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中多年,哪能瞧不出来,温亭晚昨夜根本没有承宠。
想起近日发生的事,皇后看向温亭晚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锐利。从前她只当温亭晚软弱不敢反抗,没曾想温亭晚藏的好,原是个极有心机的,孙蓉和张慧玉大打出手那日,她竟先发制人,逃过一劫,唬得自己最终没能对她发难。
而后还在太后的家宴上大出了风头,令太子都变得比往昔在意她几分,甚至开始召她侍寝。
异常的事情接二连三,温亭晚进东宫一年,皇后头一回生出几分不安,唯恐事情再生变故,这才慌忙差人将沈云霓接进了宫。
“太子妃来了,坐吧。”
皇后敷衍地应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她,转头去和沈云霓欣赏起手中的画来。
“霓儿画得可真好,这一副《秋兰图》,虽构图简洁,却寥寥几笔画出了秋兰的神韵,兰叶修长劲挺,上还有一朵吐蕊的兰花,清丽雅逸,仿若还能嗅见隐隐的芬芳。”
沈云霓羞红着一张脸,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温亭晚身上。
“姑母,你怎比太子表哥说得还要夸张。云霓也不过学了几年的画,画技稍显稚嫩,哪有您说得这么好。”
皇后慈爱地看着沈云霓:“你莫要妄自菲薄,既然太子都说你画得好,你的画技自然是很不错的。”
见这两姑侄旁若无人的聊着天,温亭晚自顾自饮茶,无甚大的反应,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画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她忍不住瞥去两眼,差点失声笑出来。
真不是沈云霓自谦,要说她这画,若落在平常人眼中,也算是不错了,可若拿到懂画的人面前炫耀一番,怕是要贻笑大方。
作画的人不仅笔力不够,且这幅《秋兰图》过于求真,却不求意,导致整幅画略显僵硬,其中的秋兰真真成成死物,丝毫没有鲜活之气。
若她学了几年,还拿出这样的画给师父,尹一桐怕不是要当场被她气得咯血。
温亭晚心道太子赏画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一点没有继承下陛下赏画的天赋,看见副画都说好,想必昨夜夸她《桃林春游图》的那几句,也只是完全不懂行的敷衍罢了。
又强坐了两炷香的功夫,温亭晚便以东宫有事匆匆请退。
沈云霓望着温亭晚的背影,想到她方才始终静坐着,面上毫无波澜的模样,一股子恨意在眸底悄悄跃动。
那夜之后,太子并未再来,温亭晚也乐得清静,只听说太子近日政务缠身,因南方的延平府一带闹了春疫,染疫的百姓无数,朝廷正想法子控制,唯恐再传开去,此事甚为棘手。
温亭晚听到“延平府”三字时,微微愣神,而后辗转反侧了好几夜。直至习语拿来温亭泽寄来的一封信,她才算稍稍得了安慰。
温亭泽在信中说,他携大军回京,已在途中,再需十余日便可抵达京城。
她的兄长终于要回来了!
这段时日得了空档,温亭晚也没闲着,上回去御花园采的花晒干后,她又命人去太医署求了些药材,和干花一同放进了香囊里缝好,其中准备给郦嫔的那只香囊里安神的药材放得尤其多些。
待香囊做好了,温亭晚便派人去请景姝来,可派过去的宫人回来时却说五公主风寒未愈,尚不宜见人。
温亭晚疑惑,前几日还好好的,怎就忽然得了风寒,难不成是那日御花园采花时染上的?
温亭晚有些担忧,命习语从库房里拿些上好的药材亲自给景姝送去,顺便再挑些好玩的物什,若景姝在养病期间觉得无趣,正好能拿来解解闷。
习语领命退下,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时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地看着温亭晚。
“五公主病得很重?”温亭晚急道。
习语摇摇头,神色怪异:“主子,奴婢去的时候,是五公主身边的侍女锦绣出来回的话,她说五公主正在殿中休憩。可......奴婢离开时,从敞开的窗缝里看见五公主正在偷看奴婢,被奴婢发现后又立马躲了回去,并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习语双唇嗫嚅,犹豫道:“而且......奴婢在回来的路上,还偶然听到了一个传闻,跟主子您有关。”
“什么?”温亭晚眉心微蹙,生出不好的预感。
“也不知是谁造谣,说您为了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不惜在太后娘娘的家宴上利用五公主来出风头......”
第13章 情感交换中13 若沈三姑娘伤害了本宫……
温亭晚不是个拖拖沓沓,任这般误会肆意蔓延之人。翌日午间她便带着缝制好的香囊去了景姝的寝宫,还没见着景姝,倒是郦嫔先出门相迎。
郦嫔眉眼与景姝有七分像,面容温润清雅,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是个典型的江南美人。她命宫人奉上殿中最好的茶,与温亭晚相对而坐。
“近些日子,姝儿常与我提及太子妃,还说在太后娘娘的家宴上,太子妃帮了她,作为姝儿的母亲,我还不曾同太子妃道过谢。”
“郦嫔娘娘客气了,姝儿既是太子殿下的五皇妹,我自然也将她当亲妹妹看。”温亭晚顿了顿,直截了当道,“只是这几日,姝儿也不知怎了,刻意避着不见我,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
郦嫔双眸飘忽了一下,朝温亭晚笑了笑:“太子妃多想了,姝儿的确是身子不适,想是前阵子起夜受了凉,这两日头疼脑热,难受得紧,实在起不了身。”
“是嘛......”
温亭晚装作低头饮茶的模样,余光却瞥见内殿的珠帘无风而晃。她心下了然了几分,坐直了身儿,双目直视着郦嫔:“娘娘,想必外头关于我和姝儿的传闻您定也听到了,莫非你也觉得我与姝儿交好,不过是在利用她?”
温亭晚的声音分明不大,可字字落在郦嫔耳中却掷地有声,许是温亭晚的这份泰然坦荡,让郦嫔怔忪了一瞬,继而露出赧然的笑。
“在太子妃未来之前,我的确是心存怀疑,可当您说出这番话后,我便一点疑虑也没有了。”郦嫔垂眸,神色怅惘,“太子妃见谅,我虽是姝儿的母亲,可终究无能,护不了她许多,可到底还是不希望她为人利用,故对太子妃存着几分防备。”
郦嫔说的都是真心话,温亭晚自然明白。后宫险恶,身处这座囚笼之人并非个个希望荣达富贵,但求明哲保身,安稳度日。
“娘娘放心,我与姝儿相处,只因真心喜欢她,无关利不利用,我做不出如此下作的事。娘娘也知我在东宫的处境,我既将姝儿视作妹妹,也将她视为好友,正是因为有她在,才得以排遣我一人在这宫中的孤寂。”
今日之前,郦嫔并不熟悉这位不受宠的太子妃,只偶尔听见有关温亭晚的传闻。可今日一见,郦嫔才发现温亭晚和传闻中截然不同,她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反而坦荡大度,温柔良善。
她的姝儿,真的交对了人!
郦嫔起身,欲向温亭晚施礼,却被温亭晚拦了下来。
“姝儿上头虽有不少姊妹,可太子妃也知道,宫中亲情淡薄,她并未受过什么温暖,也从来活得小心谨慎。不过幸好,如今有了太子妃,姝儿便拜托您多照应了。”
温亭晚看到眸中蓄泪的郦嫔,知这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苦心,看到这般情景,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林氏,在她出嫁的前一夜哭得涕泗横流的模样,酸涩上涌,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只剩下一句“娘娘放心”。
郦嫔转头,偷偷拭去眼泪:“姝儿的药大概快煎好了,我且去看看,太子妃便在这儿小坐一会儿,吃些点心。”
说罢,她将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内殿,似笑非笑地走了。
郦嫔刚踏出殿门,内殿的珠帘又轻轻晃动起来,珠玉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温亭晚与习语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
“主子,这五公主卧病在床,您也见不着,真是可惜了这香囊,不能亲手交给五公主殿下。”习语清了清嗓子,提声道。
“是啊,甚是可惜。”温亭晚把玩着香囊,叹了口气,“既然不能亲手交给她,我便觉没意义了,先带回去吧,只不过等姝儿病好了,恐怕这香囊也没有香味了。”
温亭晚一脸惋惜,作势站起来要走。
“香......香囊可以先留下来......”
珠帘被猛地一掀,景姝忙不迭走出来,见到温亭晚的一刻,蓦地止住步子,小脸涨得通红。
“舍得出来了?”温亭晚戏谑地看着她,复又坐了回去。
景姝搅着手指,不自在地慢慢踱过去,像做错事情一般拘谨地站在温亭晚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嫂......”
温亭晚示意她坐下,将两只香囊搁在她的眼前:“这只缠枝莲的是你的,还有这只八宝纹的是给你母妃的,你不是说你母妃夜间难寐,我特意在里头放了些安神的药材......”
看着温亭晚若无其事地同她说话,景姝的头压得更低了,嗫嚅道。
“皇嫂,你不生气吗?”
“气什么?”温亭晚扬眉,托腮看着她,“是气你骗我,还是气你误会我。”
“我没有误会,真的。”景姝刷地将头抬起来,眼神真挚地看着温亭晚,“皇嫂你信我,我真的没误会你。姝儿虽然小,但还是分得清谁是真的对我好,谁是假的。所以,就算有人和我说,你利用我来获得太子哥哥的宠幸,我也不会信的。”
看着她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温亭晚忍不住被逗笑了。
“好,好,我信你。只是,你为何躲着不见我?”
景姝讪讪地笑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听到那个传闻之后,虽是不信,但总忍不住去想,若是皇嫂真要利用我,我能为皇嫂做些什么,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出个结果,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没用,愧对皇嫂,于是......便觉没脸见你了......”
听闻此言,温亭晚忍不住愣了愣,她不曾想到,景姝不愿见她,竟是为着这般理由,心下一时百感交集,既是感动,又有心酸。
“姝儿,以后可不许这般想。”温亭晚握住她的手,“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并非都有所图,我是因为喜欢姝儿才愿意同姝儿一块儿玩的,无关你有没有用。”
景姝重重地点点头,二人算是把话说开了。一开心起来,景姝便拉着温亭晚去了自己的殿中,将自己收藏的稀奇玩意儿一一展示给她看。
眼看着景姝将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一件件送给她,温亭晚哭笑不得。
郦嫔娘娘再回来时,便听殿中热闹得紧,景姝叽叽喳喳跟个小鸟儿一般聒噪,见她终于不似之前那样垂头丧气,郦嫔娘娘的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呆了近两个时辰,温亭晚见天色渐晚,起身告辞,看出景姝其实舍不得,找借口将景姝送给她的宝贝都还了回去,只拿走了郦嫔殿中的几盘点心。
快到东宫的时候,她意外遇上了带着侍女的沈云霓,沈云霓的侍女同样提着一个食盒,想是送去励正殿的。
两人狭路相逢,沈云霓自然不能作视而不见,三两步上前,给温亭晚行了个礼。
“见过太子妃娘娘。”
温亭晚敷衍地点点头:“沈三姑娘是去见太子殿下的?”
沈云霓将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习语提着的那个食盒上,道了声“是”。
去东宫的路只有这一条,纵然沈云霓心中不愿,却也只得恭顺地跟在温亭晚几步之后。
行出一阵,沈云霓忽得同身侧的侍女打了个眼色,那侍女瞅着时机上前两步。
“习语姐姐,可是你的东西掉了?”
习语下意识停下来回身去看,却不料那侍女将脚一伸,习语一时不备被绊到,整个人猛然向前扑去。
“啊!”
温亭晚眼疾手快拉住了习语,可习语手一松,只听哐当一声响,食盒坠落,里头的瓷碗碎裂,糕点散了一地。
“太子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那侍女跪得极其利落,面上一片无辜。
温亭晚不言,目光锁在满地狼藉中,似乎看到了什么,她蹲下身子,不顾碎瓷片锐利,在其中翻捡起来。
“主子!”习语惊慌地上前阻止。
沈云霓瞧着这一幕,心中得意,温亭晚还想同她抢太子表哥,实在痴人说梦。
她装出一派愧疚的模样,“太子妃,是臣女没有教导好奴婢,太子妃大人大量,看在她无心的份上,便饶过她一回吧。”
没理会这对主仆的一唱一和,蹲在地上的温亭晚拨开碎瓷片,从食盒底层取出一只小巧的羊脂玉兔子,她认得,这是景姝的东西,想来是怕她不收,景姝偷偷放进去的。
经方才那番磕碰,原本完美无瑕的玉兔子的左耳上被磕掉了一小块儿。
“这是五公主的玉兔子!”习语也认出来了。
沈云霓愣了一瞬:“五公主?难道不是……”
温亭晚抬头,一双锐利眼眸蓦地斜过去,似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刃。沈云霓只觉背上一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沈三姑娘以为是什么?本宫方从五公主处回来,这是五公主送给本宫的糕点。”
温亭晚站起来,微微扬眉,一步步逼近沈云霓。
“难不成,沈三姑娘以为这里头放着的是送给太子殿下的吃食?”
面对温亭晚的质问,沈云霓竟觉喘不上气,万万没想到,在皇后面前向来不敢多话的温亭晚竟会有如此气势。
她将目光移到温亭晚握在手中的玉兔子上,露出狐疑的表情,那谣言她该是散出去了才对,缘何五公主还继续和温亭晚交好。
沈云霓的这番细微的神态被温亭晚捕捉无疑,她也垂首看向手中的温润的玉兔,电光火石间,忽得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沈三姑娘莫不是觉得五公主听了那些无端的谣言,该是和本宫恩断义绝了?”
温亭晚突如其来的发问打了沈云霓一个措手不及,虽她反应快,温亭晚还是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臣女不明白娘娘在说些什么?”
果然是她!
似在干柴上扔了把火,温亭晚只觉得心中的一股气以燎原之势燃得飞快。
她平生最厌恶旁人伤害她在乎的人,更何况,景姝是她在宫人唯一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