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感觉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强调了肖婷婷那天的衣着打扮似乎模仿了楚筠的风格,楚筠顿时回想起了垃圾收购站旁边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仔仔细细问了一下赵山河,有关肖婷婷后来的举动,赵山河皱着眉,有点不太确定地回想了一遍,缓缓道:“听我母亲说,之后肖同志时不时就会问起红星衣服上那颗五角星的事,好像她在外边也打听了好几次,哪里可以做绣品,只要质量好,价钱没问题... ...”
赵山河有点赧然,肖婷婷搞这些事,看上去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不过说到后面,他的神色突然怔忪起来。
“赵同志,你怎么了?”楚筠见他莫名其妙开始发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哦哦。”赵山河回过神,却没看楚筠,目光落在院子里玩的三个孩子身上。
李青松和李青竹兄妹身上依然绣了花样,仔细一瞧,却与冬天的棉袄不太一样,上面虽然还是松树和竹子,风格却换了一种,大约因为是春衫的缘故,这一次的花样看上去郁郁葱葱,带着几分明媚的色彩,让人只要一瞥,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赵山河重新看着楚筠,眼神里莫名带了几分激动之色。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哈哈大笑,拊掌道:“我真是傻了,好好的一个大师就在眼前,我却偏要到处搜寻,白白浪费了两个月工夫。
楚筠:“???”
她一头雾水,赵山河却兴奋不已,大约是忘了形,竟一把拉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就到了客房里。
楚筠诧异挑眉,听赵山河说了原委,才知道缘故。
“你听说过广交会吗?”
广交会?
楚筠从原身的记忆里面,找出了这么一个词,但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原来赵山河这一次过来找楚筠,除了肖婷婷的事情,还想跟她说一声,作为工商局的副局长,他马上就要出一趟远门,就是去南方的穗城参加一年两度的春季广交会。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人民政府去年下半年成立以后,县委书记就一直督促下面的官员多做实事,赵山河因此也经常往下面的村子里跑,倒难得让书记看重了几分。
这一回参加广交会,还是市里下来的命令,早两个月刚过完年,书记就在筹划这个事,但县里头的工商业实在乏善可陈,工厂都是国营的,里面做的商品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种,想要跑到广交会去赚外国人的钱,没有特色是没办法出头的,毕竟全国都是做的一个样,人家凭什么看上衡县的产品呢?
工商局的一正三副四个局长都因此被书记抓起来开了好几次会,但大家都是泥腿子出身,既没文化又没灵感,要说端起枪杆子跟敌人拼命,那是没二话,现在要从外国人兜里掏钱,却不是那么回事。因此三个臭皮匠也没顶个诸葛亮,一直到过几天就该出发去穗城了,大家还是一筹莫展,书记甚至连嘴巴上都起了燎泡。
要不是肖婷婷这么一闹,赵山河还真没想到楚筠头上来。
还是看到李青松兄妹衣服上的绣花,联系到肖婷婷到处找精巧绣工的事,赵山河才蓦然反应过来,大师就在身边啊!
全国的衣服都是一个调调,如果上面多了楚筠绣的图案呢?都说画龙要点睛,这是不是也能算点睛之笔?
他把来龙去脉一说,就目光灼灼盯着楚筠,直接问道:“楚同志觉得怎么样?你想一起去穗城吗?”
楚筠茫然地跟他对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这就有机会走出衡县,到更远的大城市为国做贡献了?
她呆呆坐了半天,想起房间里压在枕头底下,花了几个月做好的衣服,感觉心口砰砰砰,跳的越来越快。
“赵同志你... ...说的话能做准吗?我真的可以去... ...”楚筠的声音好像飘在空中,有点颤抖。
她早就不想窝在这个小小的李家沟,她早就想出去见识更加广阔的天地,她早就想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离愚蠢恶毒的李家人远一些,她早就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一飞冲天,无拘无束。
只是,现在的政策不允许。
这几个字把她牢牢压在这个小地方,所有的本事都不得施展。
楚筠一直在等,一直在做准备,她练习绣技,想办法淘书,都是为了来日能一鸣惊人。
就是上辈子被压制在家里绣嫁衣那一年多,她也没有像这样的急切。
而现在,机会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她不能掉以轻心,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她要,万无一失!
赵山河果然微微皱起了眉,沉吟道:“距离去穗城还有两天时间,你等下拿几件带着绣花纹样的衣服给我,我马上赶回去给书记过目,只要他看了,我相信他肯定不会拒绝!”
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赵山河很快就盘算好了该如何说服书记。
不过楚筠却摇了摇头,含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此时她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整个人都似乎脱胎换骨了一般,呈现出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那笑容是如此明媚耀眼,赵山河一时竟无法直视。
他觉得楚筠好像一瞬间变了一个人,原本平和恬静的外表褪去之后,内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灵魂。
这一刻,赵山河的心头突然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面前这个女人,不是寻常人可以驾驭的,他不行,魏知庭也一样。
被楚筠的激昂所感,赵山河也笑了起来,微微思索就同意了她的要求。毕竟他自己是个门外汉,万一展示绣纹的时候,书记有疑问,自然还是楚筠能解释的更明确一些。
一桩大事敲定,两人的心情都很迫切,甚至都没吃午饭,楚筠单给小青梅喂了一顿奶,两人就骑上自行车,一起往县城而去。
二十公里的路,赵山河硬是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二点,两人也来不及去吃午饭,一路直奔书记的办公室而去。
书记每天事务繁多,这会儿果然还没休息,两人匆匆赶到,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肖婷婷。
肖婷婷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的样子,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赵山河当即站定,打了声招呼:“局长。”
原来中年男人就是工商局的局长张敏生,赵山河的顶头上司。
张敏生笑着点了点头,旁边的肖婷婷已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哦,原来这位就是传统绣艺大师,楚同志吗?”他冲着楚筠伸出了手,“幸会幸会,我和肖同志刚刚跟书记提到这个事,正准备下午就去李家沟找楚同志,没想到山河已经先一步把楚同志带过来了。”
楚筠不得不伸手与他握了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敏生用的力气微微大了些,握手的时间也比较长,手心里的汗渍都蹭到了楚筠的手上,还是楚筠皱着眉把手抽回来,他才若无其事笑了笑。
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楚筠却只觉得腻味。
明明同样是工商局的局长,为什么赵山河身上,只能看到正直和诚恳,跟自己相处也很有分寸,这位正局长,却一副油腻猥琐的样子?
几个人只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屋子里就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威严的声音:“是山河来了吗?都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进来!”
赵山河自从见到肖婷婷的那一刻,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他与楚筠对视一眼,才跟在张敏生的后面进去。
屋子不大,里面的墙壁已经斑驳发黄,窗户上也带着斑斑锈迹,一看就是几十年的老建筑了。
一张已经脱了漆的半旧木桌后面,头发斑白的衡县书记陈南正在奋笔疾书,一边处理事务,一边瞟了一眼进来的四人,打趣道:“敏生不是要去找那个传统绣艺大师吗,这么快就把人找着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张敏生却打蛇随棍上,马上笑道:“书记真是料事如神,我和肖同志刚刚出门,咱们想找的人,就自动上门来了!”
陈南一愣,目光落在赵山河身上,笑容也真心实意了许多:“看来这回又是山河的功劳了!”
赵山河才要张嘴,旁边的张敏生已经截过了话头:“书记,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咱们的心也可以放下了。上头都下了死命令,这次广交会,咱们衡县必须拿出一个拳头产品,现在也算是达成了目标。后天就该出发,有这么一个大师在,到时候肯定能让那些外国佬大吃一惊!”
肖婷婷迅速开启捧哏模式:“张局长说的对。书记您是不知道,我前些日子见到楚大师的绣品以后,有多吃惊。只是简简单单一颗红五星,却绣的精致细腻,栩栩如生,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一丝瑕疵,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恨不能直接据为己有。还有另一个工友家里,他珍藏的一对枕套,上面绣了一对鸳鸯戏水,当时拿出来展示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那鸳鸯连身上的毛发都纤毫毕现,水面上的波纹也十分逼真,远远看去就好像是真的湖里头有两只鸳鸯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似的。而这一对枕套,竟然还不是楚大师的手笔,我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只是经过楚大师的指点,一个村子里的乡下姑娘绣的!”
楚筠已经知道那对枕套是怎么回事了,李小菊年前过来请她指点的时候,说自己已经定了亲,准备做点针线给未婚夫做礼物,当时她给的方案就是绣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套,后来也确实手把手指点了几个月,再之后听李小菊说未婚夫家很满意,她就没再关注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又从这个女人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一男一女对楚筠的绣技极为推崇,把她夸的是天花乱坠,楚筠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他们想干什么,赵山河也有所觉察,两人对视一眼,楚筠看到了赵山河眼神里明显的焦急,但她却好整以暇,丝毫不觉得烦恼,甚至还有点想给那一对男女鼓鼓掌。
肖婷婷噼里啪啦一顿说,期间眼角余光瞥到楚筠的神色,见她一脸平静,甚至眼眸里好像还带着几分笑意,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心道果然是乡下的无知村妇,这是对广交会一无所知吧,看这一副懵逼的样子,等到广交会的时候,见到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佬,可别吓得哭出来才好。
她说完以后,张敏生又接了上来:“要不是肖同志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咱们衡县,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师!这下事情都全都解决了,只要大师出马,广交会定然不在话下!前几年那些外国人就已经表示了对咱们中华传统文化十分感兴趣,只要楚大师愿意出马,外汇还不是哗啦啦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定能在全市出个大风头!”
两人把楚筠好一顿吹捧,期间一点空隙都没有,赵山河好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机会。
陈书记倒是一直凝神细听,脸上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还时不时把视线从楚筠身上掠过,大约是看到她始终气定神闲的样子,眼神里竟带了几分兴味之意。
“说完了?”等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嘴巴都干了,终于停了下来,陈书记才换了个姿势,朝着赵山河和楚筠招了招手,“山河,这位楚同志,来,过来!”
“刚才张局长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市里可是给我下了军令状,这一次必须出一个好产品,换到外汇,国家需要的好些设备,还等着买回来呢!”他先是严肃地摆出了难题,接着又笑着摆摆手,“不过楚同志也不需要有什么负担,要是有绝招,咱们就给那些外国佬来个惊艳亮相;要是没有也没关系,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嘛!”
“书记,现在可就只剩下一天时间了,想别的办法也来不及了!”张敏生又插了过来,“楚大师技艺精湛,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对不对?”
他笑眯眯地看着楚筠,恨不得直接把她架到高台上下不来才好,高帽子是噼里啪啦往上摞。
“张局长说得对啊书记,这一回去广交会,我看咱们衡县想要一鸣惊人,除了楚大师,谁也不会有这个本事!”肖婷婷也不甘示弱,看着楚筠的目光里,分明带着几分挑衅。
好家伙,这句话更厉害,干脆变成除了自己谁也不行了,这要是自己还不赶紧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岂不是就辜负了书记一片雄心?
陈书记其实早就看出张敏生和肖婷婷不对劲,不过他觑着楚筠的神色始终没什么大变化,也就没有出面解围。
楚筠的心里确实一点波动都没有,毕竟掌控了侯府三十年的人,什么隐私手段都见腻了,眼前这一对狗男女不就是想要捧杀自己吗,搞的那么露骨,生怕旁人看不出来,比起京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还是差得远了。
她甚至点了点头,含笑认下了那个莫名其妙扣上来的大帽子:“让陈书记见笑了,华国传统绣艺大师,这个名号听上去不错,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张敏生:“???”
肖婷婷:“???”
我们就是故意挤兑你,你听不出来吗?这怎么还当真了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女人大概是疯了,是不是文化水平太低,根本听不懂话啊?
赵山河原本还着急,担心楚筠见了陈书记不知该如何应对,紧张之下漏了怯,现在见她一脸笑盈盈的样子,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也有闲心看戏了。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张敏生和肖婷婷,嘴角隐晦地撇了撇,决定等这次广交会回来以后,就好好查一下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那边陈书记已经被楚筠的话撩起了兴致,坐直了身体饶有兴味道:“哦,这么有底气的吗?那不知楚同志有什么可以展示一下的作品吗,也让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古董见识一二?”
楚筠神秘一笑:“当然可以,只是需要借用一个安静的房间。”
几个人这时候才发现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包裹,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包布上甚至还打了个补丁,也难怪之前无人在意。
陈书记的办公室旁边还带着一个小休息室,得了首肯之后,楚筠就抱着包裹过去了。
等待的时间里,张敏生和肖婷婷目光对视了好几次,两人都准备好了等楚筠过来,不管她拿出了什么,都要继续吹捧,先把人忽悠到广交会,到时候丢脸,才能更加惊天动地,中外闻名。
而跟楚筠关系亲近的赵山河,自然也免不了要吃处分,要是能彻底离开工商局,就最好不过了!
赵山河看着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忍不住冷哼一声,站的远了点。
陈书记一言不发,至于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几分钟以后,楚筠就重新从门口进来了。
她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装束,就连头发也重新梳成了发髻,看上去活脱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下来的古装美人,再加上脸上那一抹温婉的微笑,简直令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