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宫的宗亲不多,聚会只设在了宁寿宫的花厅中。
邵循到的时候里面有些嘈杂,她进去时大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茶说笑,倒让她的到来显得不是那么突兀。
宫人引着她从花厅侧面走过,来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身边坐着几个高位的嫔妃,德妃和淑妃都在,再就是抱着六皇子的宜嫔和二公主三公主,而和太后同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的则毫不意外是恪敬公主。
淑妃眼尖,先看到了邵循,她讶异道:“阿循?”
赵若桐在一边皱起了眉头,看到邵循的目光转过来,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这并不是她所为…
太后听见了,转头看到邵循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倒是也笑了:“邵丫头,你过来罢。”
恪敬公主撇了撇嘴,但是当着太后的面也没说什么难听的。
邵循站在太后身边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有些受宠若惊了,接着她就被太后拉着手拽到了恪敬公主那一边:“这孩子长得真是好,我也是活了大半辈子,比她还俊的真是少之又少了。”
淑妃方才只是见太后身边的人跟她低声说了什么,却没想到是要将邵循叫来,直到现在心里还有些惊讶:“娘娘太抬举她了,小姑娘可受不起这个。”
太后摸着邵循的手笑道:“这些孩子们都年轻贪玩儿,进了宫一头扎进若桐宫里,都不出来露个脸。”
淑妃已经将惊讶压了下去了,故意嗔怪道:“可不是嘛,别说您了,连臣妾都没见着人影儿。”
邵循解释:“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事务繁忙,臣女微贱,如何敢多做打扰。”
淑妃笑道:“瞧瞧这张嘴,你贪玩儿,倒成了为我们好了?”
邵循只能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太后这才露出缘由来,她另一只手去拉恪敬公主:“桢儿,你瞧瞧邵家的姑娘是不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恪敬公主抽了抽嘴角,勉强道:“过得去吧……”
太后拍了她一下:“什么还过得去,你多看看人家,我听旁人说,有身子了若常常看模样好的人,将来诞下的孩儿也一定会生个好相貌。”
邵循可算是知道今天太后为什么会这么热情了。
这下轮到她觉得无语了。
恪敬公主被迫坐在邵循身边,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去看别人?皇祖母觉得孙女儿不好看还是驸马长得丑?”
太后顿了顿,接着缓声劝道:“这不像锦上添花么?”
恪敬公主满心的不情愿,但是用眼角瞅了瞅邵循,再摸了摸肚子,却也不能否认她确实长的还行。
这时邵循之前就见过的邓氏端着茶盏走过来,替太后换上,轻柔道:“娘,您这样替桢儿操心,瞧瞧其他儿孙都要吃醋了。”
邓妃嫁给怀悯太子时先帝甚至还没称帝,她对公婆一向是直接唤爹娘的,这么多年过去,连皇帝都是称亲娘为母后或是太后了,唯有她,仿佛还是活在大周朝建立之前,活在丈夫还在世的时候。
太后对邓妃的态度慈爱,她拉着大儿媳坐在自己的另一边,对宜嫔恭妃等人玩笑道:“你们也别吃味,等你们要当祖母或是外祖母的时候,我把这丫头借给你们媳妇女儿天天看。”
在众人的笑声中,显得德妃的表情有些僵硬——太后说的倒好听,但是大皇子妃齐氏的身孕比恪敬公主还早些,听这位老太太的口气,恐怕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两仪殿。
何晋荣看康李鬼鬼祟祟的跟一个宫人说话,不禁咳了一声。
康李将人打发了,回过头来。
“你不在陛下身边当值,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两仪殿可是严禁私相授受的。”
“你懂什么。”康李嗤笑道:“这是宁寿宫的人。”
“跟外面的人串联,更是罪加一等。”何晋荣开着玩笑。
“去去去。”康李没多解释,转身挤开何晋荣进了殿内,留下老搭档一脸莫名其妙。
今天没有早朝,宁熙帝就在自己宫里一批批的召人来问话,接见臣子。
康李瞅准了一批朝臣觐见完了,皇帝身边正好空荡的时候,端着茶杯走了进去。
“陛下忙了一上午了,何不出去走走,也松快松快,昨儿太后娘娘不是还说今天宴请宗亲,请陛下去坐坐吗?。”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康李咬了咬牙,大着胆子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道:“宁寿宫现下可是热闹,各宫娘娘们都在……”
皇帝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正要开口呵斥,就听见康李的下半句:“……就连上次在御林苑,您赏了逐日的那位小姐也在。”
皇帝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他。
康李垂下眼睛:“陛下去了也是跟太后娘娘进进孝心了。”
皇帝一开始并没有表态,他移开视线继续批折子,殿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康李都以为自己在做无用功时,皇帝突然将朱笔扔到一边,略显无奈地笑了起来,接着抬头指着惊了一跳的康李笑骂了一声:“老来滑头。”
看着皇帝向外离去的身影,康李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拂尘一挥,扬声道:“快去摆驾。”
门外的内侍以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预备皇帝出行,又跑来问:“是去哪里?”
“废话,自然是宁寿宫!”
何晋荣站在门口疑惑的问:“这又是闹哪一出?”
康李路过他身边,轻“呸”了一声:“半点用处也没有,光长了眼长了心有什么用,没长手不还是没法替主子分忧么。”
何晋荣就如同康李所说,虽然不喜欢行动但是却有满身的心眼,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怔了怔,想到方才皇帝的反应,也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谨慎,竟错失了机会。
这边宁寿宫已经摆起了午宴,众人按照亲疏分列两边,太后身边只留了恪敬公主和邓妃,又将邵循安排在了邓妃身边,据说是方便恪敬公主抬头就能看见她。
太后面前,没人敢打机锋,也都识趣的作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也就是吃了一口的功夫,外面的通报声就传来了:“娘娘,陛下到了。”
邵循的筷子点到碗沿上停住了,她抬头望向二公主,之见对方也正往这边看,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重新低下头,将筷子放下,准备接驾。
太后没想到儿子这样给面子,虽然迟了一点,但居然听话的来了,登时喜出望外:“快请进来!”
比太后更高兴的是诸位嫔妃,她们迅速的反应过来,皇帝一进来,就迅速离席,行礼接驾。
“见过陛下——”
于是迎接皇帝的就是这比平常娇俏了不止一倍的莺燕之声,姹紫嫣红让人眼花缭乱。
他一边往太后身边走,一边不动声色的移动视线,终于找到了想见的人。
第34章
皇帝直接走到太后身边:“娘娘这里倒是热闹。”
太后很是高兴,她笑眯眯地道:“是热闹,就是差了亲儿子,可巧你就给补上了……冬槐,给你们陛下看个座。”
她自然觉得皇帝肯定要做东首的上座,正好还挨着恪敬公主,让他们父女俩亲近亲近。
可是那个叫冬槐的中年宫人带着人上桌椅的时候悄悄的抬了抬头,看了眼皇帝身后康李的眼色,就脚步微顿,带人将皇帝的座位安在了西首。
太后倒也没当回事,毕竟若论母子关系,儿子坐在母亲下首也属应当。
皇帝微微挑了挑眉毛,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就在这处坐了下来。
邓妃倒是有些窘迫,她毕竟是皇帝的寡嫂,跟小叔子坐在一起总是让人觉得怪异。
于是出于避嫌的心思,她示意侍女将面前的桌子和自己的座位往后撤了一撤。
邵循这才发现这样一来自己和皇帝之间竟没隔人,只是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而已。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座位,却发现若桌子不搬,那她怎么也没法挪远的。
皇帝身前的菜品酒水已经备好了,这时丽嫔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十分娇柔,像是含了满口的蜂蜜,让邵循在旁边听着都觉的甜:“陛下,太后娘娘盼了您许久,您来迟了,可要罚酒一杯。”
邵循清楚的看见她身边的和妃打了个寒战。
皇帝没说话,反而是太后道:“今天宴上是恪敬献上的美酒,皇帝,你就喝几杯罢。”
恪敬公主道:“父皇,女儿家里有个酒匠,有一手祖传的功夫,这是他最拿手的‘桃源酿’,女儿特地带进宫来请诸位一尝。”
邓妃提醒道:“桢儿,你有了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恪敬公主对和她没什么利益冲突的邓妃倒不算刻薄,她客气道:“谢邓娘娘关心,我只是沾沾唇而已,不会喝的。”
邓妃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太后最愿意看别人关心恪敬公主,特别是这人是邓妃就更让她开怀了,她欣慰的冲着邓妃一笑,接着对皇帝道:“你尝尝吧,也是恪敬的一片孝心。”
皇帝便举起酒杯:“便祝太后娘娘千秋长寿罢。”
众人见状,一同拿起酒杯,共敬了太后一杯。
太后难得这样高兴,将杯中之物一口饮下,接着放下杯子:“这酒如何?”
妃嫔和宗亲都纷纷夸赞起来:“公主这酒真是名不虚传,香醇可口,实在不是凡品。”
邵循自己也觉得虽然恪敬公主人挺讨厌,但是家里的酒确实好喝,不仅香醇,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甜味,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她忍不住将唇凑上去,又抿了一口。
“皇帝觉得如何?”
男人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手中转动着酒杯,“不错。”
他这句算是赞赏,不想太后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引得众人瞩目。
她都指着皇帝道:“我就知道,你一贯会糊弄人,这次果然也不出所料。”
“儿子说的是实话。”皇帝道:“母后可莫要冤枉人。”
太后的脸上显出了慈爱又嗔怪的表情:“为娘的还不知道你?从小在军营里头跟莽汉们学坏了,喝酒时烧刀子都嫌不够味儿,这桃源酿是女人们喝的玩意儿,你尝起来怕是觉得比白水还淡,哪里能谈得上好喝呢。”
皇帝看着酒杯低低地笑了:“难怪都说知子莫若母,儿子算是服了这话。”
太后的笑渐渐浅了些,有些怅然道:“我知道你这是哄我开心……也是个好孩子……”
接着她可能察觉到这里有太多外人,实在不是个谈心的好地方,便收了有些外露的神色,唤人重新上了一壶酒:“我就知道你喝不惯,也不用勉强,这里特地给你留了你爱喝的。”
相比于太后的态度,皇帝显得十分平静,他没怎么说话,只是笑着受了太后的好意。
“给每人的桌子上都添一壶吧。”太后的心情明显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也尝尝皇帝爱喝的酒……保管一杯就醉。”
德妃道:“太后娘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臣妾等见了都觉得感动极了。”
其他人包括淑妃也都附和起来,一起感叹太后皇帝之间的母子情深。
邵循听了却有些不太赞同,可能是她从小所处的环境与众不同,亲人之间关系也更复杂些,所以对亲情这个话题有点独到的理解。
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感情……怎么说呢,有点像邵循自己和邵揆之间的的那种意思。
爱还是爱得,疼也一定很疼,但是……隔阂却比那自来就有的亲情更加深重,像是一道不算宽却深不见底的鸿沟,隔在两人中间,外人看不见,但只有自己知道这道鸿沟有多么显眼多么难以忽视。
邵循原本一直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一句话不说,希望所有人都能把她忘了最好,但是现在却忍不住像皇帝那边看去。
宫人正在重新将杯子倒满,皇帝此时垂着眼睛,像是在观察杯中澄清的酒水,邵循有些怔神的望着他略显平淡的表情。
就在这时,皇帝的睫毛抖了一下,冷不丁的抬起眼,精准无比的抓住了邵循没来得及躲开的目光。
真的是“抓”。
两人的距离其实只隔了一个座位,已经非常近了,那道视线几乎是将邵循紧紧的钉在了原地,她的瞳仁有一瞬间的紧缩,目光被锁在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不能移动分毫。
或许过了许久,也或许只是过了眨眼的一瞬间,邵循骤然将目光收回,猛的低下头紧紧的盯在桌面上。
或许是紧张,也或许是急于掩盖自己的情绪,邵循的手胡乱的在桌上摸了摸,摸到一个杯子,她正巧觉得喉咙干灼的要命,便连忙快速的端起来,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
“咳、咳咳!!”
这是再倒霉也没有了,邵循情急之下拿错了杯子,将刚刚太后新赐的烈酒当作桃源酿喝得干干净净。
那酒果真烈的很,就算是习惯饮酒的人恐怕都要小口的抿着喝才能受得住,更别说邵循这种顶多喝点果子酒的人了。
当场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她还记得这是在太后的宴上,尽全力捂着嘴巴减小着声音,憋的眼睛都红了。
皇帝眼神一凝,下意识的直起身子。
就在这时,从刚才起一动也没动简直毫无存在感的邓妃突然凑了过去,帮着邵循拍打着脊背,又替她抚了抚胸口,好歹帮她把咳嗽压了下去。
邵循就着邓妃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感觉口中的灼烧感多少减轻了许多。
她心有余悸的深吸了口气,再也不敢去看皇帝了,只对邓妃道:“娘娘,谢谢您。
也幸好太后被德妃等人缠着说话,那边热闹,倒没人注意这一边。
被感谢的邓妃却没在第一时间说话,她一边继续拍着邵循的背,一遍含着笑歪头看着她,直到邵循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她才微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