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怎么就答应了呢?
也罢,即便奎因赢了,她也有办法让惠妃吃不了兜着走,就先让她因着“胜之不武”得意一回。
福禄认真地嗯了一声,甜甜地说了声知道了,而后转身问奎因:“大个子,你说比试都听我的,不会反悔吧?”
奎因一噎,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大个子”!
“不会反悔的。”他瓮声瓮气地说。
生气劲儿过去之后,忽然间,一股羞愧漫上心头。
奎因一抹脸,和五岁的小屁孩比试,就算赢了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他还那么仔细地做了热身!
他大度地想,等会下手的时候轻点,让福禄不要输得太过难看……就这么定了。
“那好,我们比力气的大小。”福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指了指不远处堆叠的石块,“看谁搬的石头最大,谁就赢了!”
太子牵着胤祺的手,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比试的内容。
大年节不用读书,上书房的师傅们同样放了假。今儿晌午难得空闲,他逮住了无所事事在御花园溜达的胤祺,‘请’去毓庆宫,正‘铁面无私’地教弟弟练字……
还没写上几张,胤禔的贴身太监就传话来了。
小五的伴读福禄,意图挑战纳喇氏的奎因?
先不说消息是真是假,当着老祖宗和太后的面,这个比试太过荒唐。至于比试的内容——搬石头,就更荒唐了!
奎因天生力气大,明珠对这个嫡支子弟寄予厚望,连他都有所耳闻。就福禄这圆滚滚的小身板,如何挑战,怎么挑战?
看来,纳喇家存了心要让郭络罗家丢脸。
还没等太子斥一句“胡闹”,梁九功隐约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太子凤眼一眯,扭头望去,果不其然,老大胤禔亦步亦趋地跟在皇阿玛身边,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人。
他微微一愕,明珠?刚上任的户部尚书科尔坤?
六部尚书,还有都察院的,翰林院的……竟都来了!
胤禷也没料到,今儿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原先额娘只让他邀皇阿玛前来,谁知恰恰碰上重臣进献贺诗,并奉上奏折,写明来年的各部计划。
他只大略地提了提“福禄勇武过人,意图挑战奎因”,皇阿玛便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折子,让重臣跟着他一块前来演武场。
当下,胤禔瞧着面色不好看的宜妃,还有太子,心里舒畅不已。
大放厥词也就罢了,还不自量力到了皇阿玛和大臣面前,你们要如何收场?
人群之中,大多是窃窃私语,还有好奇不已的官员,唯有图岳的面色铁青铁青的,看着颇为醒目。
明珠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心里暗笑,面上恭敬地道:“万岁爷,奎因那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福禄少爷说要挑战,他就接了下来,也不看看二人的年岁相差多少……真是,胜之不武啊!”
竟完完全全扭曲了事实,把福禄塑造成了主动要求比试的那一个。
图岳张张嘴,欲言又止:“万岁爷……”
康熙饶有兴致地摆摆手,“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什么好苛责的?端看谁搬的石头更重吧。”
奎因见皇上来了,家中族长也来了,脸颊泛上热气,变得激动不已。
他大声说了句“我去了”,摩拳擦掌地走到石堆前,深吸一口气,拐了个弯,搬起自个没底的那块大石头,几乎有半个福禄那么高
“砰”地一声,抬到半空,石块重重地跌落了下来。
奎因喘着气,有些失望,却听大阿哥重重地叫了声好。
才八岁的年纪,能把石块搬到半空,已是不得了的成就了!
耳边不断地传来叫好声,明珠满面红光地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
“到你了!”霎那间失落尽去,奎因意气风发地扭头道。
福禄左瞧瞧,右瞧瞧,瞧见了自己的阿玛,顿时一个机灵,脖子缩得更缩了。
他嗫嚅道:“那我……我也搬这块好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胤祺踮起脚,焦急地出声:“表弟,你可别逞强!”
“不逞强,不逞强。”福禄扔开瓜皮小帽,嘿嘿一笑,上前几步,艰难地蹲下身去
他晃了晃,身子臃肿极了,像是要把衣裳给撑破。
低低落落的笑声响起,有人调侃说:“图岳,你家麒麟儿啊。”
图岳的脸色依旧铁青:“……”
等福禄轻轻松松地举起那块大石头,再轻轻松松地放下,所有人都失了声。
寒风呼啸,唯有图岳羞愧的言语在空中飘荡:“万岁爷,这臭小子天生神力,偏偏瞒着奎因少爷,真是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第74章
天生神力?
可不就是胜之不武么!
不仅是大臣们静了一静,明珠的笑容渐渐淡了,连康熙都有些惊异,片刻后朗笑起来:“好,好啊,图岳,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怪不得福禄有心应战,原是自信比得过奎因!天生神力这事,他竟也不告诉朕……”
就在福禄轻轻松松放下石块的一瞬间,奎因瞪大眼,“你、你”了好半晌,脸色涨得通红,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他一直都在被福禄牵着鼻子走?
回想起搬石头之前,自己的沾沾自喜,奎因自觉丢脸丢到紫禁城外了。大庭广众之下,他做不来反悔的举动,只得咬咬牙,颓然地一抹脸:“力气这方面,我的确比不过你。我、我向你赔罪!”
说着,奎因的脸更红了,不敢往惠妃那儿看去……
他的亲哥哥奎密攥紧掌心,暗道不好。
惠妃娘娘吩咐弟弟这么一件轻而易举的任务,他们却办砸了,这样,娘娘如何在皇上面前揭露郭络罗氏不敬皇长子的猖狂行径?
比试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娘娘最是爱重大阿哥,绝不许有人踩着他出头。
因着大阿哥五岁之时,凭借灵巧和力气,打赢过大他三岁的伴读,故而纳喇氏特意送了奎因来,想着让情景重现一回。
福禄不是自比大阿哥,不,自认为超越了大阿哥么?
若他赢不了奎因,一切都是个笑话,还想与大阿哥相比?
很快,福禄不自量力的名头将会流传开来,紧接着,郭络罗氏张狂、宜妃跋扈,姑侄俩一脉相承的传言便再也掩盖不住,她要郭络罗一族名声扫地,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顺道加深皇上对纳喇氏下一代的印象,这就是娘娘的明谋。
大阿哥是惠妃娘娘的骄傲,谁叫福禄触到了她的逆鳞!
赢了小屁孩乃是常理,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娘娘说了,最重要的是为戳破福禄那句“勇武过人”,对奎因来说,胜之不武也无甚关系。
奎密想着想着,脸色有些苍白。他们谋划了后续的一切,却单单漏了福禄这个人
他们都被小屁孩的外表蒙骗了!
福禄不傻,甚至精得很,把自个的能力瞒得死死的,半点也不像五岁的孩子。
现在倒好,一切谋划都成了空,不自量力变为了胸有成竹……他以五岁之龄打败了奎因,谈不上猖狂,是真的能与大阿哥相提并论了。
不,不对,说不定还能超越,大阿哥再如何英勇,却没有天生神力啊。
天生神力乃上天赐予的恩德,历朝历代拥有的人,无一不成了将才、帅才。谁也没有料到,这样一个好苗子,郭络罗家居然没有拿出去炫耀,而是一直瞒着!
奎密想到最后,竟有些委屈起来。
到底是谁胜之不武?这、这不是欺负人么!
胤禔也有着短暂的失声,而后眯起了眼。瞥见太子逐步扬起的俊秀笑容,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皇阿玛还在身旁,切不可拂袖而去。
另一边,先是皇上夸奖,随后奎因颓然地认输,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福禄身上,有惊叹,有喜爱,还有警惕……福禄笑眯眯的,依旧是那个圆滚滚的球,却无人再敢小看了他。
他正要开口说话,紧接着就挨了自家阿玛一道狠狠的瞪视。
图岳严肃地摇了摇头,拱了拱手,叹气道:“万岁爷,您可千万别夸福禄了。他这是胜之不武,赢了又有什么可风光的?羞惭,羞惭啊。”
说罢,他又瞪了眼福禄:“你这小子,就心安理得接受人家的赔礼了?阿玛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语气很是严厉,细细听去,还带着丝丝心虚
图岳终于忆起来了,天生神力这回事,他忘记知会妹妹一声了!
也怪三官保极力叮嘱,进京之后要低调,不要大肆宣扬福禄的特殊之处,惹得娘娘挂怀,还惹来有心人的注目……图岳可听阿玛的话了,他牢牢记在心里,叮嘱瓜尔佳氏的同时,给云琇写信的时候刻意没有提。
谁又能料到,纳喇家的少爷与福禄恰好在今日比试呢?
哎,想必娘娘一定担惊受怕了许久。
都是这个臭小子惹的祸!
图岳不敢去看云琇的脸色,于是乎,瞪福禄的眼神愈发凶了,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天知道,福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图岳拿起藤条抽他。
又是一个激灵,福禄连忙朝奎因摆手,几乎摆出了残影来。他捡起不远处的瓜皮小帽,讪讪戴在头上,圆脸一皱,小声说:“别赔啦,别赔啦,我阿玛说的对,胜什么来着?胜……胜之不武,我也有错的。那这样,我们不计胜负好了?”
大阿哥:“……”
明珠:“……”
云琇扶着太后看了好一场大戏,原先还有些恍惚,见此场景,她弯了弯唇,微微侧头朝惠妃看去,差些笑出了声。
面色青青白白的好不精彩,看着看着,她用膳的胃口都多了几分。
方才康熙领着乌泱泱的重臣前来,身后跟了大阿哥胤禔,云琇面色一沉,也终于记起了刚入宫时候,大阿哥以五岁幼龄打败伴读的事。
她霎时明白了惠妃在打什么主意。
从始至终,她在意的只有那句“福禄比大阿哥勇武”,为此发了疯般算计翊坤宫!
如此大张旗鼓的,对付福禄只是顺带,打击郭络罗氏的威望,还有她的声名才是主谋。
明珠定也掺和了一脚,想把张狂的标签按在他们家族头上,日后摘也摘不掉……
现在倒好,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自讨苦吃的滋味如何?
在心底冷笑一声,云琇轻飘飘地收回视线,因兄长隐瞒生出的气怒,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中,她从不知天生神力这回事,真是、真是……
阿玛瞒着她,兄长也瞒着她。福禄远在盛京,瞒着她算情有可原,可当下呢?
做哥哥的常常犯傻,她也不好怪他不是?
回头让嫂嫂停了他的红烧肉就够了。
那厢,康熙看着一本正经,重复着阿玛教诲的圆球福禄,又乐了。
太后乐,太皇太后也乐,唯独明珠颇有些下不了台,怀疑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埋汰于他……
索性没有人敢为难明中堂,重臣们眼神交流一番,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只是心里难免波动,特别是一些明党之外的官员,预备回府之后,把这个笑话讲给自家夫人听。
明珠这老狐狸吃瘪,百年难得一遇,可不就是笑话么!
忆起当年胤禔与伴读比试的旧事,皇帝开怀不已,手指点了点大儿子,笑着道:“福禄勇武不凡,朕看着,比你幼时还要厉害几分。”
胤禔原先勉强笑着,好一个图岳,好一个福禄,一个劲地往他心上插刀。
“胜之不武”这四个字,大阿哥听得耳朵嗡嗡的,恨不得封了那父子俩的嘴,谁知还有更大的打击在后头!
亲耳听到皇阿玛的评价,即使领悟到话间的调笑意味,胤禔还是僵了一僵,好半天才道了句:“……是。”
这般峰回路转,谁能料到呢?
把胤禔的反应尽收眼底,康熙笑容一顿,眼底闪过探究,唯独太子忍笑忍得肚子疼。
好不容易止住笑,太子揉了揉胤祺的脑袋,低声问:“你的小表弟如此厉害,还说不说人家是马屁精了?”
五阿哥:“……”再也不敢了。
胤祺满心钦佩,钦佩之中夹杂着害怕,生怕福禄听到“马屁精”这个称呼,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一拳头。
嘶,那可是石头都受不住的大力!
他急急道:“不说了。二哥,你可得帮我保密……”
太子“唔”了一声,伸出手掌晃了晃:“十张大字。”
“……五张。”
“八张。”
“……”五阿哥鼓起包子脸,忍辱负重地说,“八张就八张!”
比试结束后,惠妃领着侄儿一刻不停地回了延禧宫。太皇太后吹了许久的冷风,看上去像是乏了,她慈和地笑着,让苏麻喇姑赏赐了福禄好些东西,这才坐上轿辇。
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还有康熙许诺的晚膳,福禄颠颠地跟着图岳走了,走的时候却还不忘挥挥手,和云琇甜甜地道别。
太后招了胤祺到她身边,还叫了太子前往宁寿宫用膳,临行之前乐呵呵地与云琇道:“哀家看得出来,老祖宗很是喜欢福禄,你呀,得了空,多带他去慈宁宫请安。”
云琇颔首,粲然一笑,温声道:“倒不必臣妾带着。福禄可是胤祺的伴读,老祖宗要是想见,日日都能见得的。”
“对,伴读,我竟忘了这个。”太后恍然,瞧着很是高兴的模样,而后拍了拍云琇的手,低声说:“哀家能看出是怎么回事,皇帝自然也能。你且放宽心,等皇帝请安的时候,哀家自会和他提上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