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几厘米的薄巧只吃了一个角。
那也总归是吃了。
***
姚姐是公司初创期的元老之一,公司困难的时候一起苦过,成功的时候一起笑过。参加过他们的婚礼,当时送给他们一套手工鸳鸯枕巾,最最复古的款,手工绣的,两只交颈鸳鸯藏在碧绿的荷叶中间,肥得分不出下巴线条。安子归喜欢的不得了,舍不得用,到现在还藏在衣柜角落里。
姚姐今年快四十了,性格沉稳,但是推开门看到贺瑫,还是愣了愣。
“帮我看看这份合同。”安子归招呼姚姐。
“林秋这件事的,我的立场和你一直都是一样的,帮人隐瞒犯罪事实这种事公关公司不能做,做了就肯定翻不了身。”姚姐只瞟了一眼合同就知道安子归找她的原因,“不过这事你不要出面,让林秋自己去申请人生安全保护令,她这两年连续拨打过好几次110,再加上她现在的伤势,不管段亮那边有什么手段,保护令肯定是能下来的。”
“接着让她拿着保护令找居委会和妇联,他们那边有一整套机制,以后打官司比你出面方便。”
“我不出面。”安子归也同意。
她把舆论闹那么大,只是为了保护林秋家人,闹大了段亮就不敢小动作不断了。
“其实我觉得这事段亮赢不了。”姚姐开始一页页的看合同,“他这铁公鸡居然肯花两千万,就说明他的律师肯定跟他交过底了。”
铁板钉钉的证据,自己又是富豪,在这个时代,他想逃脱不容易。
“合同没问题。”姚姐放下合同,“你以后要是不做公关了,做我的徒弟也行,律师证不难拿。”
“我大学都差点毕不了业。”安子归苦笑着拿回合同,“我最怕考试。”
说完一顿。
她想起那时候她每年考试前都会被贺瑫抓走强行收押临时抱佛脚,就在她以前住的小套房里,贺瑫一道道的帮她押题,四年大学读完学霸贺瑫等于拿到了两个大学学位。
这个人真的满满当当的占据了她所有的青春回忆。
姚姐笑,一边笑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贺瑫。
他只在她刚进来的时候和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安子归没提他,他也就不说话,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本杂志安安静静的看。
安子归说公事的时候也没绕弯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让贺瑫知道公司的这些事。
也不知道这小两口在闹些什么,马上要离婚的两个人看起来一点两看相厌的样子都没有。
要是贺瑫不同意离婚就好了,姚姐分了会神,要是贺瑫能帮安子归把这一团乱麻斩出个线头,就好了。
“还有谷珊。”姚姐决定多一句嘴,“她这两天很忙,我听财务说她还找了个装修公司打算重新装修这间办公室。”
CEO的办公室,安子归还没走,谷珊就已经在做入驻准备。
贺瑫翻书的声音停了。
安子归意外的扬眉——她没想到姚姐会突然冒出这一句,明显不是说给她听,而是说给贺瑫听的。
而且她说完就跑,还很贴心的帮他们关好办公室的门。
……
“这事跟你没关系。”安子归觉得她这几个小时都快要变成复读机,来来回回重复这句话。
只是这次说出来又有了别的意味,语气变得没那么强硬——她公司的事,足够让贺瑫转移焦点了。
贺瑫没回答,他仍然在低头翻杂志——她办公室杂志很多,各行各业的只要他们公司接到合作的都有,各种媒体稿,他坐下之后随手拿了几本,一页一页看得很认真。
安子归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她觉得不安,贺瑫这像是下定决定要做某件事的态度她太熟悉了,她能打赢很多仗,但是贺瑫的,她会输。
可是输了,就代表她得拉着他一起共沉沦。
那些诡异的不眠之夜,那些无法控制的暴躁情绪,还有费景明说的,她是下一个。
连费景明这样游戏人间的人都逃不掉的诅咒,她能做到么,她能逃离噩梦么?
***
安子归到底仍然是安心顾问的CEO,高层们的争斗员工们虽然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但是没有书面通告,大部分员工还是习惯了找安子归做最后决定,姚姐走了以后,来找安子归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
什么事都有。
某某明星被拍到在餐馆剔牙,样子太不雅观需要做一波挽回颜值的宣传;某某品牌明年春夏的主打款和另一个品牌存在高度重合,需要事先公关;某某企业大佬即将公开演讲,但是拒绝了公关稿,鉴于这位大佬每次都非得语出惊人的尿性,他们得提前做好各种危机预处理云云。
这些人说话夹杂各种英文单词或缩写,锦罗玉衣,对于贺瑫来说,像是光怪陆离的新世界。他安静地听,偶尔有员工忍不住冲他傻乐的时候他也会回以微笑。
一个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安子归一整个下午喝光了两瓶矿泉水,吃掉了小半块巧克力;贺瑫翻完了十几本杂志,把每本杂志上面被安子归画了圈的文章都读了一遍——他一直都知道安子归的工作是什么,他陪她做过案例演练,安子归刚开始工作那阵子,写文案秃头的时候经常一边嚷嚷着以后要做家庭主妇,一边熬夜赶稿。
但是这么直观真实的接触到,是第一次。
虽然晚了,但是意识到有问题,总比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安子归只是腻了想离婚的好。
贺瑫合上最后一本杂志,揉揉肩:“巧克力要不要?”
他问得平淡,无视安子归警戒的眼神。
她到底不想让他碰触什么?她不说,他就自己找。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二更,一般二更都是五分钟之后,但是你们也知道晋江的服务器一直比较随意,所以有时候可能得多刷新几次。
第十四章
公司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安子归的,忙到傍晚七点,安子归办公室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谷珊。
她风尘仆仆,推门,关门,和安子归对视了一秒,站直了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安总。”
目不斜视,就仿佛坐在沙发上的贺瑫根本不存在。
安子归安静的看着她。
“你做了什么?”谷珊两眼猩红,明明很狼狈,却硬撑着挺直腰背梗着脖子。
“我什么都没做。”安子归回答。
“呵。”谷珊冷笑。
“但是你做错了四件事。”安子归在电脑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合上笔记本,看向谷珊。
从谷珊出面把她接到度假村到现在不足四十八个小时里,谷珊一直在战斗,试图趁着这次机会把她拉下台,试图一次性解决股东大会的难题。
但是,就在五分钟前,股东发了一封辞退邮件,因为战略原因辞退执行总裁助理谷珊,即时生效。
谷珊输了。
“第一件事,你不应该相信那份离婚协议书。”安子归慢吞吞地、耐耐心心地一个个数下来,“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应该明白我从来不会把公事带回家,也应该明白离婚协议书这种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带到公司来的。”
但是谷珊居然就上钩了。
“你无非就是觉得我精神不济想要乘虚而入。”安子归笑笑,“但是谷珊,我吃药一年多,你什么时候看我失误过?”
谷珊的手慢慢的握成拳。
“第二件事,是选择了那个度假村。”安子归继续数,“如果我是你,那天晚上会直接把我送出国。你想要斩断我对外的联系方式,又怕万一有工作你一个人搞不定,犹犹豫豫的,选了那么一个地方。”
他们公司的度假村,保安都知道她是谁,进出完全自由。
“你是笃定我的心理状况已经无法自理了,还是自信自己真的能靠着宓荷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取得股东会的完全信任?”
“相信股东会给你开的空头支票无视了我,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
谷珊一动不动。
“第三件事,是费景明。”安子归没有停顿。
谷珊的身体微微一僵,背挺得更直。
“你不该去找他的。”安子归叹息了一声,“从以前到现在,都不该去找他的。”
先不谈费景明这个人能不能让贺瑫真的吃醋,谷珊之前带着目的接近费景明所产生的那一系列风花雪月,伤得更重的那个人其实是谷珊。
相比费景明,谷珊对费景明动心的更多一些。
所以她才会在决定曝光安子归黑暗面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带着贺瑫去找费景明。
就像谷珊决定要和安子归争夺公司CEO位子的最初□□其实是安子归和费景明的绯闻一样,谷珊把安子归当成敌对对象,其实是因为费景明。
真正把对方放到心里的人并且一直在纠缠的人,是谷珊而不是费景明。
这一点,安子归没有再往下说。
“最后一个错误。”安子归的声音沉了下来,“也是最致命的错误。”
“你不应该在宓荷这个案子还没有任何结论之前,就先断定这场火的加害人是宓荷。”
新城公安局的办事效率很高,蔷薇庄园火灾的具体情况已经在下午由官微发布了警方通报,内容说得十分详实。
根据火灾现场的情况,蔷薇庄园的起火点是一楼楼梯口,起火原因是汽油燃烧,放火人是曹苏清。着火的时候曹苏清的妻子刘玫和宓荷都在二楼,因为二楼的窗户从外面被人为钉死,宓荷和刘玫在逃跑无门的情况下吸入大量烟尘死亡。
警方通报出来之后,所有黑宓荷的声音全都沉默了,而黑安子归的声音,也一样沉默了。
这场拉锯战,安子归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就赢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火不是宓荷放的!”谷珊声音尖利。
她只错了这一步!
她输了只是因为她被安子归假装精神不济的样子骗了,她输了只是因为她没有安子归那么多的人脉和消息来源!
她输了,只是因为安子归倚老卖老!
“我不知道。”相比谷珊,安子归平静到残酷,“我只是从来都不会在事情没下定论之前就下决策。”
谷珊冷笑,她不信。
如果不是累积的人脉,为什么蔷薇庄园火灾的警情通报刚刚出来,股东会那边的人直接就发邮件辞退了她并且将股东大会推迟到半年后。
她的牌都还没打完,股东大会就已经把她当成了弃子。
凭什么?
“就算安心公关现在的财务状况不佳,但是市场扩充很快,估值并没有掉很多。”安子归一个下午说了很多话,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不管谷珊能不能听进去,这都是她最后一次教她,“股东会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投资者,他们要找安心顾问今后的CEO,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不能比我差。”
“公关是个状况频出的高压工作,你在这四十八个小时里暴露了自己所有的缺点。”
“决策错误、优柔寡断、公私不分。”十二个字,每个字的分量都很重,“不是我这几年教的不好,而是你的性格确实就不适合坐上我这个位子。”
“首席执行官的重点在执行,每一个决策都关系到两百多名员工的生计,这个工作,你胜任不了。”
安子归知道谷珊听不进去,她现在应该满脑子都在想她输只是输在资历和人脉,就像以前一次一次跟她说定公关方案要了解人性,这世界上唯利是图的人确实有很多,但是也真的是有那么一部分人并没有成为利益的奴隶,他们心里有其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谷珊从来没信过这个。
所以从一开始,谷珊就不适合做公关这一行,低估人性的人没有办法成为真正的公关。
她们今天之后就真的分道扬镳了,谷珊被辞退,估计会第一时间投靠竞争对手方蓝,再次见面,应该就是敌人了。
作为带谷珊入门的老师,她今天说得那些话是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
谷珊走了。
临到最后倒是很有骨气,捧着自己的随身物品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得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