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人来,绝不会想到,这巨木覆盖之下,曾有过一个村庄。
无数的花雨纷飞飘落,荧光四散,空气中浮现馥郁的香气。之前弥漫的腥臭消失不见,似乎整片天地都被净化了一般。
树下三人仰头看着大树,小奶龙的泪水渐渐停住,越邱清冷的眉眼染上些许柔软,桑冬湛满脸迷茫懵懂。
“谢谢你呀,小苏苏。”树妖缥缈的语音传到苏苏耳中,仍是那么的慈爱祥和,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苏苏望着满树荧光熄灭,逐渐变得和之前一般无二的大树,清澈的眼眸涌出一丝快乐。
“哥哥,树爷爷没有事,对不对?”她转头看越邱,眼神殷切,仿佛在向他求证什么。
越邱静默良久,在小奶龙明亮的小脸即将暗淡下去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是,他和这个村子永远在一起了。”
只有越邱明白,树妖用自己所有的修为,化去了这里的怨气,也失去了他的妖灵。
以后,它就只是一棵树,一颗真正的、无忧无虑的树。
到死,再也不会期待人类的到来,也不会感到寂寞。
小奶龙破涕为笑,犹如雨破天晴,天光乍破。她灿烂的笑了一下,低下头,抬起沾满了泥土的小手,轻轻揉了一下眼。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老树妖的话,他慈祥的说:“小苏苏,很抱歉那天夜里无意看见了你的梦境,从而得知了你的爸爸是魔龙弑天。魔龙残暴弑杀,行踪诡秘。我没办法帮你找到他,也不知晓无尽海怎么走,不过我曾听闻,十年前魔龙去过灵族属地,屠了灵族一个山头,你可以拿着我的树枝,前往灵族询问一番。”
最后,他温声劝告说:“与你身边的两个人类分开吧,人妖殊途,你们各自有各自的路,谁也无法陪伴彼此太久的,到头只会来徒增伤感。”
苏苏抬起小脑袋,有阳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女孩大大的黑眸中,璀璨明亮。
“树爷爷。”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大树静静不语,一阵风过,红绳飘荡,叶片沙沙作响,一如初见模样。
“再见呀~”她小小声说。
第17章
“道士哥哥,还有狗子哥哥,苏苏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我要去找爸爸了。”
离开村子后,小奶龙想了想,还是向越邱和桑冬湛提出道别。
她年纪小,老树妖的话其实听不大懂,关于人与妖之间的身份立场,实在不是一个三岁小奶龙能想明白的。
所以这次说要分开,原因就在于老树妖所说的,关于爸爸的线索。
苏苏可没忘记自己的目标,她会离开桑木村,本来就是为了找爸爸,之前和桑冬湛他们一起走,也是因为没有头绪,现在树爷爷告诉她寻找爸爸的方向,自然就是分开的时候了。
虽然很不舍,但树爷爷有句话小奶龙觉得很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狗子哥哥要去修道,苏苏要去找爸爸,他们总有分别的一天,谁也无法陪伴谁太久。
苏苏是头固执的小奶龙,她说了要去找爸爸,就会坚定的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看着小奶龙一脸认真的小模样,越邱微蹙眉心,蹲下身道:“苏苏知道爸爸在哪里吗?”
小奶龙笑出一口小米牙,软糯糯道:“树爷爷告诉我啦,他让我去一个地方,那里的人知道爸爸在哪儿。”
桑冬湛抿着嘴唇,神情担忧又不舍:“可是苏苏,你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不怕嘛?”
“不怕,苏苏不是人呀,我很厉害的!”小奶龙眨了眨眼,握紧小拳头,信誓旦旦。
桑冬湛立即想起那夜,她与大老虎对战的样子,最后确实是小奶龙赢了。他欲言又止,却是想不出什么理由再挽留她了。
越邱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苏苏就去吧。”
他思考的远比两个小孩更深刻,旁观了老树妖的故事,越邱心中也有一番感悟。之前他带苏苏在身旁,是为了方便就近监督。可老树妖也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妖并不都是罪大恶极,也有温和纯善亲近人的妖。
兴许是生命漫长,性情纯粹,妖也比人更加的执着。
小奶龙天真懵懂,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越邱可以确定,这样的小妖做不出坏事来。但若有朝一日,她与人类相处出了感情,最后是否也会走到老树妖一样的结局?
越邱不曾听见老树妖的告诫,二人却不约而同有了相似的想法。
人与妖,本就是两个物种,不该太过亲近。他放她回归自己的世界,而他与桑冬湛,也要赶去宗门。
小奶龙朝桑冬湛挥了挥小手,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毫无阴霾:“狗子哥哥,等我找到爸爸了,苏苏再去找你玩。”
从她口中听来,两人好像只是暂时分别一般,桑冬湛被她的情绪感染,本来还有一丝离别的愁绪,也不知不觉不见了。
“好,苏苏你一定要来哦!”
越邱在一旁默默不语,此去一别,往后再相遇,一方是妖魔,一方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道士,他们还能如此刻一般心无芥蒂么?
心里这般想着,越邱看着两个孩子的笑脸,迟疑了一瞬,还是从衣襟内掏出一块青色的玉珏。
他将玉珏递到小奶龙面前,面庞清冷,眼眸却温和:“这是宗门用来传讯的玉珏,往内输入灵气,便能与我通话,以后若有事,可以联系我们。”
小奶龙双眼一亮,高兴的接了过来。桑冬湛也很是兴奋,连连嘱咐苏苏一定记得联系他,还向越邱也要了一块玉珏。
几人在去镇上的路上分别,苏苏站在原地,望着一高一矮的身影慢慢走远。
午后的阳光温暖又热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天空湛蓝如洗,微风拂过,送来一阵不知名的花香。
小奶龙捏着开了红色小花的树枝,仰着头静立一会儿,忍住没让眼里的小泪花掉出来。直到那两道背影再也看不见,她才离开土黄色的小路,走进路边的旷野。
树爷爷的树枝告诉她,灵族在这个方向。
苏苏抓着树枝走了没一会儿,胸口的小贝壳里传出老乌龟的话语声:“哎呦,小苏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两个人类呢?”
老乌龟不过是闭关修养了两日,便已经落伍到跟不上外界的发展,对小奶龙的近况丝毫不了解。
听见熟悉的龟爷爷的声音,苏苏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前一刻她才陷入孤身一人的境地,忍不住伤心难过,这时又发现身边还有人陪伴,心情顿时上扬起来。
她是跟小鸟都能说起话来的小家伙,就算只有一个听众,也能自说自话好久。
老乌龟一句话,立马引开了她的话匣子,小奶龙从离开桑木村说起,说到森林里的老树妖,最后解释她为何一个人在外的原因。
“所以,苏苏就自己去找爸爸啦!龟爷爷,灵族是什么呀?”
对小奶龙这两天的经历,老乌龟听的是心惊胆战,当下道:“小苏苏,爷爷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跟陌生人走!那树妖说一句话你就跟着跑了,就不怕他是坏人?”
他在贝壳里气的团团转,小奶龙还死不悔改,嘴硬道:“树爷爷是好人,他叫苏苏的时候,跟龟爷爷好像呢。”
老乌龟一愣,心一下子就软了。
良久,老乌龟才道:“灵族是一种特殊的种族,乃是从天地之气中诞生的灵物,类似妖但又与一般的妖族不同,他们族人稀少,大多离群索居,不与外界接触,是个很神秘的族群。”
小奶龙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想象不出灵族的样子,不禁问:“他们和苏苏长的一样么?”
其实老乌龟也没见过灵族,只是从一些古文记载中看过,所以说不出个具体。
他清咳几声,道:“自然是一样的,这天下无论什么人,不都长着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小奶龙恍然大悟的称赞道:“对,龟爷爷懂的好多呀!真厉害!”
老乌龟语气得意洋洋:“一般,一般,你龟爷爷我可是带出过大学士的......”话还没说完,他猛然察觉失言,忙闭紧了嘴巴。
小奶龙却没忽略那个没听说过的词,懵懂问:“大学士是什么?”
老乌龟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他趴在贝壳里,听着小奶龙在外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微叹一口气。
老树妖的故事他听了,唯一的评价便是愚蠢。
就像老树妖守护着小村子一样,老乌龟也曾庇佑过一个人类家族,可那个家族濒临灭亡之际,却转过头来对他痛下杀手。他永远忘不掉那日,被人从水潭中捉起,放上砧板听着嚯嚯磨刀声的感受。
不知感恩、背信忘义,这就是老乌龟对人类的看法。
树妖为了村子放弃生命,在老乌龟眼里蠢得不能再蠢。老树妖没见过人类的劣根性,那些人类平日里对他恭敬,一旦等到大难临头之日,他们就会换上一张丑恶至极的面孔了。
小奶龙选择与人类分开,实在是个好主意。
然而半天过后,老乌龟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这时,苏苏正独自行走在山林中,天元大陆西南这一块多山,到处都是茂密的山林,不曾有人类到访的足记。
苏苏跟着迷毂树枝的指引走,她是妖,思维方式与人类不一样,人类如果见到前方无路,会去找有路的地方绕行。可小奶龙只会沿着直线前进,根本不在乎有没有路。
她在大山中横冲直撞,越走越深,到黄昏之际,已经深入群山之中。
小奶龙胆子大,完全没有感到害怕,倒是老乌龟忧心忡忡,唯恐她遇见应付不来的危险,甚至惦念起那个人类道士越邱来。
好歹人家有点真本事,还是个成熟的大人,愿意照顾小奶龙。
因为担心小奶龙,老乌龟一直没有睡,打起精神和她说话:“苏苏,那树枝有没有说灵族远不远?”
苏苏把树枝挂在腰带上,双手捧着一颗黄橙橙的柿子,卡擦卡擦的啃着。
她啃的脸颊鼓鼓,听到龟爷爷问话,苏苏拿起树枝感应了一下,回答道:“不远啦,树爷爷说他们住的地方很近呢。”
因为距离很近,所以十年前老树妖才听闻了这件事。
基本没几个人知晓,灵族生活的地方靠近凡俗界,老树妖也是因为自身特殊性,才从风中探听到这个消息。
小奶龙啃完柿子,找了个水源处洗干净手,接着继续赶路。
只要一想到马上能知道爸爸的消息,苏苏高兴的走路都像在蹦跶,不停歇的走了一下午,她甚至都不觉得累,饿了就随便找点果子吃,渴了喝山泉水,浑身简直就是精力充沛。
至于老树妖口里那句,魔龙屠了灵族一整个山头的话,小奶龙完美的将其遗忘在脑后,也没有告诉老乌龟。
早前就说过,苏苏是只固执的小龙,只相信眼见为实而不是传闻。所以她不信龟爷爷说人都是坏的,自然也不会信别人说自己的爸爸是坏蛋。
小奶龙不眠不休的赶了三天路,人形走累了就变成原形,翻过了好多好多座大山,终于在一天清晨抵达了目的地。
晨光熹微,天边一抹鱼肚白,一轮橙红的朝阳卧在群山之上。
小奶龙爬过一个山头,瞬间感应到澎湃的灵气,这里的灵气浓郁到化为乳白的雾气,在山岚间翻滚流动。
她趴在山巅一棵大树上,看见下方有个鸟语花香的山谷,其中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怪植物,若叫普通人来看,必定认出那都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当然,小奶龙苏苏一个也不认识,她睁大眼睛,望着一棵结满了红果的藤蔓,咽了咽口水。
第18章
“苏苏,应该是这里吧?”老乌龟感受着周围不一般的灵气,问道。
小奶龙充耳不闻,满眼都是红果子,馋的口水快要流出嘴角。
她这几天餐风露宿,饱一顿饥一顿,过的实在算不上好。昨晚赶了一夜的路,这会肚子正饿得咕咕叫。那藤上的果子长得又大又红,一颗一颗圆润饱满,充满了诱人的气息。
“龟爷爷,那里有果子,看起来好好吃啊。”
小奶龙欢呼一声,飞快的爬下树,往山谷内奔去。
老乌龟在贝壳里,光看着四周迅速倒退的景色,便知晓小奶龙奔跑的姿态有多迫不及待。
可这山谷里环境优美,灵气充盈却又空无一人,便连一些喜食花蜜的蜂蝶都不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一般灵气充裕的地方,也更容易滋生妖物,这里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老乌龟忍不住叮嘱:“苏苏,你慢一点,先别急。”
小奶龙哪里听的进去,她已经来到山谷中,靠近了那株挂满红彤彤果实的藤蔓。这山谷里植物茂盛,却并不杂乱,各种植物间似乎有各自的地盘一般,无形中隔开许多能够通行的小路。
白嫩的小手往上伸,三头身小娃娃踮起脚,使劲去够最下面一颗红果子。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果子时,她脚边的藤蔓突然猛的动了起来,如蛇一般环绕着爬上她的小身子,一个收紧,瞬间将小奶龙捆成了个粽子。
小奶龙、老乌龟:“!!!”
苏苏被捆的紧紧的,挣扎了几下,只听耳内钻入嘻嘻哈哈的话语声:“来了一个小娃娃,哎呀,不知道小孩子的肉吃起来是不是更美味。”
“嘻嘻嘻,好久没来生人了,今日总算可以开开荤了,我都等不及了。”
“这小东西长得还挺好看的,咱们要不养两天再吃吧?不是经常有人类养我们吗?我也想试试养人类玩玩。”
竟然有人要吃小孩,真的太可怕了!
小奶龙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可四周空无一物,只有繁茂的花草树木,叫人越发感到恐惧。
老乌龟心急如焚,在贝壳里喊:“滚开,都滚开,苏苏快把我放出去!”
听着龟爷爷的喊声,小奶龙缩了缩小身子,带着哭腔道:“苏苏错了,不该吃红果果,苏苏一点都不好吃,不要吃我呜呜呜。”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说:“不对,这个小娃娃不是人类,她是妖。”
这道声音听起来稳重许多,好像一个成熟的大家长,其他那些嘻嘻哈哈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紧接着又嗡嗡嗡更剧烈的响起。
“我竟没有看出来,她是什么妖?和我们一样的吗?是找来的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