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祁并没有因为是沈磊陪着他来的就受到什么‘优待’,老老实实的排队试镜,他屏蔽了周遭一切或试探或玩味的目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索着刚刚的那个剧本。
恍惚间,江祁明白了。
他明白他该如何展现梁节予的心理状态,如何描绘出试镜中的桥段了。
作为一个身负血海深仇但在成长过程中也是‘食吴禄身吴臣’的男人,梁节予应该是矛盾的,他不得不报仇篡位,但作为主角,他内心也必须把自己视为吴朝的臣子,否则就是‘贼子’了。
而心绪这样复杂的一个将军,在多年夙愿终于成真的那一刹那,热血沸腾之余就只剩下悲凉了。
那种无人能懂,无人能诉说的悲凉。
所以梁节予坐上龙椅,看着朝堂下满堂骸骨的刀光血影,内心应该是‘悲凉’的,同时他还应该很孤独——不被人理解的孤独。
梁节予是一个为梁家报仇的好儿郎,但他不是英雄,充其量,最多算是一个乱世枭雄。
江祁闭了闭眼,知道该怎么演了。
那天的试镜间里他是第十三个出场的男演员,前面十个二人,大多都认为梁节予应该豪情大发,狂笑,或悲或喜,大开大合。
唯有江祁,他是‘收’着演的。
他的梁节予是孤独而冰冷的帝王,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坐在那个‘龙椅’上,就是会让人觉得周遭悲凉。
仿佛一切都只是不得已,他也不想这样的。
梁节予意气风发的同时,心里想着的应该是‘命运才是作弄人的贱人’。
不然他也不用苦心孤诣了三十年,就为了当一个逆臣贼子。
因为是从底层混上来的,所以哪怕做到最顶层,他也会对底下的人有所同情,共情,有所谓的‘帝王的怜悯心’。
江祁抓住的是梁节予的这层心理,演绎的是‘孤独感’——因为这一刻,梁节予就是帝王了,而帝王之路本就孤独,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祁才听到镜头背后的导演延迟的喊了一声‘卡’。
他出戏了。
江祁眉眼间的神色一下子收敛起来,又变成平日里的冷淡漠然,他站起来走出了试镜间。
沈磊听到门‘咔哒’一声关上才回了神,目光看向身形修长的少年:“演的很好。”
其实应该是非常好,但沈磊不习惯在结果出来之前板上钉钉的夸人。
哪怕他觉得这个角色距离江祁,实际上已经八九不离十。
而在江祁之后剩下的两个男演员,演绎方式竟也都选择展现了梁节予‘孤独悲凉’的一面。
只是东施效颦的过于明显,反而容易落成笑柄了。
试镜全部结束后,果不其然,制片人过来找了江祁。
“江先生。”众目睽睽之下,他面带微笑的道:“林导请您过去一趟。”
这种,基本上算是今天的试镜就有个结果了。
旁边沈磊一直无意识捏紧的拳头放了开,这才松了口气,他忍不住笑着拍了拍江祁的肩,只说了两个字:“争气。”
江祁在周身复杂凌厉的妒忌眼神中站起来跟着制片人走,宠辱不惊的对沈磊说:“争什么气。”
一切还没定下来呢,意外多得是。
自从经过上次自己的‘失控’后,江祁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板上钉钉的事情。
已经到了手里的鸭子,他都能让其飞了——更别说现在这些‘八字只有一撇’的了。
但现在江祁不知道其实他才是所谓的‘鸭子’,怕他飞了的,是林起航背后的制作团队。
他们几乎是火速的,迫不及待的,就和江祁签下来一个简易的拟定合同。
这算是定下来的‘新饼’了。
沈磊是内行,知道这饼香不香,从而揽住江祁的肩膀挺兴奋的说:“走,喝一杯去?”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着也该庆祝一下。
江祁垂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三点整,芷栖的父母应该还在医院里。
试镜耽搁的时间不算长,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的确是可以喝一杯的。
但是他现在不抽烟不喝酒啊,万一被芷栖那灵敏的鼻尖嗅到,她该难受了。
于是江祁‘重色轻友’,无情的拨掉了沈磊的爪子。
少年淡淡的道:“我戒酒。”
第69章 光芒 等我娶你。
在医院里陪着芷栖的时间过的特别快, 年轻人好生养,即便小姑娘细皮嫩肉娇滴滴的,住了半个月也能住着拐杖当‘独腿侠’了。
就是女孩自己对于自己依旧绑着绷带的小腿很不满, 还有那拐杖, 忍不住就委委屈屈的嘀咕:“好丑。”
拄拐走不方便倒是其次的,就是女孩子都爱美嘛。
“那就别出去了,在家里好好养养。”毕竟骨折不是小事, 学校那边是直接给停了三个月的课的, 江祁修长的大手揉了揉芷栖的头发:“腿上有绷带, 大夏天出门也不方便。”
总是要穿长裙和长裤的,热,还捂得慌。
要是伤口发炎了就不好了。
芷栖笨拙练习走路的身影就像只小企鹅, 闻言顿了一下,她黑眼睛似乎是有些为难的看着江祁, 犹犹豫豫的问:“呃……去谁家?”
其实前两天她就担心这个问题了,江祁在医院彻夜陪着她没毛病, 是一个男朋友应该有的担当,而且医院夜间有医生,有护士,他们不算是独处的,还在梅冉和芷明林的接受番外内。
可如果诚实的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和江祁同居了,芷栖目前还没有这个胆量。
十有八九她一出院就会被父母接回家,但是江祁……可以接受么?
思及于此, 女孩的瞳孔染上了几分惴惴不安。
“当然是你自己的家, 我请假的期限到了,回去拍戏就没办法照顾你。”江祁唇角本来就鲜少的笑意更加若有似无,但声音却很低沉柔和, 他抬头,琉璃色眼睛深不见底,问她:“栖栖,你不会怪我吧?”
芷栖愣了一下,慢慢的摇了摇头。
半晌后,女孩咬着唇问他:“江祁,其实我是很想和你住在一起的。”
她也不舍得让江祁伤心的。
就是父母也是真切的担心她,这个时候如果还继续和江祁‘同居’的话,实在是不太好,芷栖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实实在在的觉得为难。
如果梅冉和芷明林也能喜欢江祁就好了。
不用像她一样喜欢,就……稍微能接受他,自己心里也能舒服点。
“栖栖,别想太多。”江祁最看不得的就是芷栖为难的样子,于是少年停了帮她收拾东西的动作,走过去抱住女孩的肩,微微俯身下巴抵在她细瘦的肩上,轻声说:“是我耽搁了剧组太久的进度,瞿导要求我接下来住在剧组,不是因为别的。”
他说着谎话,手里却紧紧抱着女孩,就像抱着全世界。
“嗯。”芷栖微微点头,乖巧柔顺的蹭了蹭他的脸。
“等你能放下拐杖的时候……”江祁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定定的看着她:“我去接你好不好?”
他想要正大光明的接她,当着小姑娘父母的面。
然后告诉他们,自己是可以一辈子都稳妥的护着芷栖的。
“好。”
芷栖也明白‘一切事情都需要时间过渡’的这个道理,只是想到接下来她在家,江祁在剧组,他们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就不免会难过。
女孩收敛了眼睛里郁郁的情绪,干脆转移话题,笑着问他:“你不是说我出院的时候,你会送我一个礼物么?是什么?”
江祁的承诺,她可是记得很牢固的。
少年笑了笑,随后在芷栖期待的目光中,竟而出人意料的单膝跪在了医院的地板上。
“江祁?”芷栖吓了一跳,垂在身侧的手却被江祁拉着,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你要干嘛啊?”
她不知道少年想做什么,莫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礼物。”江祁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举高了递到芷栖面前,他面上却是强压着的紧张,声音却故作平静:“栖栖,你可以接受它吗?”
江祁举着的那个盒子小巧精致,是傻子都能明白里面是什么东西的程度。
要接受这个东西,可能一般人会深思熟虑,会踌躇不安……但芷栖不走寻常路,一下子就拿过来了。
她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简简单单的戒指,眼睛弯弯的低头问他:“你怎么想起来送我戒指啦?”
江祁看着小姑娘拿出来比划着戴在手上,眼睛里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他喃喃的自言自语:“想套牢你。”
芷栖没听清,犹自沉浸在他给的惊喜中,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什么?”
“栖栖。”江祁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女孩象牙白的稚嫩巴掌脸,这回,一字一句说的很分明:“我想让你守约。”
小姑娘当年自己承诺过的,那个他曾经允许她失约她却不肯的诺言。
江祁现在要芷栖遵守约定了。
芷栖愣了一下,看着少年清冷的眉目下明显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你是在和我求婚呀?”
怪不得,他单膝跪地,自己怎么叫都不起来。
只是……
芷栖眼巴巴的看着他,模样无辜:“你想让我去偷户口本么?”
江祁愣了一下,紧绷着的眉眼倏地放松了。
——女孩这个回答,就相当于答应他了,他们随时都可以去领证,只是掌控着家里‘户口本大权’的人却不同意,江祁真正应该想办法去搞定的,是他们。
但即便如此,少年依然喜不自胜。
江祁眼睛一弯起来的时候,平日里被漠然藏住的少年感就跑了出来,整个人像是一条粘人的小狗,温柔的吻就落在她唇边。
芷栖听到他含含糊糊的嘀咕:“栖栖,你答应我了。”
“我真的很开心。”
只要芷栖能答应他这个要求,其他的他都能搞定。
江祁也有信心能让芷明林和梅冉接受他——有了女孩的爱意保驾护航,他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自卑到只想逃跑的少年了。
而在芷栖的记忆里,这还是江祁第一次鲜明的叙述出来自己真的很开心这件事。
芷栖有些恍惚的怔了怔,随后回吻了他,‘啾’的一声,少女咬唇笑了笑:“我也是。”
“栖栖,好好养伤,等我……”
江祁顿了一下,认真的说:“等我娶你。”
*
有了江祁的这句话,于是芷栖就乖巧的等着了。
她鲜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刻,就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养伤,天天喝汤喝茶,无聊了就去网上看看和江祁有关的消息——当然大多数的时候芷栖是不看,因为网上的无脑黑太让人生气了。
芷栖关注了《骄姒》制作组的人员信息,基本上都在那里关注电影进度。
她看到了电影的杀青信息,还有杀青宴等等……实际上这些江祁每天晚上忙完了和她聊天的时候,都会同她说的。
例如‘那个杀青宴鱼龙混杂虚与委蛇他不想去但还是去了’这种江祁觉得委屈,实际上却有些好笑的事情。
芷栖明白,少年是在尽量的适应那个圈子,想要融洽进去,自然就不能固步自封,不参与其中的一切。可能兜兜转转,他还是发现‘演戏’才是比较适合他的职业吧?
只是芷栖没有想到的是,她‘未婚夫’比她想象中的更厉害。
某天早上,女孩睁眼看到微博上#江祁新剧官宣#的热搜,才知道江祁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准备拍新剧了,而且新剧的班底据孟春雨所说,是一等一的牛逼。
但芷栖却觉得有点怪……江祁什么时候‘事业心’重到这个程度了?
一部电影刚刚拍摄结束,他都不休息的么?
芷栖忍不住蹙了蹙眉,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开心。
——眼看就要入秋了,她手中拄着的拐杖都能扔了,可江祁还泡在剧组不过来见她。
讨厌,真讨厌。
想到这里,女孩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兴致恹恹的,吃了几口就撂筷了。
“怎么?”梅冉见状,盛了一小碗排骨汤递给她:“就吃这么一点点?阿姨晚上做的菜不对你胃口么?”
“没什么。”芷栖摇摇头,小手撑在桌子上捧着脸,无名指上的素圈非常显眼,在餐桌上方的灯光映射下一晃一晃的。
从医院回来之后,芷栖就一直带着江祁送给她的戒指。
梅冉打听到这物事是从哪儿来的过后,看着就觉得异常的‘碍眼’,可同时也五味杂陈。
看着女儿皎白的巴掌脸上不加掩饰的落寞,梅冉知道,她一定是在想江祁了。
垂眸无视了芷栖的状态,梅冉抿了口汤,只觉得如鲠在喉。
其实有一件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芷栖,那就是之前在她住院的时候,实际上江祁是来找过自己和芷明林的。
那是女孩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少年是把芷栖哄睡了过后的晚间拜访,他孑然前来,并没有客套的拿什么东西——因为江祁心知肚明,梅冉和芷明林什么都不缺,关于那些外在的东西。
他们缺的是对自己的信心,和同意自己和芷栖在一起这件事儿的勇气。
这种东西,该是自己向他们展现出来的。
梅冉对于那天晚上的谈话记忆深刻,直到现在都能想起来江祁清冷声音中蕴含的坚定和势在必得。
少年从来不耍什么花架子,他单刀直入,只给自己和丈夫看了一份合同——他签约了新电影的合同。