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立即用手掩在唇上轻咳了一声,皇帝挑眉笑了一下:“心中有数么?”
慧源眼睛一闭,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飞快的转了转,接着睁眼果断的道:“陛下与娘娘将有龙子诞生,必定十分欣喜,正巧老衲有要事在身,便请二位单独聊吧……”
等皇帝点头,做出请的手势,慧源一刻也不耽误,脸上笑眯眯的起身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贴心的给两人把门给关好了。
邵循在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以极缓慢的速度低下了头。
两人只有一席之隔,皇帝没有去拉她,而是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果然是风水轮流转,方才邵循还站着上风,这一转头就轮到她心虚了。
邵循挪过来坐上去,低声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来着。”
“撒谎,”皇帝点了点她的额头:“朕说你怎么如此反常,说让坐肩舆就乖乖的听话,要不是顾及着这孩子,怕是要朕费好些口舌才能劝住你。”
还有之前拒绝亲热,害得他吓了一跳,还一度担心自己是不是……
“我是真的不确定,太医一直说这次跟前两次不一样,脉象不算明显,不能有十分的保证,我是想拿准了才说的。”
一旦脉象模棱两可,月事又算不准,邵循自己要是不说她身上有孕的征象,谁敢保证这确确实实就是怀孕了,即使太医有九成把握,也只敢透露出五六成来。
皇帝知道她这话半真半假,当即拆穿道:“你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自己没有感觉?”
怎么会没有感觉,这一胎从怀上开始感觉就十分强烈,头晕眼花,疲倦易累,但是因为他们一直避着孕,才一直没往这处想,直到邓妃出事那一天,邵循难受的在外面就吐了出来,这才知道十有八九就是又有了。
但是她当时有着身孕情绪不定,难免心里有点怨气,加上太医也确实不敢说十拿九稳,她就有了理由一直憋着没说,这下确实是她的不是。
“再说如果没有你的命令,就算拿不准,张太医也必定会支会朕一声才是。”
他条理明白,让邵循都没法抵赖,只能心虚的认了错:“……是我错了,本来想今天就跟您说这事的。”
皇帝揽着她的腰,加重语气道:“这次算是意外,以后遇上再大的事,生再大的气,也不许瞒这种事,听见了吗?”
邵循被训得抬不起头,闷闷的点了点头:“……听见了。”
“再有下一次,不管理由是什么,朕可要罚了。”
邵循倒不怕被罚,反而好奇的问:“您怎么罚我?”
皇帝看着她道:“今天能出来是不是很高兴?”
邵循点头。
“是不是想下山之后继续逛逛?”
等再一次得到邵循的肯定之后,皇帝故意吓她:“这下不行了,我们下山就回宫去,等你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待到这孩子会跑了,才许出宫。”
邵循当即睁大眼睛:“不、不行!我们出都出来了呀!”
皇帝神情淡定的闭上眼睛不为所动,邵循这下真有些急了,又是道歉又是求饶又是撒娇,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把好话肉麻话说了一箩筐,皇帝才不紧不慢的睁开眼。
“姑娘,你可记住,这事下不为例。”
邵循这才松了口气,皇帝看着她美丽而明亮的眼睛,又怎么舍得真的罚她,就是嘴上调教,让她吃个教训,顺便……
咳、顺便在将方才在观景台,一时没忍住欺负她的事忘在脑后就更好了……
皇帝将手掌贴在她的肚子上:“朕也没想到这孩子来的这么快,咱们阿棠要做姐姐了,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们已经儿女双全,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好。
“只是辛苦你了,原本不想这么快再生一个的……说不准是闺女的名字引来的,当初就想着再来一个“言棣”,跟阿棠的名字凑一对儿的。”
邵循也将手捂在皇帝的手背上:“要是又是个公主,这个名字可不好听。”
“那就等下一个。”
“谁要再生下一个了……”
两个人重归于好,邵循高高兴兴的跟慧源大师到了别,跟皇帝一起下山去了。
等到坐上肩舆,邵循这反应过来,觉察出似乎有哪里不对——上山之前生气的不是她来着么?还有刚才皇帝做弄她,差点让她丢脸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她盯着皇帝一犹豫,肩舆下的男人抬起脸来,微微笑着问道:“怎么?”
“……没什么。”
邵循在怀孕这事上到底感觉自己理亏,不敢再找事,怕皇帝还有什么招数对付她,干脆就认了,如皇帝所料,将这一茬揭过不提。
明天就是除夕,到时候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都要关门,因此这是一年到头能置办年货,购买东西的最后一天,街上格外热闹。
皇帝顾及到邵循怀着孩子,并没有去最热闹的地方,而是选了最临近皇城的一条街,这里的东西价格远超寻常市井,多数是些家境殷实的人才会来,也偶尔有达官贵人出没,因此不如别的集市杂乱。
他带着邵循下了马车,小心的揽着她,身边几个乔装成百姓的侍卫紧紧跟随,再远一些保护皇帝和贵妃的人就更多,只是邵循看不出来而已。
她和皇帝虽然差这些岁数,但是好歹男才女貌,就算穿着常人的衣裳,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并非池中之物,因此仍然有些显眼。
特别是一些闲逛的纨绔子弟,碍于皇帝的气势不敢生事,但是一个个的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拼命往邵循脸上瞟。
邵循知道皇帝挺爱吃醋的,便要吩咐人拿个帏帽来遮一遮脸,但是出乎意料的被皇帝制止了。
“罢了,不用这个,你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该玩的尽兴些,不需要遮遮掩掩。
邵循心里觉得熨帖,嘴上要打趣道:“这是您说的,可不许生闷气。”
她许久没有出宫门了,看什么都觉得高兴新鲜,一路走走停停,看上什么东西就留下,只是街上的这些都不算精致,邵循略拿了两个就住了手,盯着路边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卖糖画的摊子不动了。
“想要?”皇帝问道。
邵循点了点头。
“不行,外面的吃食不干净,回头让御膳房给你画两个。”
邵循就知道皇帝对她入嘴的东西管得严,就算是在宫里,多吃两块甜点心以至于正餐少吃了一点点都要说半天,这街上买的就更是想都别想了。
“我就拿着看看,不入嘴行不行?”
“你呀,就是一时兴起而已。”
皇帝就让何晋荣去把一个描着小猫的糖画买回来。
邵循拿在手里,果然玩了没一会儿就没了兴趣,皇帝将糖画塞给何晋荣,拉着邵循走到一家银楼中。
“单从外面瞧着,这一家似乎有些还有点意思,你与其兴头上来,买些杂七杂八、一辈子不见得会戴一次的首饰,不如挑些值得看的,朕……我买给你。”
邵循看了一下这家店的柜台,神情有一瞬间怪异,之后便忍不住笑了:“这里?您买给我么?”
迎上来的伙计是个新人,但是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不少,一眼就看出面前的男女非富即贵,态度十分殷勤,一边引着他们到楼上雅间去招待,一边飞快的转动着脑子,思考他们是什么关系,应该怎么称呼。
这样亲密,不是父女就是兄妹,再不就是一对夫妻,瞧这岁数……似乎还都能说的过去似的。
邵循自不必说,旁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还十分年轻的女孩子,而皇帝却贵气逼人,气势极盛,让人看不出年纪,说是说是中年勉强凑合,说是青年似乎也不违和。
皇帝的手抵在邵循腰上护着她上楼,在伙计张口想说话的瞬间,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一个激灵,嘴里的话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脱口而出:“公子和尊夫人是想买些什么?”
皇帝的神情缓和下来:“给她买些首饰,将最顶尖的拿过来我们细看看。”
第140章
几人进了雅间,那小伙计高高兴兴的要去帮他们拿首饰,邵循坐下来道:“不急,把你们掌柜的先叫过来。”
若是大主顾,掌柜甚至东家亲自招待也是惯例,伙计爽快的应下来,皇帝看了何晋荣一眼。
何晋荣立即会意,当场便拿出个不小的金锭子给伙计塞过去,他便喜出望外的退了出去。
在邵循看过来时,皇帝不紧不慢道:“赏他还算有眼色。”
邵循笑得眼都弯了,歪着头倚在皇帝肩上,像只小鸟一样在枝头噗嗤噗嗤的乱颤,皇帝心底里隐隐的忧虑都被她的笑意驱散了。
自从宫里出了事,她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若桐提醒的再合适不过了,早该带着她出来走走。
也不怨邵循近日来性情多有古怪,在夫家遇上这样糟心的事,虽然勉强没被殃及,但是亲眼看到孩童夭折,熟悉的人自尽,又知道了他以前的事情,加上孕期本就易多思多虑,情绪好的起来就怪了。
皇帝其实能看出邵循的性子有些外冷内热,外人看她端庄温柔,却总有种距离感,一开始确实会让人有种不好亲近也不敢亲近的感觉,但是实际上只要付出真心对她,她便一定会给予回报,对于别人的悲苦哀愁不说感同身受,往往也能够体会和理解。
不像皇帝自己,作为天子来说他的脾气其实算得上不错了,但是本质上却仍是有些冷漠的,除了特定的几个人,别人的事知道了也不会去想去操心,听说了也不过回一句“知道了”而已。
掌柜不敢怠慢贵客,邵循这边还没收敛起笑意,那边人已经到了。
那掌柜的脸上挂着非常恰当,让人看了很舒服的笑容,正在苦思着京中哪家权贵是生面孔时,正好看见了邵循离开皇帝的肩头,直起身子望过来的一瞬。
皇帝正要吩咐将首饰呈上来,就见到这家掌柜脸上的笑一下子扭曲了起来,歪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震惊神情。
“姑、姑娘!?”
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可置信的拿衣袖胡乱的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他们家姑娘。
皇帝见了这一幕眉峰微挑,邵循则含笑点了点头:“李叔,好久不见。”
李掌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见到了已经进宫当娘娘的东家,虽然每季的账目都往宫里送,也偶尔有些回信或者指示,但是真正见面……那得是四年多以前了吧。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向了与姑娘紧紧挨着的男子身上。
气质巍峨而高雅,五官端正又俊美,是李掌柜从没有见过的人——但是不论见过没见过,这样的气势,世上唯一能、也唯一配坐在他们姑娘身边的男人也只有那一位了。
他有点腿软,但是明面上还挺淡定,能唬得了人:“小人、小人见过娘娘,见过陛、陛……”
他紧张,竟然把邵循放在皇帝前面来行礼,邵循连忙让跟进来伺候的玉壶将他搀住:“李叔,我们就是来出宫转转,此行是微服,你不必多礼,照以前称呼我就可以。”
李掌柜咽了一下口水,看着皇帝有些犹豫的开口:“见过陛、不是,见过……”他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倒出一个词来:“……姑爷?”
这对于皇帝是个相当新鲜的词,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请扣了一下椅背,“姑爷?”
就在李掌柜惊觉自己是说错了话时,邵循忍着笑道:“还不快把店里的男人用的配饰拿出来,你们姑爷要挑好的带回去。”
这句话成功让李掌柜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邵循,又去看皇帝,只见大周朝的九五至尊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姑爷”一样,相当温和的向他点了点头,脸上甚至还有点笑意。
等他恭恭敬敬的退出去关上门,邵循和皇帝还能听见那个小伙计懵懵的声音:“是谁啊……”
李掌柜则用故作镇静的声音回道:“没长耳朵么?当然是咱们家大小姐和姑爷!”
皇帝转过头问:“这是英国公家的产业?”
邵循摇头:“原本是郑家的,后来给了我母亲做陪嫁,又分给了我……我父亲给添的大多是现钱和田庄之类的。”
皇帝轻声道:“他放才叫朕什么?”
“怎么,”邵循故作惊讶:“您还嫌我们高攀不成?”
“胡说什么,”皇帝抓住她的手:“你看朕像是在嫌弃么?”
邵循不禁仰起脸来细看他的眼睛,毫不费力的从中看出了温柔和欢喜。
明明方才觉得没什么,这被他一看却觉出不好意思起来,邵循的耳尖悄悄变红了。
等李掌柜将店中压箱底的好东西都带上来时,邵循已经勉强将那股莫名其妙的羞意压下去了。
她大方道:“您喜欢什么,随便拿吧,都记在我的账上。”
皇帝本是想找个看的过眼的银楼挑些首饰哄邵循高兴的,不成想正好一头扎进了人家自己的产业,倒让邵循得了机会,反倒要送他首饰。
他除了小到不记事的幼儿时期,长这么大还没在买东西的时候让别人掏钱呢,今天可算是开了先例。
皇帝不仅没觉得丢面子,还觉得十分有趣,当真拉着邵循的手认认真真的挑了起来。
这家的玉石是招牌,品质上佳。
“玉佩已经有了。”皇帝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羊脂白玉,这上面的穗子如今是金色的,每年只要邵循觉得旧了,就会帮着打一套新的络子给配上。
“怕什么,拿回去挂在床边嘛。”邵循非常随意的挑了几枚玉石和宝石:“镶在腰带上也好看,回头我再绣几条,您轮换着带。”
她平时总提要节俭,自己过生日时的排场一减再减,但是给皇帝挑起礼物来一点也不手软,她眼界又好,拿得都是天南海北寻回来的最上等货色,就算是跟宫里的比,也不见得就差到哪里去,几下的功夫,银子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