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练鹊看着陆极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陆极感到有些奇异。练鹊正看着他。
人们通常觉得仙子总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最该是那种冷冷清清的样子。练鹊却不一样,她很爱笑,有的时候行止作风更是与男人无异。
对着她有好感的人,表情就会更加丰富一些。
容色之盛,晃得人有些移不开眼。
陆极觉得这样不对,又唤了一声“白姑娘”。他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是不是应该再说了。
练鹊不查,反问道:“侯爷怎么了?”
陆极偏过头去,看了看前方,道:“地牢就在前面,姑娘仔细看路。”
“嗯?好的。”
一心都扑在小贼身上的练鹊,并没有看到陆极耳垂上泛起的绯红。
第16章 燕脂
地牢点着灯烛,是以并不昏暗。排头的几间牢房都空空的,再往下走去,才能看到靠里的牢房里,躺着一个娇小的人影。
侯府牢房的待遇不错,这人正盖着被子睡得很香。
练鹊目光诡异地看了陆极一样,赞道:“侯爷仁德。”
陆极也觉得奇怪。自昨日擒了这女贼在牢中,他便命手下人严加审问,虽没有上刑,但这么老神在在地睡在牢里也十分奇特了。
一旁侍卫过去打开牢门,冲里头喊道:“女贼,侯爷来审,还不速速跪下!”
床上的人这才微微侧过身,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娇声道:“你们侯爷来审贼,叫本女侠作甚?”
说完,又翻过身去,对着墙面,并不看来人。
练鹊挑了挑眉。
陆极道:“无妨,将她提出来我同白姑娘问她几句话便是。”
他又对练鹊说:“这牢中光线昏暗,姑娘不如同我上去刑室,喝杯茶再问不迟。”
练鹊点点头,径直同他上去了。
刑室里头空空落落的,唯独架子上放着鞭子等简单刑具。练鹊跟陆极两个在一条长方桌前坐定,又有人奉上茶水,那女子不一会儿就被提了上来。
她一边走,还一边道:“你们就这么对我?等我出去了,定要叫你们好看!”
练鹊放下茶水,感叹道:“许久不见,你的性子又坏了不少。”
女子听见声音,抬头一看。
不看则已,一看就惊出她一身冷汗。
那嚣张的神色便僵在了脸上。
“师、师叔?”
侍卫们都肃着脸,不敢去打量,却都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去听接下来的发展。
练鹊并不说话。
但这个原本嚣张的女贼却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什么张牙舞爪的仿佛都是他们的幻觉。
眼前这个,明明是个再温顺不过的小姑娘了。
少女甜甜一笑,福身下拜,道:“燕脂不知师叔在此,贸然唐突,还请师叔责罚。”
“许久未见,师侄还是像以往一样活泼可爱啊。”练鹊意味不明地夸道。
燕脂的脸色越发青白了,脸上还强撑着笑,道:“师叔谬赞了。”
又转向陆极,柔顺地说道:“侯爷,先前多有得罪,请您不要见怪。”
陆极道:“我是无妨,端看你师叔的。”
他就说昨晚怎么叫这个小贼练鹊的名字她还有反应的,原来是旧识。陆极这些年什么人的诬蔑诽谤都经历过,并不将燕脂那些小打小闹放在心上。他只想找出纵火的凶手。
他看了练鹊一眼。练鹊会意,纤长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案。
半晌之后才在燕脂忐忑不安的神色中开口。
“冬至走火之事,可是你做的?”
燕脂眸光闪烁,道:“……是我。”
“说实话。”练鹊还是来时放松的神情,“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燕脂知道练鹊是生气了。她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声音却不再平稳:“我、我这就说,师叔不要生气。”
原来练鹊走后,她师兄遍寻她而不得,就派了门下的小弟子来师妹的家乡西陵看看。谁曾想半道上遇到一伙人,说是西陵城里出了盗贼,专盗大小官员。独独只有西陵侯陆极府上未曾失窃。她技痒之下,便只身潜入了侯府。
谁知不慎被人殴打擒拿在地,之后更是被这群不会怜香惜玉的男人关进了牢房。索性就将那纵火的罪也一并认了,却一个证词也不说,专门给他们找不痛快。
这燕脂自恃美貌,往日在师兄们无一个不疼宠的,养得天真无邪不知世事。乍一遇到个不顺她意的陆极,便似炸了毛的猫,一定要分出个好歹来。
谁料想,这不解风情的男人竟认得她那个鬼一样的师叔。
燕脂虽然骄纵,但对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师叔的恐惧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幼时师叔突然被师祖带回来,习武还不到一个月,便能将她们这群从小练武又根骨奇佳的天才按在地上锤。等师叔再大些,容貌长开。每每出门大家都只能看见师叔的光芒,至于她们这些生得不好看武功又次的,就像影子一样躲在师叔后面。
气不气?一开始燕脂还觉得天道不公,到后来被收拾的就连脾气也没有了。
好不容易独自出山门玩上一回,干点坏事还被撞上了。
燕脂几欲流泪。
她这里正愤慨着,那里就听练鹊跟陆极说:“我这师侄顽劣,烦请侯爷再管她一阵子。不必顾念我们的交情,该怎样便怎样就好。”
燕脂眼前一黑,哀哀求道:“师叔可发发善心,燕脂千里来寻师叔,却被人关在牢里,自是凄凉已极。好不容易终于得见师叔一面了,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叫燕脂如何是好?”
练鹊不为所动,道:“你既有本事进侯府,自该有本事出来。自个儿武功不够,怎么怪得了别人。”
燕脂被说的双颊通红,讷讷地无话可说。
她脸上各种颜色变幻,倒是别有趣味。
陆极道:“到底是姑娘师侄,关在牢里怕是不妥。”
他心里想得是,这燕脂与白姑娘看起来关系亲密,现在关起来若是令两人生了龃龉,他日白姑娘不好向师门交代。
“方才侯爷便说,凡是我有所求的,您便会尽力相助,怎么现在便要变卦了吗?”
她说话时,眸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极,大有他不答应这约定就此作废的意思。
陆极道:“那便依姑娘所言。”
“甚好,甚好。”
这里燕脂的事情暂且作罢,那头两人回到大堂,将此事说与吴照听了,吴照更是困惑。
他本来推理出的始末,这一下又全乱了。
不由得道:“姑娘这师侄也忒顽皮。”
然后又闭起嘴巴,去看他的西陵城内地图。
练鹊被他难过的样子逗笑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我们师兄妹管教不周,平日里对燕脂放纵惯了,这才给侯爷带来这么多麻烦。”
她明明和那燕脂岁数差得不大,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陆极道:“无妨。”
“时候不早了,民女也是时候回家,不然嫂嫂那头该担心了。”练鹊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倒也还早,只是想起自家那个心眼贼多的嫂子,只怕她乱想。
“我送一送你。”
“不啦,这点路我自个儿回去一样的。侯爷跟吴先生自去吧?”
陆极眼看着她钻进那密道里,突然觉得那单薄的背影看着有些柔弱。不禁唤道:“白姑娘。”
练鹊此时只剩个头还在地面上,回过头来看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双眸闪动着,灵气十足。
看来是错觉。这么个让那女贼闻风丧胆的人,怎么会柔弱呢?
陆极道:“我初到西陵,身边正缺姑娘这样的高手。不知姑娘可有意来我侯府办事?”
练鹊一怔。
看着陆极冰冷的表情,心里闪过许多念头。
她最终还是动了动唇,笑道:“我回老家就是归隐,从此不问江湖事啦。而且我一个女人,在外走动多有不便,还是不来麻烦侯爷了。”
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与侯爷相识一场,若有事也可随时到白家差遣于我。”
陆极只得回道:“姑娘高义。”
“好,我走啦!”
那娇小可爱的头便缩进了地道里,练鹊走得快,一错眼就消失在昏暗的地道中了。
陆极缓缓蹲下来,将密道的出口盖好,回身时差点撞上一个男人。
吴照笑着看他,调侃道:“侯爷可要仔细关这出口,别一不小心,把魂关里头了。”
练鹊看不出来,吴照却看得分明。他们侯爷看着这不知怎么冒出来的女侠时,目光那是十分温柔款款、侯爷看他养了十几年的义妹时眼里也没有这样的温度啊。
陆极看了他一眼:“你既有空在此造谣,不如再去想一想,那走水的事情。”
吴照道:“在下虽然还没有想出整件事情的始末,但没了那小妮子干扰,在下已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侯爷跟那练姑娘形势大好,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人家姓白。”陆极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且说说你的猜测吧。”
吴照无辜被骂,心中却美滋滋的:“是。”
这老树开花,可太难得了。
第17章 谎言
白姑娘练鹊走回家时,正有家仆在门前张望。
见了练鹊,眼前一亮,口中呼道:“我的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便将练鹊往里头引。
练鹊心中本积着极厚的疑虑。可当她转过游廊,看到堂中几个熟悉的人影时,这疑虑便悉数化为了温柔。
“小鸟儿,”李翠兰看见她,赶忙走过来,问道,“那侯爷没要吃你罢?”
“你这无知老妇,咱们阿有不是说过了,那侯爷是个温厚的人,只是声名不大好罢了。”白进文目光也扫过来,在练鹊身上停住,“既然是个温厚人,自然不会做什么坏事。”
“什么坏事不坏事,别人传这些闲话,总要有个由头。”李翠兰看也不看丈夫,依旧抓着练鹊的手,“怎地那些人不传别的侯爷只独独传这一个西陵侯的谣言了?他呀,必然是有前科。”
练鹊哭笑不得,道:“娘错怪侯爷了,他虽然凶名在外,但为人老实端方。只因我从前与他是旧识,这才邀我叙话。”
李翠兰恍然大悟,脸上的笑纹荡开:“原来如此,我就说我们小鸟儿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也不会有人要害你的。”
这方才刚刚安抚好,那头白进文又不干了。他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恨声道:“若真的是端方君子,那就该递了拜帖,找个好日子在家里拜访。哪有半路将人劫走的道理?”
“爹……”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练鹊与嫂子王有寒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摇摇头示意自己无可奈何。再看兄长白修明,正抱着侄子大宝说话呢,也不理她。
这样的情况自打练鹊回家后真是时有发生。练鹊一双父母并一个兄长虽然对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千娇万宠的,却在婚配的世上讳莫如深。他们一边觉得自己家的女儿是天下最好的姑娘,一边又深深后悔当初没看住她,以至于她空有皮囊却没有女儿家的德行,二十多岁都没嫁出去。
“阿有,”白进文发表了一番对于无耻西陵侯的唾弃之后,又逼问王有寒,“那个西陵侯,是不是生得五大三粗、长一双铜铃大眼还肤色黝黑?”
王有寒心想我当时知道他是西陵侯就只光顾着害怕了,现在哪还记得他长啥样啊。她在心里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惊艳感觉,企图拼凑出陆极的真实长相。
“……以往我听说的也是爹说的这样的。”王有寒道,“只是真见到了,就觉得侯爷也长相平平,只是泼天的权利之下,那通身的气派也不是我们常人能比的。”
练鹊非常震惊。她想破脑袋,也不觉得西陵侯哪里长相平平。
人家剑眉星目,长相俊美,还自带一种冷峻而正派的气场,何止是有些俊俏,那是十分地俊俏啊。
或许……嫂嫂是为了安爹的心吧,毕竟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有个俊美无比的“旧识”,这事情就不好交代了。
思及此处,练鹊不仅向王有寒投去感激的眼神。
王有寒并不知道小姑子为什么突然这么感激自己,但美人含笑,这是王有寒绝不能拒绝的景色,于是她也含笑致意。
两人达成了一致。
练鹊回了房,便拉住小琴,问:“好琴儿,少夫人没起疑吧?”
小琴云里雾里的,怔怔问道:“少夫人怎么了?”
练鹊:“……”这小姑娘哪都好,就是傻了点。
不过不傻她也不会要。
练鹊整理了一下语言,将人按倒在床上,盯着小琴的眼睛,道:“好姑娘,听着,你家少夫人可能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
小琴比练鹊还要焦急:“这可怎么办?若是让少夫人知道,小姐可就不能出去行侠仗义了。”
练鹊不走心地忽悠道:“是啊,所以接下来我同你说的话你都要仔仔细细地记着,少夫人问起来你就依样回答,千万千万,不能叫她看出破绽了。”
小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小姐放心,奴婢、奴婢定然会为您保守秘密。”
练鹊拍拍她的头,赞许几句,便将一应应对事宜同小琴吩咐完了,这才安心。
倒不是她害怕家人不能理解自己的所做所为,只是这事还是知道的人少些为妙。
冬日越发地冷了,每日早起晨练的练鹊成了白府的异类。她自打师父过世,练功便没有以往那么发狠,可身体毕竟是自己的,锻炼真是时时刻刻都不能忘。白进文每每晨间逗鸟时,都能见到女儿环着院子在那跑圈或是拿着一截棍子瞎比划。久而久之,老人家心里也犯了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