熬成了婆,却又要迎来一个公主媳妇。
裴夫人听了儿子的话,脸上现出悲切的神色。裴元白蹲下,握住裴夫人的手,说道:“母亲?”
裴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元白,娘这么多年来,服侍你祖母,尽心尽力。娘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你媳妇进门,向亲女儿一般同娘亲近。可是长乐公主……她毕竟是公主,她入了我们家门,如何能够同寻常媳妇一般?娘的愿望,恐怕是要落空。”
裴元白安慰道:“娘,您放心,公主进门后,儿子一定让她像别人家的媳妇一般,孝顺你。”
裴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裴元白问道:“娘,您不信?”
裴夫人说道:“我是怕委屈了我儿。公主进门后,哪里能够容得下其他的妾室?”
裴夫人打量着裴元白的神色,继续说:“依娘看,不如这样,你先纳了秦氏,让为娘享几天媳妇伺候的福气。”
裴夫人口中的秦氏,就是她前些日子找来的红衣女子秦红叶。
裴元白摇头:“不可,儿子娶的是长乐公主,若是在公主尚未入门就纳了一房妾室,那皇家的脸面何存?”
裴夫人小门小户出身,对这一说法不以为然。她自小自在娘家从未接触到皇家宗室这群人,连大官也没见几个,只知道夫为妻纲,不知晓君为臣纲。
在她看来,长乐公主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当然是要事事听从婆家的。
当晚,裴夫人在裴元白饮用的茶水中,加了一点虎狼药。
裴元白昏昏沉沉促成了好事,第二天捂住头坐起来,看见掩着被子,一脸娇羞的秦红叶,头疼不已。
更让他头疼的事,第二天他纳妾一事马上闹得风风雨雨起来。
殷明鸾在宫中听说了裴元白纳了一个喜好穿红衣的女子,心中一喜,觉得这事一出,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于裴元白的婚事作废。
这件事左看右看都是裴元白做错了事,裴昭只会感到羞愧难当,不会对殷明鸾退婚有丝毫怨言,说不定还会因为殷衢没有过多责怪而感激涕零。
玉秋见殷明鸾喜不自禁,很是惊奇,虽然最近公主的确是对裴元白淡了许多,可她见到殷明鸾这样毫不在意,还是感到很难以相信。
玉秋迟疑道:“公主、在想什么?”
殷明鸾问:“那女子,是不是姓秦,闺名唤作红叶。”
玉秋有些惊奇地点头:“是啊。”
梦里的桩桩件件都成了现实,殷明鸾对这个梦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
殷明鸾站起来走了两步,说道:“这是老天助我,老天爷送我的梦在帮我。”
玉秋不明白殷明鸾在说什么,笑道:“公主又在说些奴婢听不懂的事了。”
殷明鸾叫人准备了轿撵,就要去乾清宫见殷衢,走在宫道上,忽然看见穿着一身象牙白绢衣的陆桓缓缓行来。
殷明鸾托腮看陆桓,陆桓的相貌身姿,家世学识无一不是上等,只是这等翩翩佳公子,却不是自己的良配。
想到前些天里,自己枉费心机勾搭陆桓,殷明鸾觉得很可惜。
因为殷衢的不同意,殷明鸾现在已经不能嫁给他,所以需要和他断了来往,若是交情愈深,伤了少年真心,可是天大的罪过了。
想到这里,她便转头不再看陆桓。
陆桓认出了殷明鸾的轿撵,抬头向殷明鸾望了过去。
殷明鸾以为陆桓是碰巧出现在这里的,其实不然,陆桓是专程过来找她的。
陆桓听说了裴元白纳妾一事,料到殷明鸾或许会感到沮丧,想要来陪着殷明鸾,并且……表明自己的心意和决心。
那日殷衢和他说的话,他郑重考虑了。陆桓一向知道自己是个淡薄功名利禄的人,就算做不了官不觉得有什么。
唯一需要克服的困难是,殷衢可能更想要他做官,而不是做一个碌碌无为的驸马。
这个困难,陆桓有信心克服。
就算没有裴元白纳妾这一回事,陆桓也是要来同殷明鸾说的,这是深思熟虑的考虑。而裴元白纳妾一事,把这一切都提前了。
陆桓抬头看着殷明鸾,灼灼的目光很难让人忽视,可是殷明鸾就是没有转过头去。
陆桓向殷明鸾招手,殷明鸾僵硬地对着另一边,向玉秋讲话:“今天天气不错。”
玉秋抽了抽嘴角,回道:“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