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那不知事的喊住了他,“您要去哪里?去港口的路不是那边!”
那是个作男装打扮的女子,眉眼英气。
陆极道:“你等先离开便是。我去给你们盟主掠阵。”
鸣鸿还撑在最后,听了这话觉得颇为可笑,挑眉道:“方才你便为练鹊掠阵,可她不照样被温秉捅了一剑?”
“情形不同。陆某再不济,也知道江湖中人比试最忌第三人插足。”陆极道,“她需要我我便去,不需要我也信她。”
素来冷漠的男人说到此节,却突然勾起唇,笑起来。
“否则真按你所说,落得个人财两空可如何是好?”
鸣鸿不防他这样说,笑骂道:“好一个痴情种子。”
这边练鹊终于在海岸上追到了温秉。他一脚踏在舢板上,听得声音便回头微笑。
“师妹倒真是紧追不舍。”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怎么,要同我一道回云山么?”
天枢岛中央及各大干道都被他埋了火/药,被有预谋地引燃后爆炸声此起彼伏。那样的声音在海岸边听起来有些辽远,却足够使人心情沉重。
练鹊将剑插进沙子里,甩了甩手。
“我来杀你。”
“凭什么杀?”温秉抬了抬眼皮。
两人间隔着一段距离。
“凭我的剑。”
温秉长叹道:“师妹,今时不同往日。以你如今的武功,即便是拼尽浑身力气也杀我不得。”
“我杀你,何须饶舌壮胆?”练鹊只冷冷地回了这么一句。
温秉抬了抬眸,目光凝在练鹊身上。良久才恍然微笑:“我道你今日缘何猖狂至此,竟是吃了那药。”
他没有表现出分毫惧意,脚下却已开始朝着那船上移动了。
练鹊懒得再与他隔空喊话,平白无故地浪费光阴。干脆飞身追上。船上的温氏家仆便朝下射箭。
箭矢雨一般地落下,却不能近练鹊的身。她以内力化盾,竟将这箭雨悉数挡尽了。又有那训练有素的暗卫冲上来同她缠斗。
那鬼魅的身法本该十分难缠,可练鹊却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次。她执剑便是信手一劈。
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
一人被她横着斩断。
这却只是开始。
但凡是世家所养的暗卫,除却情报、追侦之类的活外,多少还会些协作进攻或是防守的法门。虽有减员,余下的却仍旧环绕在练鹊身边,同她缠斗,阻止她向前。
青天白日之下,名为“暗卫”的存在自当无所遁形。
练鹊没再用剑意,只凭着失而复得的内力随意地挥剑。
这剑挥得看起来毫无章法,可每一剑必然要带走一个人。
鲜血洒在练鹊白色的衣上。
她随手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未果。
一双杏眼黑黢黢的,没什么喜怒。
温秉站到了船上。见此情景,他微微皱眉。
“开船。”
“快开!”
练鹊将岸上的人都杀尽了,抬眸看过去时,那穿已在数十米开外处了。
遥遥地站着一个人影,不是温秉又是谁?
温秉又重新裹上了一件狐裘,站在船头望着她。这船在商船中不算是大,可没了舢板又怎么跳上去呢?
望都之祸可算作大意失荆州,可温秉从来都是目光长远之人,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再多纠结。
他认出练鹊突然实力恢复,是凭借着那药的威力,也知道她这样的状态持续不长。
两人隔着海波遥遥相望,却发现彼此都不再是初见的模样了。
当年的练鹊年少懵懂,一心一意只黏着信任的小哥哥。所谓习剑也不过是兴之所至。如今她却同温秉反目成仇了,身上的血打湿了衣衫,顺着剑往下滴。
练鹊不知道自己最初所见那个温文尔雅的温秉、那个如月般清朗的少年是否也只是一层伪装?
可是与非却早已没甚干系了。
真相揭露的那刻,两人间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练鹊没什么伤怀的心思。天枢岛上埋藏的火/药、温秉这么多年来的算计,无论是哪一桩哪一件,都不是能被轻易放过的。
温秉身侧的家仆叫道:“家主!她!那女人冲过来了!”
温秉已然看到了。
练鹊周身环绕着数十剑影,踏波分水疾驰而来。古有“凌波微步”,她的身形亦是极为灵巧。剑影的光芒在日光下不但未曾变暗,反而越发闪耀了。
她的发粘黏着血液,衣裳也不够楚楚。可她执剑的模样却令人无端想到云中神明。
那一剑来时无声无息,真正到了眼前,却是江海翻波、天地倒转。
……
“姑娘!”
陆极的脚踏在细软的沙滩上。他的神情不如以往一般平静,反而失了血色,一味地苍白着。
海面上风平浪静,不远处的船只的残骸上挂着一具男人的尸体,看打扮应当是个家仆。其余的便是船的碎片泡在海中,随波沉浮。
见到此景,陆极的脸色愈发难看,直朝那船上奔去。
陆极的轻功不差,踏在海面上借浮木之力,脚下只微微沾了些许水渍。他正要登上那船,便听得一声“稍安勿躁”从水底传来。
练鹊从海中冒出一个头来。唇是极为招人的殷红色,那眼却迷离着。
“侯、侯爷——”她咳出几口水,手向上滑动着,一截皓腕晃得亮眼。那些血色与水相溶,顷刻便散入海中。陆极不敢耽搁,连忙弯腰去捞她。
双手相握。练鹊轻得吓人,陆极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拉了上来。他不敢紧紧搂住怀中女子。即使她是从海中游出来的,那原本素白的衣裳也被血染上了红色,又褪成轻粉。
点点滴滴,似飞花拂袖。
练鹊的发丝丝缕缕地粘连在身上,脸上晕出病态的红。
“我来迟了。”他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可那双平素有力的大手却分明在颤抖。
“不……这样就很好……”练鹊摇摇头,闭眼回复了些气力,这才举起手中的物什。
那是一个男人的头颅。他面容平静,还挂着微笑。显然那剑来得极快,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
“总归……这样保险一些。”她勉强说道,“那药有些蹊跷,我本以为能再多撑一段时间,好在你来了。”
“记得收尸的时候给我师兄安回去。”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练鹊突如其来的闭眼令陆极慌了神,好在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在确认练鹊未曾受伤后,陆极将练鹊抱得紧了些,却听得细小的绽裂声响起。
他垂眸去看,之间练鹊的唇、鼻、眼、耳都慢慢地溢出血来。衣裳上原本的血,同这新的血都混到一处,渗到陆极的衣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章+番外就完结啦
关于侯爷为什么不帮鹊鹊打师兄:
鹊鹊一直说过是自己的事情,她并不是需要依靠男人的那种人,虽然望都政变线我没写,但侯爷这边鹊鹊也确实没有帮忙,两个人都有各自骄傲,只需要互相陪伴和信任就好了
鹊鹊确实不爱动脑子,性格也挺急躁,侯爷一直在包容她的幼稚行为,只有快玩脱了才出来兜一下底
侯爷嘛,害,人老实、小可怜,没人爱
第69章 花与妻
正午的日光有些刺眼。天枢岛的花树大约都是四季常青的类型, 很少开出秾艳的花。只有盟主居所的中庭种着北边运来的名贵品种,终年不败。
练鹊就躺在这脉脉轻红下小憩。
她的身畔坐着一名眉目婉约的女子。那女子手执纨扇,轻轻地为她驱赶着暑意。
那低垂的眉目、柔顺的姿态……就连不经意地一瞥都透着盈盈情意。
练鹊一觉醒来, 惊道:“你是何时来的?”
姜如只笑:“不过半刻光景。”
她一骨碌坐起来, 连忙道:“你是千金娇养大的小姐, 怎能在这里为我打扇?”
说着, 将那扇子抢了, 自个儿上手扑棱了几下。
练鹊一面将那扇抡出舞大锤的气魄, 一面还不忘同姜如开玩笑:“这样热的天, 总得扇出点气魄来。”
大美人掩唇, 垂眸道:“您说得是。”
姜如并不是个放得开的性子,一言一行循规蹈矩,练鹊很快就找不到话题了。手里的动作也渐渐放缓。
她微微耷拉着眼皮, 斜了一眼那端庄坐着的美人。
“这一身的冰肌玉骨,叫人看了就觉得凉快。”练鹊赞道,“冬日看阿鸩、夏日看阿如, 实乃人间幸事。”
姜如微微勾唇笑了, 眼中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她本就生得美,眼波荡漾时便格外有种恃美行凶的妖态,于端庄中显出三分妩媚。
“阿如蒲柳之姿, 与您比便是相形见绌了。”
练鹊听了, 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有没有见到陆极?”她问, “我该喝药了。”
姜如道:“陆先生同人去港口说是有事要办, 临行前也将熬药的事情一并托付与我了。”
“这样……这人真是……”
练鹊又寻不到话头了。
阿如变得和从前不同了。她暗暗想。
从前的阿如小意温柔、体贴入微, 如何能做出痴痴看自己一个时辰这样的事来?且不提别的,她那第一美人的皮貌还要不要了?
这样的日头暴晒下来,可不就是轻弃那一身丽质么?
美人不自怜, 练鹊却是个惜花之人。
她道:“我也睡饱了,不如去练武场看看兄弟们都在做些什么。”
姜如只微微笑着。
练鹊:“……”
“算了,有些饿了。我们去用些点心。再顺些蜜饯来我好喝药。”
姜如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虽然是个柔弱美人,但抱个练鹊是不成问题的。她将练鹊抱上轮椅,推着她走过中庭。
正好撞见了五位神医从外头进来。
当中就有一个白胡子瞪大了眼睛道:“盟主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练鹊道:“我去喝药。”
白胡子身边的国字脸霎时就沉下脸来,厉声喝道:“胡闹!”
练鹊问:“怎么就胡闹了呢?”
“如今的时辰,早就过了平素盟主喝药的时间了。您拖到这时,岂非在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练鹊只好讪笑。
又听那些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狐狸眼笑眯眯地说道:“我观盟主眼下浮着青黑,怕是昨夜又偷偷看了话本子,这药效要再折一半了。”
练鹊道:“我容光焕发,哪里有什么青黑?”
谁知这五位神医好似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法门,将练鹊团团围住,又说了好些高深莫测的话。
姜如被唬得脸色发白,连连道:“该补!该补!我这就写信给师门,叫他们再寄几支五百年人参来。”
“这是什么话?”练鹊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们个个都比坐着的她高,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皱眉道:“补什么?再补也不能把我从轮椅上补起来罢?我自个儿身体我自个儿知道,何苦浪费那些药材?”
五个神医齐齐叹气。
“是我等无能。”
“是啊是啊,想盟主当年英姿勃发,落到如今的状况我等却只堪堪救下一条命来——”
这话练鹊不爱听。
“得了得了,再说下去你们的徒弟一个都进不了咱们徐行盟。等新的盟主继任,我就让你们尝尝太上皇的厉害!”练鹊哪里不知道这些子老滑头是故意气她的,“不就是废了么?我又不是没废过!”
几个神医气急败坏地走了。
“走了走了。”练鹊同姜如道,“这些大夫惯爱说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没气了呢!”
姜如却没回应,“啪嗒”一声,眼泪掉在练鹊的衣上。
夏衫轻薄,眼泪晕透了练鹊的衣裳。
她摸了摸被打湿的肩膀,愣愣地问道:“你怎么哭了?”
美人的哭声被压抑得很轻,如果不是侧耳细听几乎是注意不到的。
练鹊赶忙拉过她的手。
“唉,你哭什么?我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吗?”
“阿如……阿如情难自禁……”
练鹊一时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她自己惯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被神医们念叨得烦了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说出的话也没有把门——这下子将小美人弄哭了,日后再要偷懒耍滑怕是不好对付了。
她思及此处,心思电转。
纤细的手便搭上姜如的脸。
“阿如,”她严肃地看着她,“你何必自苦呢?”
“我不是自苦……只是为您不平。”
“不平什么?我可是好得很。”
姜如眼睛一眨,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像珍珠一样。
“当年江中小洲我与您初见,您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为了护着我们这些人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这让我如何不难受呢?”
练鹊想说你难受也没什么用啊。
她努了努嘴,道:“混江湖的不就这么回事吗?我是你们的盟主,自然该保护好你们——别哭了,再哭鼻涕出来了。”
姜如的低泣声一顿。
练鹊顶着一张笑脸凑过去,道:“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真难过我唱歌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