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立时就止住了。
“不、不必……是我失仪了。”
“乖。”
神医们再怎么顽固,却是拿练鹊这个病人没办法的。
她当日为了恢复功力战胜温秉,吞了遥天宗传下来的药,强行将功力恢复至巅峰。温秉早先便防着她这一遭,用火器提防着。可那东西虽然威力巨大却终究是死物。温秉的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练鹊一剑劈开了海水、劈开了船。
没有人知道练鹊曾经的真实实力,他们只是知道练鹊很强从未败过。
即使是温秉同练鹊交好的那些时日,练鹊也从未同他动过真格。至于暗算——那倒不是武力能躲过的东西了。
见过练鹊真正实力的人,都在地下。
“我从不知道什么适可而止。今日之事便在今日解决。夜长梦多,我不求未来。”练鹊是这样同陆极说的,“你知道,我惯来做不来忍辱负重的事。”
前事之因,今日之果。
练鹊被陆极带回徐行盟,以江湖和他的势力同时请来了七位有名的神医,也只从那药的副作用下保全了练鹊的一条性命。往后日日还需用药吊着。
练鹊有时也会觉得有些可惜。
可是陆极总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有星无月的夜、花影阑珊的夜、每一夜他也都只是坐着。
练鹊问:“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什么也不肯做,也不肯同我成婚?”
“对不起。”
她那时大约是真的很难过。即使是回到西陵的最初,她也未曾觉得这样失落过。强大是组成练鹊最重要的部分。她的任性她的坦率统统都是源自于她的强大。
她在同陆极的交往中,也从不觉得自己卑微过。
可在那些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的夜晚,练鹊的决意却动摇了。海浪涛涛、竹影簌簌、风声飒飒……一切的一切都压在她的身上。
或许那时真的不该冲动。
还在西陵时便告知了她心意的陆极本该是天之骄子。他是皇帝的亲外甥,又在政变之中有护驾之功。重新获得皇帝信任的他要么该回到西北,继续做他威震一方的大将军,要么也该留在望都,享一世的荣华富贵。
练鹊从来都是想做什么便去做,像无主的清风、无根的浮萍。可陆极却是不同。
真真正正地失去武功后,练鹊才发现陆极在她身上所寄予的有多深厚。
抛却过去的一切,从此只与她活这一世。
陆极的从容镇定、步步为营,早就被练鹊摔得稀碎了。可是从来不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尊重她的所有决定,只在大厦将倾时力挽狂澜。
“我……不该任性的。”
“我如今只是个废人,这些都是我自个作的……你如今走了,我也不会怨你。”
陆极总是沉默着。
她不后悔自己落到现在的处境,却看不得陆极伶仃孤寂的样子。
然而陆极哪里也没有去,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喂着她汤药,看日升月落。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练鹊曾靠在榻上这样问陆极。
男人紧握着手,将它举到练鹊眼前。
练鹊不明所以,只见他摊开手,原先看得不分明的晶莹之物这才显出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朵冰花。
夏日炎炎,这花要比冬日凋零得快一些。
陆极将这花放到了她的手心里。他的手指长而有力,点了点她的眉心。
男人不再回避她的目光,只道:“我要一个完好无缺的你。”
练鹊的手指轻轻滑过那触手可及的冰凉。
“这样的夏日,怕是放不长了。”
陆极道:“那便再做一朵。这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
练鹊被他笃定的神情愉悦到,心里烦躁的情绪奇迹般地消解了。她歪了歪头,问:“如果找不到呢?”
“别怕。”陆极按着她的手,“我总归是同你在一处的。”
这样的对白被偷听壁角的鸣鸿评作“数年来无病呻吟之最”。
练鹊便笑他:“你自己没有两情相悦之人,怎么就来酸我的?”
鸣鸿道:“谁说我没有?也不知是谁前些天跟丢了魂似的,嗐——”
练鹊直接将手里的话本子砸到了他的脸上。
“学着点吧,小师弟。”
此后光阴渐长,终日缠着练鹊不肯离去的姜如也许了人家。风鸩抓到了逃逸南疆多年的圣子,拉着人回去受刑。
练鹊最后见了一面孟青遥。
妇人本就年纪不小,受了打击脸上老态尽显。
其时练鹊同陆极两个刚好来南疆寻访圣药棣莛。那是这些年找到的第二十个神医给出的方子,说是棣莛能助她恢复。
练鹊服了药,终于在两年之后靠着陆极站直了身体。
调养月余,便能跑跑跳跳。
苗女们说溪边有一种小虫,吃了能壮阳。练鹊一朝恢复,满心地要同陆极成就好事,趁他与寨中首领闲谈时溜出去抓了满满一大缸。
孟青遥就站在溪水的另一边。
练鹊一抬眼,便看见一个老态龙钟、似曾相识的妇人。
“呀,是你。”
妇人朝她遥遥行了一礼,转身走进林中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先来夸夸自己!!
然后关于番外
1.关于政变的(长公主视角)
2.风忱和孟青遥的最终结局
3.少女鹊鹊和师门
4.成婚和后续
都不会太长
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们,作者第一次写文还是有很多纰漏,感谢大家给我提的意见和一直以来的鼓励!
(虽然一直都好冷哈哈哈哈)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不须啼(上)
镜中有一张温婉绰约的芙蓉面, 她的眉浅而淡,眼眸也是像一溪清泉一般浅淡的琥珀色。
她身后是跪倒在地、穿着轻薄宫衣的婢女们,她们依次捧着金盆、丝帕等物。
梳洗已毕。
永宁长公主站起身来, 含情的眸光在铜镜之中留连片刻。
那铜镜是叫人仔细打磨过的, 将她的容貌照得纤毫毕现。只是眉梢眼尾处还是微微有些扭曲。
“殿下, 班先生求见。”
永宁长公主挑眉, 道:“还不快领他进来?”
“是。”
那婢女碎步走了出去。
“小蓝!”班意远眸若点漆、唇若涂朱, 容色之盛更甚于女子。他穿着一身颜色鲜亮的长袍, 弯着星眸笑时满是少年人的朝气。
永宁长公主便起身笑着迎他。
班意远道:“前些日子便约好要接你去赏花, 你却一直没个音信。山不来就我, 我便来就山了。”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情,像藏着深海。
“我料你必然是脸皮子薄……先前、先前……”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春光明媚不可辜负, 你又是惯来爱花的。这次纵是你不愿,我也该拉着你出去看看。”
永宁道:“劳先生费心了。”
她并未推拒,任由那男子握住了她的手。
“殿下瘦了。”班意远皱眉道, “怎么自己也不注意身子?”
美男子皱眉, 是要比一般人好看些的。
永宁还未曾说话,她身后那一串年轻的小姑娘便已接二连三地笑起来。少女们的笑声银铃似的,十分悦耳。
班意远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去, 又转回了永宁身上。他笑骂道:“公主这些婢女真真是个顶个的促狭, 倒是叫在下有些不知所措。”
永宁道:“少女心性, 倒也纯挚可爱。”
班意远于是不再纠结。
他是蜀地来的琴师, 少时便通晓音律。可因为容貌昳丽肖似妇人而不受待见。他如今刚加冠, 却已在望都沉浮数载了。
永宁长公主的垂爱,令他重新进入了权宦们的视野,处处受人追捧。
以貌示人者终不得长久。可班意远自诩是男子, 拿捏女子于他并不困难。
新皇登基不过十数载,永宁长公主是陛下的幼妹,虽不及沅阳长公主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那般受宠,其宠信在望都之中也是独一份的。
且永宁长公主偏爱容色姣好的少年,性子又软糯,最是容易哄骗。
永宁同班意远两个在公主府的水榭坐下。驸马是两年前去的,他身子虚,没能熬过那个冬日。此后长公主便守了寡,府上也渐渐有了年轻男子走动。
水榭中的圆桌上放着一个雪白的瓷瓶,一截红线系在瓶颈处,被打了个古怪的结。
班意远瞧了,心中便有些不得劲。
走过去道:“这结瞧着颇为古怪,我重新系一系。”
永宁道:“慢着。”
那头班意远已将那线头捻住,轻轻一拉,成了个死结。
“这……”
“你回去吧。”永宁长公主道,“不必再来了。”
班意远脸色煞白,登时跪在了地上。
可永宁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水榭。她的披帛上绣着芳兰杜若,残余的香味很久才消失。
*
晚间婢女芳信捧着瓷白的瓶进了屋。瓶中插着几束桃花。
永宁抬眸瞥见,便问:“这瓶子上的线呢?”
芳信莞尔道:“殿下是问那红线?少将军听闻公主发了大火,特地新剪了花枝送过来的。”
少将军只是婢女们对陆极的昵称。他是永宁胞姐沅阳之子,年前失了母亲。沅阳所嫁的是大将军陆证,近日西北戎狄蠢蠢欲动,大将军也忙了起来无暇顾及他,因此将陆极送来永宁这里养着。
“原来如此。”永宁说着,笑了笑。
芳信毫无所觉地挑了个显眼的地方,将那瓶子摆好了,自个儿又欣赏了片刻。
永宁抬眸看着那瓶中花枝,唇角亦不自觉地勾了勾。
“芳信。”她忽然唤道,“去取本宫的纸笔来。”
芳信应是,将那纸笔取来奉上。永宁公主爱莳花,亦好丹青。寥寥几笔,桃花泼墨即成。
永宁端详着桃花,忽而叹气。
“那孩子是个有心的。”
芳信道:“少将军惯来乖巧孝顺,要奴婢说,您是他的亲姨母,少将军对您……向来是当做母亲一样的。”
永宁眸光微凝,停在桃蕊上。
“说句大不敬的……当年的沅阳殿下可没有您对少将军上心……幼子心思最是纯正,若不是知晓您对他的好,少将军也不会一心一意待您。”
“胡闹!”永宁斥道,“姐姐待崽崽极好,他们母子情深岂能容得你在这里胡说?”
芳信跪倒在地,腰杆却挺得笔直。她眼中蕴着泪,道:“奴婢服侍殿下多年,岂不知当日是殿下您先遇见的大将军……也是您亲口向先皇求了婚。怎么最后便是她沅阳殿下成就好事?”
“奴婢为殿下不平。”
永宁僵在原地,胸口起伏不定。虽未曾表态,可她没有呵斥芳信,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芳信道:“如今您与大将军,夫死妻丧,岂不是天赐良机。公主!少将军那样黏您,您又是皇室正统的公主,如何不能入主将军府,与大将军再续前缘?”
她说得诚挚,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永宁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婢女,良久之后才沙哑着问道:“你……竟是这样想的?”
墙角处传来一声轻响。
*
“崽崽,再多吃一点。”永宁满面微笑地看着陆极。
小男孩梳着两个发髻,沉着脸故作老成,可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望着便叫人心生欢喜。
“姨母,我吃不下了。”陆极道。
“怎么会呢?你早上练武多辛苦啊,不多吃些怎么长得高?”永宁按着他的肩膀,脸色有点难看,“你还这么小,怎么也开始爱俏了?快多吃些!”
说着,又将一笼水晶饺往陆极面前推了推。
陆极瞧着她殷切的神情,默不作声地将那饺子吃完了。
委委屈屈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永宁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叹道:“本宫虽然没有儿子,但有崽崽在身边倒也不算寂寥。”
正在同饺子抗争的小男孩抬起头来,问:“姨母会来当我的母亲吗?”
永宁一怔:“这是什么话?”
陆极闷闷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他小口小口地咬着饺子,吃完了就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
“姨母……我吃这么多会不会生小宝宝啊?”
“怎么会呢?”永宁不知道他哪里来得这么多奇思妙想,只觉得自己又老了一些,听不懂少年人的话了,“你是男孩,怎么会生孩子呢?”
陆极落寞地垂着头。
“这孩子,越发地痴了。”
*
大将军陆证下了朝,便直奔公主府来了。
他本来生得算是俊秀,却没什么女气。沅阳仙去后家宅空空,再没什么功夫打理容貌。
当年风流倜傥的美郎君如今不修边幅,远远看去倒是有了粗莽武将的样子。
“儿砸!”他带着浓浓的口音喊道。
陆极早就在大堂等着他了,见了陆证很是拘谨地行了一礼:“父亲安好。”
陆证笑嘻嘻地将他抱起来,在空中晃了一圈。
“叫什么父亲——叫爹!来,给爹香香!”陆证掐了掐陆极的脸,确认永宁没给他涂什么脂粉后,狠狠地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