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就知道老公最好了~”
郁唯祎挑了几盒水果,放进推车时,看到蒋熠定定地看着她,冷不丁地冒出句:“郁唯祎,你想坐吗?”
“坐什么?”他长身懒散地撑着扶手,眼尾朝下轻轻一瞥,郁唯祎反应过来,一脸的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想坐这个?”
又不安全又妨碍公众,而且小朋友坐进去是可爱,大人坐进去只会叫人觉得很傻吧。
蒋熠“啧”了一声,起身揉揉她头,在她有些不自然地咬上嘴唇时,收回视线,向来轻狂的语气难得挫败:“就是想听你撒次娇。”
郁唯祎整个人蓦地一怔。
有些无措。
她不止一次被人说过类似的问题,脾气太倔,不懂服软,就连后来接她到西覃一起生活的母亲也曾忍不住抱怨:“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恤人,就知道闷头傻干,说点暖心话有时候比你做一万件事都强。”
每当这个时候,郁唯祎都很想认认真真地问他们一句:“我性格这样不都是你们造成的吗?”
她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父母在外打工,很少回老家,只是寄些钱回去当她的生活费,爷爷奶奶嫌她是丫头,只尽到基本的温饱义务,从未关心过她,没饿着冻着已算恩待,后来父母在西覃稍微稳定,接她过去生活,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享受家人宠爱的郁唯祎初时有多高兴,后来就有多失望,父亲寡言母亲严厉,每天早出晚归地为生计奔波,把她当男孩子养,母亲不止一次强调为了她受了多少多少委屈,把因为严苛的计划生育无法再生一个的希望全都寄托到她身上,每天耳提面命地要求她唯有争气才能对得起她。
所以郁唯祎不会撒娇。
因为知道撒娇也不会得到回应,所以学会把所有情绪都藏在角落。
没有吃过糖的孩子,长大后会拼命赚够买糖的钱给自己安全感,却不会再奢求有人会主动把糖送到她手中。
郁唯祎低头用力咬了下嘴,转过身,假装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熠哥?郁唯祎?”身后忽然有人弱弱喊他们,语气带着不确定,“卧槽真的是你俩啊,我刚才瞅了半天都没敢认。”
男人平头矮个,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多点的小朋友,看到他俩,兴奋地把孩子交给身旁的老婆,用力抱了下蒋熠,“可有几年没见过了,听胖子说你年前才从英国回来,是不是终于觉悟还是咱国内好啦?回来了好,多给咱国内添砖加瓦,薅资本主义的羊毛。”
蒋熠余光看到郁唯祎别过脸,不置可否地一扯唇,淡笑。
“你现在在哪儿上班?这里吗?我咋记得胖子说过你人在东浦。”见蒋熠点头,冯川开启话匣子,嘴没停过,“那离咱家里很近啊,都一个省,怎么同学聚会都不来?校花也是,年年邀请年年没见过人,过年时老班来我们的同学聚会,还问起你俩,说挺后悔那时候找你谈话的,说要不是他让你叫家长,估计你俩也不会——”
他猛然住口,记起之前隐约听过的俩人已经分手的传闻,尴尬地挠挠头,“嗨,瞧我说这干嘛,你俩怎么来这边啦?”
郁唯祎有些恍惚,满脑子都是冯川那句“让蒋熠叫家长”——所以,那次她迄今不知道缘由的谈话,其实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班主任真的以为他俩在早恋,气势汹汹地准备找他俩算账,而蒋熠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替她挡住了班主任的问责。
她缓慢地扭头看向蒋熠,男人依然一副天塌下来也我自岿然的慵懒模样,说了句“旅游”就轻描淡写带过。
郁唯祎垂眸闭了闭眼。
“那可真巧,我也是趁着周末带孩子来这边玩玩,没想到这么巧就碰到你们了。”冯川看到老婆买完东西回来,和他俩打声招呼,“行,熠哥,那我们先走了啊,咱们回去了再聚。”
剩下的超市之行,俩人都没再说话。
郁唯祎心神复杂地跟着蒋熠,看他买完结账,一手撑伞一手拎着购物袋,送她上车而后绕到驾驶位,回民宿拿行李接小鱼。
他习惯走她左边,所以郁唯祎无法看清他肩膀上小块被雨浸湿的深痕,她静默又飘乎地看着窗外,眼睛盯着蜿蜒下滑的雨滴仿佛入了定。
直到自己可以消化掉蒋熠又一次对她只做不说的刻意隐瞒。
他不告诉她,无非是害怕影响她高考,彼时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一个半月——她懂,也正是因为懂得轻狂乖戾的他在某些方面对她异乎寻常的柔软,才惊觉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所谓自尊真他妈的混蛋。
她有骄傲,他就没有了吗?
这个她从十七岁爱到二十五岁的少年,何曾不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着她,把所有的坚硬戾气对准别人,独独留给她柔软的怀抱。
郁唯祎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在她终于第一次决定放下自己所谓的自尊,准备开口,对他说,“对不起,我当初不该放手,我们还有机会重来一次吗?”
蒋熠的电话响了。
醒目的来电备注在屏幕上闪烁,刺眼又突兀,郁唯祎不小心瞥见的一瞬,本能躲闪,想要即刻下车。
第17章 (成人礼) 他牵着她的手过成……
蒋熠伸手按灭。
仿佛察觉到她的不安, 手掌轻轻拽住她,在她冰凉的五指强势又温柔地紧了紧。
郁唯祎的手被包裹在他温厚的掌心,像初生的婴孩儿蜷在怀抱,不自觉地往温暖靠近, 无可替代的安全感和勇气开始无声滋长。
“我——”她终于再次鼓足勇气, 却在刚说出第一个字, 手机又震。
窗外的雨似乎蔓延到了车内, 莫名湿冷, 郁唯祎身子不受控地开始紧绷。
蒋熠皱了下眉,隐忍的不耐,接通后, 不等对方说话, 直接丢下一句“我在开车”, 调静音扔到置物盒,转头看她:“你刚准备说什么?”
郁唯祎看着他深黑清透的眼。
眼底有很轻很轻的紧张,不明显,被克制的期待小心隐藏。
那些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才能说出口的话, 忽然就没了合适的出口。
她故作轻松地一笑:“我们去哪儿?”
说完, 偏头看窗外,假装没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蒋熠手指握着方向盘,柔软的皮质在他指缝微微凹陷, 又弹簧似的恢复原状, 仿佛自行熨烫好的情绪。
须臾, 他散漫开口:“东浦。”
郁唯祎一怔。
掩饰已久的平静被倏忽打破,在灰暗的天空里映出数次变换的坐姿,按着手机屏,失神。
......
“卧槽校花你太厉害了, 又是第一。”蒋熠被班主任谈话的第二天,二模成绩出来,王海兴奋地冲进教室,看上去比郁唯祎还高兴,“全市第三,比上次进步了两名,真牛逼,我能排三百三十三我妈都高兴地烧高香,能连请一个月的谢师宴。”
郁唯祎笑笑,表情淡然,低头继续在一张洋洋洒洒的试卷上写写划划。
“校花,你想考哪个大学?”王海期期艾艾问。
郁唯祎想了想:“浦大吧。”
浦大是新沙所在省会的东浦大学,全国顶尖名校。
“浦大好,顶呱呱——”王海边夸边麻溜地搜东浦市还有哪些学校,一张脸耷拉了下来,“怎么分数线都这么高,这不是歧视我们学渣。”
他愤愤不平地叹声气,死了想和郁唯祎去一个城市上大学的心。
“熠哥,你想去哪个学校?”瞅见趴在桌上补觉的蒋熠动了动,半眯着眼直起身,王海好奇道,没说完,自己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算了,咱们都一个梯队的,只有被选择的命运。”
“谁跟你一个梯队?”少年懒散散地开了口,嗓音带了点鼻音,轻狂地一挑眼皮,“你和我中间至少差了十个五三。”
郁唯祎失笑,红笔在卷子上画了个漂亮的弧。
莫名躺枪的伍杉委屈:“......熠哥,我也没那么差吧,我已经从倒一考场进步到倒二了。”
自从离开倒一考场就和兄弟们“一拍两散”的蒋熠明显对此不知情,懒洋洋地一挑眉,眼神里还有点点怜悯,像在说就进步一个考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
王海被扎心了。
“熠哥,给我留点脸吧,我还孤家寡人地在倒一坐冷板凳呢。”王海哼哼唧唧地嘟囔,把蒋熠坐火箭似的蹿升速度归结于学霸的光辉沐浴,“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运气好有学霸当同桌,我要能和校花坐一起,我也能进步七八个考场。”
蒋熠眼神里的怜悯转为了嗤笑:“你这么自信,有没有想过是自己脑子的问题?”
“我脑子没问题啊。”王海懵。
“盲目自信就是你最大的问题。”蒋熠不耐烦地挥手,“以后没什么事儿别过来,影响我们学习。”
王海:“......”
嘤,熠哥说得对,盲目自信就是他最大的问题。
他当初咋就盲目地相信熠哥不爱学习只爱打架呢!
几人斗嘴吵闹的功夫,郁唯祎已经把蒋熠做错的题圈出来,并找了相似题型和自己以前整理好的笔记,一起推给他。
蒋熠无声看她,黑眸极深,在她察觉的一瞬,收回视线,目光沉沉地盯着卷子上重点清晰的娟秀字体:“以后不用再帮我检查错题,浪费时间。”
“不会啊。”郁唯祎浅浅一笑,表情认真,“帮你检查也是我自己查漏补缺的时候,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很快的。”
蒋熠眸光暗了暗。
看着她被光照得白皙的小脸,正要说话,她眉头蹙了蹙,“你是不是感冒了?”
刚才听到蒋熠说话有鼻音,郁唯祎还以为是他刚睡醒的缘故,这会儿才发现他竟是嗓音都有些沙哑。
蒋熠浑不在意地点点头:“没事儿。”
“怎么能没事儿,你量体温了吗?吃药了吗?喝热水了吗?”郁唯祎一想到他昨晚淋得湿漉漉的送她回家,还把衣服脱给她穿,无比自责。
蒋熠一把拽住说着就要站起来给他买药的郁唯祎,痞气地笑了下:“没发烧,吃了药,你觉得我会是那种生病了还坚持上学的人?我又不傻。”
郁唯祎:“......”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内涵了。
尽管如此,郁唯祎还是盯着蒋熠喝了一大杯热水,又确定他吃了药才稍微安心。
中午,下课铃刚响,一群人即刻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冲出去,蒋熠正要起身,郁唯祎把他按椅子上,“饭卡给我,我给你打饭。”
蒋熠盯着郁唯祎看了几秒,被她的固执打败,只好找出饭卡:“你买饭的时候顺便帮我打一份就行。”
他知道郁唯祎很少在吃饭上花心思,基本上是哪个窗口人最少去哪个,也没像平时和王海他们一起吃饭那般挑剔。
半小时后,郁唯祎轻手轻脚回教室。
蒋熠正趴在桌上补觉,脸埋入臂弯,一只手搭在后脑勺,骨节修长的五指没入短发,被黑色坚硬的发梢衬得白皙,阳光清浅地从窗户缝漏进来,照出少年单薄瘦长的影子。
大概是睡得不沉,郁唯祎小心翼翼挪椅子的时候,他轻轻动了下,一张清隽立体的脸被光蒙上一层柔和。
蒋熠直起身,惺忪地揉了揉脸,接过郁唯祎递给他的饭:“你怎么还没吃——”
话音蓦地一顿。
清炒莲藕,宫保鸡丁,杭椒牛柳,不算特别诱人但已是学校食堂最高水平的几个菜分布在不同的小格子,热气腾腾,都是他平时常吃的口味。
蒋熠看眼已经打开自己餐盒的郁唯祎。
除了藕,其他两道都和他的不一样。
蒋熠忽然间就没了食欲。
既恼自己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挤食堂,又后悔自己居然现在才发现她吃饭到底有多不上心。
郁唯祎咽下一口青菜,疑惑地催促他:“快吃呀,一会儿都凉了。”
蒋熠把自己的饭推到她面前,拨给她:“没胃口。”
郁唯祎被他突然的少爷脾气吓了一跳,慌忙去拦他的筷子:“没胃口就少吃点,你给我这么多我也吃不了诶。”
“那就先把我的吃了。”蒋熠我行我素地继续往她饭盒里拨菜,一直到自己的只剩下三分之一,才停下手,深黑的眼轻轻一扬,换成他催促郁唯祎快点吃。
蒋熠这场嘴上说着没事没事的感冒拖沓了两个星期,郁唯祎也被迫分担了他两个星期的饭,尤其蒋少爷挑剔,后来和她一起去食堂,总买一堆菜,这个吃一点那个尝半口,到最后基本都进了郁唯祎的肚子。
两个星期后,学校举行成人礼的前一晚,郁唯祎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脸圆了一圈。
她站在镜子前,试穿去年生日时买的连衣裙,手机在一旁闪烁着通话邀请,许久才有人接。
“小祎,妈妈今晚值班,有什么事儿?”
曾慧玲的嗓门一如既往的急躁,音量高且尖细,永远是上一个字话音未落,后一个字就着急忙慌地追了出来。
郁唯祎下意识跟着她提快语速,简短地把学校邀请家长参加他们成人礼的通知转述了一遍。
还没说完——
“就这事儿啊,妈妈去不了,请一天假扣的钱都够你两天的生活费了,行,就这样,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抓紧时间多学习,这种没什么意义的活动能少参加就参加,我先挂了——”
“嘟——嘟——”
对面已是一片忙音。
郁唯祎抿紧嘴,垂下眼看着暗下的手机屏,好像有点失望,又觉意料之中的平静。
翌日。
学校礼堂门口。
穿着各色漂亮礼服的姑娘们欢声笑语,挽着爸爸妈妈的胳膊,男孩们穿着白衬衫和西裤,领带打得正经,一个个故作深沉地凹造型,仿佛真有了大人的模样。
郁唯祎独自一人走向热闹的人群,手指轻攥着裙摆,些许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