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躲在后面看戏的风忱忍不住笑出声。
孟青遥推了推他,示意他消停一会儿。
再去看时,练鹊已被那毒蛊反噬倒在了地上。温秉没去接她。
反而叫进来一个侍卫,吩咐让把人带到塔顶看着。
风忱道:“她云英未嫁,先生与她共处一室怕是不成体统。”
“无碍,江湖中人何必拘泥于此虚礼。”温秉又是一笑,眉眼中闪着自得,“我与师妹两情相悦,想必她也不会在意与我多相处一些时日。你们觉得呢?”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原本温润如玉的世家子此时却仿佛地狱而来的罗刹,充满了杀意。
风忱咬着牙,红着眼眶问:“你毁了我与青遥还不够,如今连你自己的师妹也要毁去吗?”
温秉犹自不觉,道:“武功这事我对不起师妹。但昔年同在师门学艺之时,师妹便与我最为亲厚。对她而言,这世上绝不会有比我还合适的夫婿了。”
“更何况,此生我都会一心一意待她。”温秉不疾不徐地走出房间,“如此有何不可?”
风忱与孟青遥双手交握,想要说什么话反驳,最终却只是紧紧地皱起眉头,不敢说话。
他们终究是有更加在意的人,不敢用对方的安危来逞一时之快。
孟青阳却不知道这些,他穿上了袜子却没来得及穿鞋,站起来一拍桌子,冲温秉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人生。”
“白姑娘她已经有心仪的男子了。”
温秉甚至没有回头。可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势便已十分骇人。
孟青阳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姐姐的劝阻,也没有双腿发抖。他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他们两情相悦!”
“与我何干。”温秉说完便离开了。
孟青阳绷不住,跌坐在地上。孟青遥走过来想将拉他起来,却不料被小书生一手摔开。
他道:“你放开,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白姑娘、恩公她都告诉我你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孟青遥目光流转,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我一定会救恩——”
孟青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风忱一个手刀劈晕了。
他下了黑手,还要嫌弃地“啧”一声。
转过身对孟青遥说:“这小子的脚可真臭啊。”
孟青遥见此,噗嗤一声笑出来。可是眉间的愁绪却如何也消不下去。
“他说的没错。”孟青遥垂眸,眼中尽是哀凉,“我们对不住你妹子。”
“对得住对不住又能如何?眼下我只能护住你,护住我们的家。”风忱没心没肺地勾起唇,靠近孟青遥偷香一口,“看开点。”
只是他自己都不认同自己的话,眼中的悲恸不比孟青遥少。
那些少年时策马江湖的意气风发,终于是一寸一寸地消失殆尽了。杀燕行,是不忠于国;设客栈渡赃款,是不忠于民;害练鹊,却是不忠于当年初心。
“青遥,我只剩你了。”
此时陆极正纵马疾驰。初春时节常有“倒春寒”一说。可是这样的天气他竟也出了一身的汗。他顾不得擦脸上的汗珠,只一味地挥鞭策马向前。
他身后跟着的一小队精锐也不敢耽搁,只默默跟着前行。
他心中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 害,侯爷真是拉闸男主!
男人怎么能说快呢!感谢在2019-12-28 18:57:23~2020-01-02 00: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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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以月
是夜, 温秉坐在窗边,沉默地看着夜色。
齐云塔顶的月色与云山不同,除却日日缠绵良久的星与月之外还多出几分人气。
他脸上的掌印隔了这么久, 却突然开始发烫。也不知是他自己心中的妄念作祟, 还是练鹊那一掌确实颇有神力。
他想起昔年在师父门下学武时的旧事。
陆玄机教徒弟并不追求一招一式的进益, 反而时常带着徒弟们寻山问水, 于尘世种种中领悟武道。
不同的人看大千世界的角度不同, 悟出的武道自也不尽相同。
遇见练鹊的那一年, 刚好是温秉拜入陆玄机门下的第四个年头。他们一路从北向南, 傍晚于村中一老翁家借宿。
温秉自幼机敏勤奋, 得拜高人为师四年来勤耕不辍,即使是在外借宿,也趁着月色出门练习剑法。
他走至老翁家后山竹林的一块空地内, 运起体内真气,含元吐纳,将一套剑法使得水泼不进。更难得的是这个过程中他的气息始终没有分毫紊乱, 圆融如初。
他手中的剑银光湛湛、更衬得小小的少年如新月般皎然临世。
练鹊的声音便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哑然, 却还带着小女孩的稚嫩。
温秉循声而去,高高地跃上竹梢。月色水一般澄明透静,便照得地上霜一般地清晰。
原来是不远处猎坑里传出的声音。温秉这才跳下竹梢, 提着剑过去了。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正靠在那坑洞的一角, 似乎有些疲惫。她方才听见了声音, 这才出声呼唤。只是许久未见有人来, 声音又低了下去。
温秉的眼中映着这一幕。
坑中的练鹊突然发现月光被一个黑影挡住, 抬头一看,竟是一名出尘清雅的小小男童。
她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只觉得这男孩子生得格外好些, 与村里的那些人相比有着天大的区别。
就像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泥一样。
她忍着痛含泪露出笑容来,问温秉:“小哥哥,你能不能救我上来呀?”
之后温秉便做了好事,顺手将小姑娘提溜出来,带到了师父陆玄机面前。
陆玄机打量着练鹊,问温秉:“这是你给自个儿找的童养媳么?”
温秉眼睫一颤,似是抱怨地说:“师父又拿徒儿取笑了。”
练鹊乖乖巧巧地躲到他身后,却露出一个头来也打量着这奇奇怪怪的男子。
陆玄机生得与陆极不同,有一副缱绻眉目、俏丽容貌。年纪摆在那,却驻颜有术,唇红齿白笑起来更是艳杀四方。
“可惜了……”陆玄机会几手相术,略略一看,便知道这女娃根骨不凡。
他看了看温秉,又执起粗陶制的海碗牛饮下隔夜的茶水。
开口道:“你既然喜欢,便养着罢。”
温秉自忖有恩于练鹊,平日虽对她和善有加,心中却将此女看做自己的所有物。
练鹊自言是因着家中亲长要卖她换钱,这才一气逃了出来。温秉想着,如此的练鹊下半辈子都要跟着他过了。
兼之练鹊的容貌灵气并不似个村姑,反如仙子入尘,随侍在侧倒也不堕他温家的声名。温秉便打定了主意,将这孩子暧昧不清地养大。
到时扬名天下时有一段红袖佳话岂不美哉?
陆玄机当时座下弟子光是亲传的便有十来位,有的甚至要比师父更为年长。然而他每每与弟子们坐而论武,却总是感叹无人传承衣钵。
每到这时温秉总是不经意地挡住身边的练鹊。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他防得住师父陆玄机,却终是不能令明珠蒙尘。陆玄机原本最后的一个弟子是于岭南收的一个叫鸣鸿的孩子。
他性情桀骜不逊,便是待人处世最为妥帖的温秉也常常拿他没有办法。这鸣鸿后来见了练鹊,心念一动,便要教她练武。
谁知道新师父上任头一遭,便被徒弟一招波澜不起的剑式挑飞了手中青锋宝剑。
那是秋日,温秉看着稳稳地抓着剑的练鹊,漫天红枫之下众剑喑哑,独她站在鸣鸿的面前,剑意凌然。
练鹊的神色不似平日天真烂漫,剑来时的一刹已有了几分剑经大成的神韵。
本来倚在树上喝酒的陆玄机满是醉意的眸斜睨过来,他随意地解开挂在身上的佩剑,信手扔到了练鹊脚边。
温秉敛下百种心绪,上前调停两人的比试,将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鸣鸿拉起来,安慰一番后带着练鹊走了。
练鹊仰着头问他:“温哥哥,我没给你丢脸吧?”
温秉揉了揉她的头:“傻丫头,以后要叫师兄啦。”
他的目光却停留在练鹊手中的那把剑上。小姑娘年纪小,陆玄机的长剑对她来说还太长了。她只能将那剑拖着走,划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音。
那是遥天宗世代相传的宝剑,从陆玄机的师祖那里传给他的师父,又传给陆玄机,现在被他扔给了练鹊。
这个小小的、软软的小姑娘。
她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不染世间的半点尘埃。可温秉啊,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练鹊出剑时的飒沓模样。
如今只是根骨百年难遇的小师弟鸣鸿败下阵来,这才是几月的光景,练鹊便已剑意初成。
只要是习武之人,就没有哪个不会忌惮的。
“师妹,”温秉温柔地问她,“你喜欢学武功吗?”
练鹊一面拖着剑,一面还在看山风吹拂下簌簌而落的红枫。漫天绝景美不胜收。
她回过头来,笑道:“温哥哥,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毕竟……女孩子家很少有喜欢打打杀杀的。”他斟酌着说道。
练鹊噗嗤一笑。
“打打杀杀的我不知道啦。”她举起手中的剑。
剑名“引狼”。
“它真的很漂亮。”她眼中透出光来。
温秉笑道:“你喜欢就好。”
和门中其他忌惮练鹊的弟子不同,温秉深知练鹊这柄剑的威力。短暂地心绪激荡之后,他便转了心思,一心一意地要让这柄剑为自己所用。
“……”练鹊于蛊虫带来的痛苦中醒来,便看见窗边温秉的背影。
他一身月色宛如仙人临世,沉默的背影都与别个不同,显示出一种游离于世的淡泊感。
任谁也不会去怀疑这样的温秉。
练鹊从榻上起身。炭火将屋中烧得温暖如春,浅淡的暖香弥荡于一室之中。
温秉将遥天宗的剑经练到了第九重,身体里源源不断的内力都偏于寒冷,武功越强,内力越深厚,这寒气便越重。
练鹊早就将剑经突破了第十重,平日里只将其作为辅助练剑的套路,内力并不受其影响。
“你醒了。”
“看到我,师妹似乎不是很开心啊。”
练鹊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过来,”温秉取过茶壶,行云流水般地倒了两杯茶,示意练鹊一同在窗前坐下。
练鹊接过茶杯,里头的茶梗沉沉浮浮,一如她此刻的心绪,紊乱不堪。
“云山的月色比这里更冷。”温秉似是不经意地感叹,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喟叹之意,“当然,也更美。”
练鹊也看着窗外。
屋中的炭火烧得旺,这温秉明明怕冷,却一定要开着窗赏月,也不知是什么怪毛病。
冷风灌注进来,将练鹊犹自昏沉的脑袋吹得清醒几分。她抬眼望去,月色朦胧,云华朵朵,于似纱笼雾间极尽缱绻。
“你在想他?”温秉冷不丁地问道。
练鹊被他吓得一激灵,转过目光去看温秉。却见他神色如常,既不像是吃味了,也不见妒恨。
倒是一派清风明月、霁月光风的君子姿态。
练鹊皱着眉。若说她这个师兄对她有男女之情,那必定也是十分有限。
她虽然不喜欢动脑子,但也不是傻。就比如现在,她正要兴师问罪、摆出气怒的姿态来呢,温秉却将话题往男女之情上引。
练鹊猜想,对方是打定主意,要唱一出苦肉计。
呸。
她在心里狠狠地啐了温秉几下,脸上却十分平静:“是啊,这月亮又大又圆,就像侯爷的脸一样。”
“我见了便觉得亲切。”
温秉执杯的手一顿,继而缓缓笑道:“久闻西陵侯盛名,也不知他是何等伟男子,竟能与月同辉。”
至于陆极脸圆如月这等话,便叫他忽略过去了。
练鹊支着颊,笑道:“他自然是这世上开天辟地头一份的大英雄,不然也不值得我倾心相待。”
她说着话,脸都没有红一下。
若说练鹊真的与陆极生死不离两情不渝,她或许会红一红脸。可是两人连心意都没有通过。
一个初通情爱,愣头青一样地便上门提亲;一个不知风月,遥隔千里便敢尺素传情。说起来,也是一段没头没尾的情。
练鹊此刻谈一谈陆极的好倒是有了精神,立志要在温秉面前将自个儿的心上人夸上个百八十回才算罢了。
温秉知道这世上无论什么事都是以稀为贵。若是陈情太多反而操之过急,失了风度。
他敛起笑意,将原先酝酿好的表白之语吞下去。脸上渐渐地没了笑影,现出杀机来。
“只可惜,这样的西陵侯如今却要折在我手里了。”他满意地看到练鹊僵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剑就是取自“引狼入室”啦,没啥别的典故。
温秉大约就是那种出生就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他一开始把鹊鹊当小跟班,谁知道鹊鹊才是最强的男人(?)
侯爷下章上线。
第48章 谋划
汝城中的一家肉铺中, 一名肤色黝黑、身材壮实的中年屠夫正在用水洗手。
水缸里的水是昨夜打上来的,触之冰凉。这汉子却毫无所觉,净了手后随意地用衣袖擦了擦。时值初春, 风冷气清, 他这一间店面中却没有设任何遮风挡雨的席帘, 大剌剌地敞开了。
汝城的寻常百姓都觉得他家冷得慌, 再者这屠夫兼店里两个打下手的伙计都肌肉虬结, 看起来便不是像是个好惹的。因而这肉铺门庭冷清, 并不算是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