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温秉轻轻地说道。
下一刻剑锋再进一步,那姜鹤壁身首分离。
血溅了一地。金刀坠地,发出震响。
温秉抬起手,抚平了方才折起的衣角,将那略显凌乱的褶皱一一整理干净。他的动作如此从容,而他另一只手却反将那剑一抖。
饮血的剑锋,才算是真正地出匣了。
四下里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温秉回转过身,恍然道:“诸位还有哪个愿来比试,还请不必拘束。”
众人被他这果断的一剑煞到。若是普通人,怕是会觉得这温秉戾气难消。可在场的哪个不是刀尖舔血着走过来的?
虽然也有不少皱着眉,但大多已经隐隐认可了。
先前这温玄机做盟主的副手时,总是以温厚的形象示人。众人也只知道他与盟主的同门情谊远超旁人。如今他毛遂自荐,也有不少人担忧他失之果决。
此时见他拿姜鹤壁立威,大多数人都有了个判断。
微山院的大统领姜齐物走出来,拱手道:“温玄机的本事我微山院心服口服。鹤壁技不如人,此事也怨不得您。”
“将鹤壁的尸身收敛了罢。”姜齐物道。
温秉朝他一拱手,又问:“还有哪位大侠愿来赐教?”
人群中走出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
开口便是一句“好哥哥”。
“这位是南疆的圣女风鸩,据说与咱们盟主有些故事。”一人道,“她还有个哥哥,也是咱们盟主的朋友。”
“嗯?咱们盟主不是个女子么?哪里来的故事?”
“嗐——不可说,不可说……”
风鸩摇摇地走到比试场地中心站定,笑道:“温师兄,许久不见。”
温秉道:“温某师从陆玄机,却不知师父他老人家生前何时收过风姑娘做徒弟?”
“呆瓜,”风鸩笑嗔道,“我与阿鹊相熟,好得似一个人似的,自然是随她叫的哥哥。”
温秉垂眸,冷淡道:“还请姑娘赐教。”
这回,却像是顾念着什么,没有将风鸩杀了。
可怜风鸩这绝代的美人皮囊,都将一身媚骨轻纵了去。南疆来人扶她下去时,她犹自在骂:“这天杀的温秉,眼睛大见识短。我这一身的媚术竟是生生错付了。”
来人无奈道:“我的好圣女,他们遥天宗的功法惯来就是克咱们的媚术的,再者他身上有圣子的……,百蛊不得近其身,你如何与他斗?”
风鸩的怒气于是又转到了他身上,揪着这人的耳朵连连辱骂,待温秉又打败两人后方才作罢。
此后温秉又连战三位高手而不败。
厅堂中坐着的几位高手察觉异变,纷纷将目光投注过来。
温秉含笑道:“诸位见笑了。”
无人敢应。
只见一众江湖草莽之中,温秉广袖长袍,目光清朗仿佛溶着故园月色。只是那玉人的脸上、袍角却溅着血迹,一道道都是那柄看起来脆弱易折的文剑所致。
凄风冷雨之下,温秉的衣袍却翩飞不止,没有半点因雨丝而粘连,细看之下,他的玉冠、乌发都干燥整洁。
竟是用内力将那雨丝隔绝了。
厅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神色亦有松动,几相对视之下,其中一个在先,其余的跟在后面,齐齐道:“我等愿奉温玄机为主。”
众人听了,哪里还品不出如今的形势。
连声符合道:“温玄机武功盖世,又有经天纬地之能,合该为我徐行盟之主。”
温秉含笑正要应时,却有一箭矢破空而来。
那一箭来得太快,又因箭上有鸟类的翎羽装饰,内力裹挟着箭羽,便似一道五彩的虹光,飞流而过。
那箭将温秉箭上的络子钉在了地上。
“什么人!”
远处的高墙上,跳下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
他的年纪大约介于青年和少年中间,下巴上冒了一圈胡茬。他跳下来第一件事,却是将那弓那箭一并扔了个干净。
他自己伸了个懒腰,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往众人这边走。
有那等想在新盟主的面前献殷勤的,飞射出暗器要伤了他。
可惜这少年身法诡谲更胜温秉,轻描淡写间将那攻势悉数躲了。
他的周身浮现出淡淡的剑影。
“你、你是何人?”
那厅堂中为首的长者眉目一松,问:“阁下莫不是也来竞争盟主之位的?”
那少年抹了抹脸,又扒拉了几下头发,露出一张稍显女气的脸来。
他的眼睛大而亮,可惜充满戾气的笑容破坏了这张颇为俊秀的面容。
“小爷是来报仇的。”
他变戏法似地从破烂不堪的袖中变出一支箭,伸出手指比了比方位。将那箭矢的中心对准了温秉。
“来报一箭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徐行的来历是苏轼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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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还魂
那少年——鸣鸿抹了把脸, 撩开头发露出真容后,众人哗然。
鸣鸿并不理会这一众惊异视线,只将那箭矢放在手心掂了掂, 抬至与眼平齐处, 手指搭在箭杆之上。
众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姜齐物道:“你是鸣鸿……是了, 这时候能来的也只能是你。”
他从前便与鸣鸿交好, 也愿意替他说话:“你说来此报一箭之仇, 可是当日之事有什么说法?”
当日鸣鸿与练鹊因故玄谷决战。鸣鸿称此为遥天宗至强者的正名之战。他不知道当时练鹊遭了温秉算计, 武功已失大半, 亦不知练鹊将他视作杀害师父的仇敌。
少年天才的光辉永远不会熄灭, 却因为另一个天才的光辉而黯然失色。鸣鸿的剑练到了当世极致,只有战胜练鹊才能令他再进一步。
他欣然迎战。
却没成想,练鹊武功退了步, 失了阀门,下手轻重便无法控制了。那女人力大无比,挥动着剑直接将他劈下了玄谷。鸣鸿方才知道, 平日里练鹊同他比试并没有认真。
江湖中人因此传道, 练盟主一剑惊神,将弑师之人斩于剑下,可惜盟主也受奸人暗算, 失去了踪迹。
鸣鸿摔下玄谷, 索性运气不差, 跌落到玄谷的水潭中, 为一少女所救, 此后又有一番奇遇,于武道之上日益精进。
他自觉半步宗师,便是对上练鹊也不惧了, 这才辞别恩人,出谷寻仇。
可惜他身无分文,衣衫锦绣都作褴褛。
他卖了马、卖了剑,就连方才射出的箭都是潜入时从守卫的身上顺过来的。
鸣鸿本该是陆玄机的关门弟子,按理说练鹊在他之后入门,该唤他师兄。遥天宗的规矩,弟子收入门中须得完成一道试炼方可真正算作是拜入门墙。鸣鸿技不如人,在这一道程序上晚了练鹊半日。
他自此成了小师弟。
鸣鸿是不认的。
他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心思剔透。综合起来要比练鹊胜上几分。他知道练鹊不是个有脑子的,先前痛下杀手该是被温秉做了筏子。因此在探听到练鹊如今也同温秉反了目后,鸣鸿便拿定主意,先杀温秉,再观后效。
徐行盟要在天枢岛上决选出下一任盟主,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姜齐物愿意给鸣鸿机会澄清,他自然也不会轻弃。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对着箭矢一弹。那箭矢飞射出去,目标俨然是温秉。
这是他的第二箭,稳稳地钉住了温秉的袍角。
一声闷响。
鸣鸿抬了抬眸,戏谑道:“从前我便在想,有我与练鹊在前,哪里轮得到你温秉来担这个‘玄机’的名号?温秉啊温秉,没了练鹊扶持,你又能在我手下撑过几回?”
遥天宗这个门派从来都是超脱于武林之上的。江湖中的人只知道遥天宗人才辈出、代代都有弟子在各门派担任客卿长老。
练鹊是第一个担任武林盟主的遥天宗弟子,也是第一个这样入世的。随后的温秉、鸣鸿等人也纷纷涉世,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简言之,当鸣鸿归来,以箭矢挑衅时,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万众寂静。
温秉却突然轻笑了一声,伸出手将那被钉住的袍角撕开。这动作本该无比狼狈,却被他做得赏心悦目行云流水。
他道:“你算什么东西。”
温秉的手中握着箭矢,那箭矢顷刻间散如粉霁。
箭矢的残骸从他手中滑落。温秉勾起唇,一笑间戾气横生。他抬起脚,向一旁的侠士挑了一把剑,刚好不偏不倚地踩在那从他剑上落下的穗子上。
那是有一年练鹊得了趣,给师门上下每人做了一个。温秉的是第一个,也是最丑的那个。
时至今日,却也只有温秉一人保存着。
他的目光疏离而冰冷,一步又一步极为坚定。
温秉鞋履干净、不染尘泥。那穗子遭了挤压变形,安静凄惨地躺在他的身后。温秉走到了鸣鸿面前。
他拔出剑来,扔给了鸣鸿。
“今日我等聚集于此,是为了决出新的盟主。师弟若要求个恩怨偿报,不如胜了再说。”
鸣鸿笑道:“我正有此意。没想到你温秉也有如此痛快的时候。只是——”
“这俗世虚名我并不在意,今日我来意在拨云见月,使沉冤昭雪、水落石出。”鸣鸿横剑于身前,寒光冽冽的宝剑照出他尚还稚嫩的眉目,“温秉,昔日算计练鹊,废她武功之人,可是你?”
温秉侧身躲过他剑意凌然的一剑,挑眉道:“空口无凭。”
鸣鸿又道:“你假传信函,污蔑我戕害师父,此事可曾做过?”
温秉拔出自己的文剑,从容冷静:“你只凭主观臆测,倒也气势汹汹。”
“好、好的很。”
连连说了几个好后,鸣鸿不再留手,周身浮起的淡淡剑影凝若实质。
他扬了扬眉,颇为自得道:“此乃我于玄谷之中纵观日升月异、横揽万物生休,得天人造化之机,方才悟出的无上剑意。”
“昔年师父与练鹊所用的剑意化形不过是伪物。在它面前当是小巫见大巫。你若是识相,还是早些交代为好。”鸣鸿的语气愈加急迫一分,“在师父同人决斗前,在他的汤羹里下毒的,是不是你?”
那数道剑影仿佛通晓人性一般,盘旋的速度更快一分。隐隐传来金戈激鸣之声。
温秉道:“你这剑影确实是世所罕见。可惜你师姐先前已将这招使过一回。”
鸣鸿身子一僵。抬眸看时,只见温秉好整以暇地接下了那数道剑影的攻击。
他在鸣鸿耳边轻轻说道:“小师弟天资出众,可惜比之师妹还是要略逊一筹。想师妹武功尽失,只在床榻之间,悟出的剑影也要比你强上几分。”
鸣鸿听得“武功尽失”、“床榻”几字,双目赤红。拔剑刺去,一招一式渐渐没了章法。
温秉一一接了,只是额上慢慢渗出汗来。
他退开几步,朗声道:“师弟有师弟的说辞,但口说无凭,想来在场的诸位豪杰也不会亲信。”
“江湖上的规矩,从来都是江湖事江湖了,你不必同我辩论,只战过一场便是了。”
他向来将人心拿捏得极好,此番坦荡言语确实赢得不少喝彩。有那等心思简单的,直接高声道:“温盟主说得好!”
鸣鸿气道:“小爷还没输呢!”
然而他也知道,温秉此人虽然天资不够,但胜在钻研。有练鹊的剑影珠玉在前,他这一手怕是早被温秉研究透了。
鸣鸿越想越气。
千错万错,还是那练鹊太过痴傻,怪不得他。
乌云散尽后,日光穿透云层。
鸣鸿顶着最后一口气,用剑撑着身子,勉强地站在了场中。
他合了合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赢了。”
温秉道:“承让了。”
徐行盟众人将他围住,上来贺喜。更有的直接谄媚道:“盟主是如玉君子,想来不远背上同门相残的污名,小人不才,愿为盟主效犬马之劳。”
鸣鸿咳了一口血,抬眼便笑:“你这人惯会见风使舵。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底细……学人文绉绉得说话也说不会。可小心他哪日看你不顺眼,也设计你一遭。”
那人的脸阴沉下来,朝鸣鸿膝盖上踢了一脚。
温秉等他踢了两脚,这才作体力不支的虚弱模样,温言道:“这位豪杰不必如此。此人虽然不辨是非,到底是我的师弟。想来前盟主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这样的场景。”
“今日我对同门刀剑相向,本是无奈之举。如今大局已定,且放了他去吧。”
众人虽然觉得他这话有些蹊跷,但大局已定。他们纷纷道:“盟主仁德。”
姜齐物等人闭上了眼,只默然认了。
徐行盟执掌武林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只认实力。温秉胜了鸣鸿,已然自证实力。且他往日便是做惯了盟主事务的,即使他们看温秉不舒服,也不会再使绊子。
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长老纷纷拱手道:“温玄机武功盖世、德高望重,我等愿奉您为盟主。”
温秉笑容一舒,也不假意推辞。
他道:“如此,温某就——”
“你们奉他温秉当盟主,可问过我的‘在天之灵’?”
又是城墙垛口之上,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众人遥遥一望,只见一女子纤腰素束,站在风里就像要被吹走一般。可是她站得极直,像一柄孤绝的剑。
正是练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