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熠玩世不恭地站在大门,仰头唇角勾起,凝视她的双眸盛满痞笑,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 把镜头对准她。
“咔嚓——”
色彩昏黄的木质背景,勾勒出郁唯祎微张的嘴和惊喜的眼。
郁唯祎眼底的水雾瞬间憋了回去:“......”
没走瞎乱跑什么,浪费感情!
她心里充溢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面上却极力克制,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往卧室走。
还没到,被他拽住。
“郁唯祎。”他把她圈在墙角,弯腰平视她,眼底狡黠的自得简直快要溢了出来,“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走了?嗯?是不是?”
郁唯祎看着此刻的蒋熠就像看出去疯了一圈后回家叼着骨头和主人炫耀的黏人狗子。
又想笑又怕泛红的眼被看出来,偏过头,嘴硬地否认:“想多了,我以为离家出走的小鱼回来了。”
正窝在窗台思考猫生的小鱼脊背一凉,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说它坏话,支棱着耳朵往门口看了一眼,影影绰绰地看到地上挨得极近的两条身影,了然顿悟,扭过头继续思考单身猫生。
蒋熠眼底的笑愈发顽劣。
伸出手,捏她脸,“口是心非。”
郁唯祎被他一只手捏住了两边脸颊,嘴唇被迫嘟着,感觉自己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塞点豆子就能秃噜秃噜地往外发射。
她没好气地掰开他手,嘴上说着“才没有”,却被抑制不住的上扬嘴角出卖了心思。
这会儿离得近,蒋熠才看到她眼周有不明显的微红,大概是刚才真以为他不告而别,无法隐藏的真实情绪就顷刻泄露。
他收起玩笑,温柔又极其正经地轻擦着她眼,骨子里的痞气被郑重替代:“郁唯祎,我之前和你说的那句话,长期有效。”
郁唯祎疑惑看他。
“不管何时,只要你回头,我一直都在。”
他嗓音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夏夜低沉坚定,少年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男人足够强大的硬朗成熟。
炽烈的星光在他眼里熠熠闪耀,沉淀出这么多年他对她历久弥新的感情。
给郁唯祎一种分开的几年只是弹指一挥的错觉。
他依然是他,嚣张和乖戾留给别人、倾其所有的炽烈留给她的蒋熠。
但好像,比起三年前,他也有了足够保护她的盔甲。
郁唯祎眼睛一红。
飞快低头敛了敛鼻尖的酸涩,仰头冲他一笑,“嗯”了一声。
告别第二站之前,小鱼不大高兴地蜷在猫窝,不满自己刚攻下的领土又要拱手让人。
郁唯祎为难地看着它:“我们带着它跑来跑去是不是不太好?”
旅途才进行一半,接下来势必还有好几次短途车程,而小鱼明显不是很适应这种搬家方式,每次离开和到新环境对它无疑是一种折腾,郁唯祎担心又自责,开始反省自己之前一厢情愿地带它走是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错误。
蒋熠点点头。
是不好,太黏人,老和他抢老婆。
郁唯祎并不知道蒋熠的真实想法,见他附和,叹声气,强忍着不舍和小鱼告别。
还没酝酿好怎么说,却见蒋熠直接把猫房子拎起来,交给节目组。
郁唯祎:“......你是不是无情了点?”
无情?
蒋熠痞气地一挑眉,爽快承认:“我的感情都留给一个人了,当然无情。”
郁唯祎眼睛都快红了,被这句话直接送走了所有眼泪,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压下不合时宜的欢喜,不舍地目送小鱼被送上另一辆车。
如果可以,她很想一直养着它,很想很想。
“会再见的。”蒋熠仿佛猜出了她想法,揉揉她头,把还盯着车尾气不愿离开的郁唯祎塞到车上,俯身给她系上安全带,“相信我,很快。”
郁唯祎对上他轻佻微弯的眼,克制着失落轻嗯,只当他在哄她。
车子驶离青檀镇,没走高速,而是沿着省道一路向东。
雨后的天色美如油画。
雾气缭绕的山在远处巍峨入云,晚霞与之延绵交接,投射下赤橙黄绿的斑斓颜色,一条若隐若现的半弧。
郁唯祎惊喜地看到出了彩虹,忙拿起手机准备拍下来,面部识别没成功,她随手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解锁的一瞬,蓦地一呆。
完全陌生的手机界面。
她不小心拿成了蒋熠的手机。
郁唯祎用最快的速度锁屏放下并假装镇定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机械地对着窗外拍照,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专注开车,好像没发现,悄然舒口气。
俩人还在一起时,蒋熠的手机密码就是她的生日,包括支付密码社交软件密码也都与她有关,即使郁唯祎从来没有用到过,与她万里迢迢的蒋熠依然把所有密码都写在了备忘录,发给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郁唯祎不知道蒋熠是这么多年用惯了密码懒得改还是最近碰巧换了回来,她无从得知,但这一刻看着窗外美不胜收的彩虹,一时间觉得好像自己的心情更美。
车子驶过大片空旷的道路,天色渐暗。
郁唯祎降下车窗,咸湿的风从窗外涌进,隐约带着海的气息,有些熟悉。
郁唯祎蓦地一愣。
遥远的地平线,天水一色的沙滩似乎近在咫尺,一时间教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海市蜃楼。
......
“兄弟姐妹们,我们坠吊旅行团成团喽,我就是你们的坠吊导游小胖儿,来来来自行选座,都别客气。”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迫不及待出去撒野的王海组织了一场毕业旅行,大家在约定好的集合时间抵达学校大门时,被金光闪闪的“豪华超跑”亮瞎了眼。
放眼望去,整条街再没有比他们眼前的交通工具更吸人眼球的了,一辆普普通通的中巴车,被王海在车身两侧一左一右挂着两条长横幅,左书“三班坠吊”,右写“豪华超跑”,车屁股上还臭不要脸地贴着“敞篷”俩大字,简直把装逼气质发挥到了极致。
“怎么样?不错吧?是不是特拉轰?”始作俑者还有脸问。
伍杉憋了半天,愣是找不出合适的脏话骂他,于是跳起来先打为敬:“我踏马的想拍死你啊!”
“靠有没有点良心,爸爸特意加急请人做的,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跟吃屎了似的?不好看吗?卧槽丹姐手下留——”
王海最后一个字还没能说出来,文丹乐已经麻利地撕下横幅,揉成一团往嘴巴大张的王海嘴里一塞,偏头冲伍杉一挑下巴:“打架都打不到重点,笨死了。”
一句话埋汰完俩人,文丹乐上车找郁唯祎,这次特意早到的她兴冲冲以为自己能和闺蜜坐一起,不想刚上车,就看到来得比她还早的蒋熠坐在郁唯祎旁边,长腿憋屈地蜷着,眉眼间的桀骜给人一种这片座位被他承包了的错觉。
文丹乐不怕死地走过去,还没说话,蒋熠抬眸看了她一眼。
要到嘴边的“蒋草换个位呗”瞬间噎住了。
等等,最近是不是有个传闻说蒋熠要出国了?踏马的都要出国了还这么混蛋???明目张胆地祸害她闺蜜!
文丹乐气势重新上来,隔着蒋熠摸摸郁唯祎头,嗓音稍微压低:“那个,蒋草,换个位呗。”
“不换。”
文丹乐:“......”
好嚣张!看她的眼神跟她家狗撒完尿圈地盘虎视眈眈地警告入侵者的眼神一模一样!艹!狗男人!
文丹乐气势减了一半,强撑:“上次就是你挨着祎祎坐的,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男生眉眼乖戾,明显有隐忍的情绪,先是深深地看了眼郁唯祎,眸光微暗,搭在腿上的手紧了紧,嗓音低哑:“你以后还有机会。”
郁唯祎听到这句话,心里再次一酸,偏头看向窗外,挡住泛红的眼睛。
文丹乐站在走道,把俩人的小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叹声气,走向后排:“不换就不换吧,那你照顾好她。”
一路与他们无关的热闹。
郁唯祎靠着车座,眼睛仿佛长在了窗户上,不敢与蒋熠对视。
男生炽烈的眸光灼烧着她后背,恍若千钧重,她心底有同样燃烧的烈阳,却不敢付之于口。
于是只好往心底藏得更深,最好连自己都能骗过。
郁唯祎缓慢地闭了闭眼,空间逼仄,她比以往更加分明地笼罩在男生熟悉的气场,连续两天失眠的后遗症在此刻上头,眼皮沉重地往下垂了垂。
竟是睡了过去。
郁唯祎醒来时,车上只剩下她和蒋熠。
男生姿势如雕塑,被睡着后的她靠着肩膀,长腿半收,坐姿因着空间的局限明显极其不舒服,却依然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给她当人形靠枕,西晒的日光从遮阳不佳的窗帘照进来,被男生挡在她额头的手掌拦截,圈出了一小片静谧的暗影。
郁唯祎心底涌上巨大的悲凉,假装熟睡地换了个姿势,头转到自己的车座,过了会儿,才睁开眼。
蒋熠正活动着僵硬的胳膊,看到她睡醒,什么都没说,拎起俩人的包。
一前一后地下车。
咸湿的海风远远吹来,灌了人满脸,黄昏笼罩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水天一色,同学们赤足奔跑在沙滩上,扬起细沙,留下一地欢笑。
“校花,你醒了啊,熠哥说你考试太累了,没让我们喊你。”王海支着一烧烤架,有模有样地烧烤,招呼郁唯祎,“校花你喜欢吃啥?辣的还是不辣的?我给你烤。”
郁唯祎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饿。
“祎祎,快来。”文丹乐站在远处和她招手,大长腿被连体比基尼勾勒得笔直,在暮色下涂着一层蜜蜡般的光。 *
王海捂着鼻子,眼睛没离开过那双大长腿:“卧槽,真看不出来蛋卷儿身材这么好,要是校花也能穿比基尼就好了——”
“砰!”
猝不及防挨了一拳,王海叫骂,“卧槽谁敢砸我!”
扭头,看到蒋熠冷着脸站他旁边,剩下的话立马咽了回去:“熠哥,咋啦?”
“烤糊了。”男生嗓音被海风裹得暗哑,下颚线条冷戾,目光一动不动地追随着远处沙滩上背对他的纤细身影。
王海这才闻到一股糊味儿,一边“草草草”一边手忙脚乱地翻面,余光看到蒋熠一直盯着远处,五官染着一层不常见的柔和,奇怪地顺着他视线看去,只看到包裹严实的校花和一双蜜色的大长腿。
艹!不能再看了!不然要失血过多身亡!
晚上篝火晚会。
烧烤摊关门大吉的王海摇身一变,换了身白衬衫和西装短裤,拿起根玉米当话筒,走到“舞台”中央,客串主持人点名大家表演节目。
郁唯祎和文丹乐坐在一起。
众人围成一个圈,中间是照亮夜空的火焰,细小的燃烧声淹没在同学们的欢笑,篝火旺盛,摇曳着流动的弧度,模糊却又分明地映出对面男生清隽的脸。
深黑的眸定定看着她,眼神里是胜过星辰火焰的光。
郁唯祎低头垂眸,被夜色挡住眼底的情绪。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刚才我模仿的老班训人像不像?像就掌声热烈点!我再给大家演一段黑阎王骂人的首发模仿秀,保证你们都没看过!......”
掌声混着欢笑,在郁唯祎耳畔遥遥离远,有人唱歌,有人跳舞,热闹地像黑色玻璃罩中的世界,看不见听不着。
“接下来,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事要宣布。”王海抠着玉米粒儿,有些紧张地挠挠脑袋,冲着郁唯祎的方向憨厚一笑,“校花,有句话我很早很早就想和你说了——”
嗡——一声不合时宜的调音,盖过王海。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清喧宾夺主的对象时,捂嘴尖叫。
蒋熠坐在沙滩,怀里抱着一把吉他,璀璨的星辰和深海在他身后低垂离近,是最称职的背景板,勾勒出少年野性轻狂的眉目。
他看着郁唯祎,眉眼间的乖戾变得柔和,海风吹得火焰迷离了他俊朗五官,眼底熠熠生辉的星光却炽烈浓郁,他手指拨弦调好音,嗓音在夜色里清晰传入她耳,“《我的宣言》,送给我喜欢的姑娘。”
郁唯祎在这一刻失声了。
骤起的尖叫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充斥着同学们兴奋的目光集体涌向她,又在男生抬眼一扫后迅速变得安静,文丹乐晃着她胳膊,“我草草草啊”地低声尖叫,飞快找出手机,对着蒋熠开始录像。
“......只知道是时候拿着鲜花,将心爱预留在盟誓之下......身份也是时候,期待变化,恩准我用承诺,除掉牵挂......”
男生变声期过的声线低沉干净,骨节修长的手娴熟地弹奏吉他,应和着余音绕梁的歌声,粤语天然地自带深情氛围,又因着男生独特音色多了一丝无与伦比的演绎,眼底炽烈的星光美过月色,惊艳了所有人。
这个轻狂不羁从不曾为他人驻足的少年,如今收起一身的桀骜,用那双深黑得藏着期待的眼看着她,在对她表白。
郁唯祎死死咬着嘴,不敢哭出声。
十八岁的郁唯祎,遇到了自己唯一心动的少年,少女骄傲又脆弱的自尊心交织着无法掩饰的心动,在她心底纠缠肆虐。
她有多喜欢他,就有多清晰地看见自己与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些旁人无从得知却只有自己清楚的自卑,那些只能靠优异的成绩和故作清高的外表来强撑的骄傲,实则都在掩盖她心底不堪一击的脆弱。
他们之间隔着万里迢迢。
不止是地理上的差距。
可是,为什么在知晓所有的不合适,明知前路险阻未知茫然,依然,依然,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理智是教人克制心动。
心动却教人失去理智。
郁唯祎看到男生放下吉他,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朝她走来。
冷静灰飞烟灭。
“郁唯祎。”他弯腰深深看着她,一只手轻轻撩起她被风吹乱的长发,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紧张,“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想让你当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